第36章 「第三十六個夏日」
街心公園, 顧名思義，雖處近郊，可卻在思藤老街的中心, 這樣得天獨厚的位置, 空氣清新, 舒適靜謐, 卻又不失熱鬧煙火氣。
單車停在劃好的停車點。
早十年散步消食溜達的地方, 在政府的規劃下, 翻新後, 分了娛樂區，休息區，經過停車點的分區劃分, 環保與環境的宣傳活動，整個公園變得煥然一新, 整潔幹淨。
跟著方向標，進入野餐專區。
陽光照在綠茵茵的草坪, 白鯨石像噴泉粼粼，白鴿落在廣場中心啄食, 鳥叫蟬鳴，生意盎然。
到了草坪處，放眼看去，有不少孩童, 有趴在草坪上畫畫的，操縱模型飛機的，朝白鴿吹泡泡的。
樂英收回目光, 指著自己頭頂的帽子，笑了笑：“小昨, 你的帽子歪了。”
時昨聞言看了過來。
樂英卻在時昨還沒伸手前，說了句：“等下，你先別動，我來幫你。”
“嗯。”
樂英踮起腳，想要勾到帽簷的邊沿，時昨卻主動俯身，把腦袋遞到她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
其實帽子並沒有多歪，樂英隻是借此找個由頭而已，伸手正了正帽簷，看了看，又覺得缺了剛剛那種隨性的酷感，上下左右調動，扯歪了一點，才回到了最初大致的位置。
忙了一大會，最終的成果還是最初的模樣，樂英心虛了不過一小瞬，莫名又生出了種重回軌道的成就感。
而自始至終，時昨都沒有不耐煩，或是催促，隻是靜靜由著女孩在帽沿處左拉右扯。
樂英看著垂到眼前的腦袋，忍不住想起那種毛茸茸的觸感，不偏硬，也不偏細軟的適中發質，摸起來的手感真的超好。
想著想著，手心有點發癢，於是就上手了。
掌心隔著帽子，被陽光曬著發燙的溫度，磨砂粗糙的帽身觸感，盡管沒有碰到讓人心癢的蓬鬆頭發，可俯身在麵前的少年，就像是隻漂亮的白色大狗狗，乖巧等著主人的摸摸，心裏就冒出了種別樣的愉悅感。
樂英心滿意足地抬起手，卻還要佯裝正經地說：“時同學，這是樂老師教你的第二招，適時的貼心是拉近距離的好方法。”
時昨沒有急著起身，而是就著這個角度，歪頭間，眼尾微揚，濃長眼睫微動了一下。
“受教了，樂老師。”
從這個角度看去，泛著通透寶石般光澤的淺褐色眼眸，與落著細小光點的濃長睫毛，有種夏日畫報在眼前成真的不真實感。
樂英隻覺得心髒被一柄糖果夾心箭射中，剛剛抬起的手，鬼使神差間，又放了回去。
這真的不是白色漂亮大狗狗擬人了嗎……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不可思議的想法。
耳邊傳來的小孩玩鬧聲，喚醒了樂英的神智，連忙收回了手。
手掌從枝葉縫隙落下的陽光晃過，被樹蔭包圍時，掌心上附著的酥酥麻麻的細小電流，像是調皮的跳跳糖，喋喋不休。
視線不自覺瞟向隨風晃動的樹影，樂英用拇指按住手心，試圖用揉搓驅散那種酥癢的感覺：“時同學，可以抬頭了。”
說這話時，女孩的目光隻顧著落在視線之外，時昨看著不知道是第幾次冒起薄紅的臉頰，眼裏晃過很輕的笑意：“收到，樂老師。”
餘光瞥到時昨直起身。
樂英卻無暇看一眼她剛剛的調帽大作，隻是朝著草坪方向，環顧了會，嘴裏碎碎念著“這邊還行，那邊也還可以”。
目光忙碌著，拇指卻始終沒從掌心離開，那種酥癢感，混著揉搓出的熱麻，卻變得愈加明顯。
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最後挑了處樹蔭，樂英從挎包裏拿出餐布，薄荷色橫格，很清新養眼的顏色，她在貨架上一眾五彩斑斕的餐布中，一眼挑中了它。
“怎麽樣，好不好看？”樂英在眼前展開，有些沒話找話，“是不是很有夏天的感覺，這個顏色真的很養眼，就像是能聞到薄荷……”
自然想起了，在時昨身上總能聞到的淡淡薄荷氣味，很好聞……
話語就突然頓住了，樂英也說不清自己今天到底怎麽回事，腦袋總是在亂想，連忙打住越飛越遠的想法。
低頭，翻了翻挎包：“小昨，我跟你說，我還帶了……”
左翻右翻中，一抹朦朧的白色從眼前晃過。
“咦，是掉了什麽……”
話音剛落，時昨已經俯身，修長手指握住那抹白色的邊緣，是一張正方形紙條。
短短幾秒，少年俯身握住紙條的動作，像是慢放的電影老鏡頭。
樂英感覺呼吸都要屏住了，直到眼前被遞來那張掉落在地上的紙條，低聲驚呼：“我的小抄……”
意識到說漏嘴，樂英連忙捂住嘴，又飛速放下，把紙條像是拽一樣接過。
是沒字的反麵，被樹蔭擋住了大半的陽光，隻能隱約透出依稀的黑字，是看不清楚的。
又飛速瞥了眼時昨，神情如常，應該……大概是沒看到上麵寫的內容吧。
“就是廢紙而已。”樂英含糊地改口道，絲毫不提剛剛無意識的驚呼，想把紙條塞到口袋裏，卻遲遲沒能找到口袋。
低頭一看，這才記起今天穿了身白裙，是沒有口袋的，隻能轉而捏進手心。
發出細碎的按壓聲。
隻對視了不過一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女孩，眼瞳顫了顫，薄紅的臉頰變得更紅，像隻受驚的兔子般，慌亂地移開了目光。
時昨視線從緊握手指縫隙裏，露出的白色移開。
樂英垂著頭，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自然點自然點，不就是個教習女友嘛，就跟平常一樣，不要太大驚小怪了”，一邊抖了抖餐布褶皺，平鋪到草坪上。
隨風晃動的樹影，撒下混著光點的斑駁，樂英盤腿坐在上麵，白裙就那樣隨意地蓋在腿上。
樂英不停從挎包裏掏出食物：“我榨了橙汁，還做了很多三明治，有宮保雞丁的，黑椒牛柳的，魚香肉絲的……”
明顯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也還沒到飯點，可時昨看著女孩垂著腦袋，也順著胡說：“那給我一個麻婆豆腐的。”
“好嘞，麻婆豆腐的。”
樂英拿起芝士雞排的三明治，往前遞出去。
手裏的三明治遲遲沒被拿走。
反倒是大片陰影罩下，樂英垂頭，看著身上的樹影光亮被徹底遮擋住。
修長手指握住裙擺邊緣，往右邊輕拉了幾分，他的動作細致而小心，將褶皺一點點扯平。
離得近，樂英視線稍微上移，能看到少年垂下的眼睫，是寫滿專注的神情。
就好像在對待一件很珍貴的白瓷器，那樣鄭重，也那樣輕柔。
在耳邊漸響的心跳聲中，時昨抬眼，眼裏飄過輕笑。
“第二招，適時的貼心，是拉近距離的好方法。”
明明是自己不久前才教過的第二招，可比起自己刻意去找事件，這種恰到好處，卻又實際發生的貼心，所帶來的殺傷力，就不是一回事了。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籠罩過全身的大片陰影移開。
莫名響起的心跳聲，卻沒有跟著逃走。
剛剛隨意疊在一起荷葉邊，在修長手指下，此時朝外徐徐鋪開，回到了最初浪花般盛開模樣。
一陣沉默中，樂英雙手交握，捏了捏手指：“時同學，你學得還蠻快的啊，老師剛教，你就用上了。”
“是樂老師教的好。”
一聲又一聲的樂老師下，樂英自然被捧得飄飄然：“那是，我特意查了很久的攻略，做了很多功課，你又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我當然要對你負責了。”
時昨看著從剛剛對視後，腦袋就一直沒抬起的女孩。
明明耳朵尖都在冒紅，不敢對視，甚至都不敢看人了，還是要維持嘴上的老師尊嚴。
“多虧了樂老師。”
又是一聲含著笑意的樂老師。
明明是很正常的稱呼，樂英卻覺得腦袋變得暈乎乎的了，更難抬起來了。
“姐姐，哥哥，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傳來小男孩的聲音。
被浸透進以甜蜜為名的樂老師泥沼的樂英，像是終於呼吸到氧氣般，猛地抬起頭，用著此生最良善的微笑，笑問：“小弟弟，是出什麽事了嗎？”
小男孩反倒被這過於燦爛的笑容驚到了，下意識退了小半步，用了整整兩秒，才辨認眼前這個漂亮姐姐，應該不是個變態，才說：“姐姐，我的飛機被卡到樹上了。”
樂英朝著小男孩指的方向看去，茂密枝葉的樹杈上，卡著一台灰白色飛機模型。
“這要爬樹吧。”
低頭，對上小男孩充滿期待的目光。
不是，就算她小時候喜歡在外麵亂跑亂逛，也並沒有學會爬樹這種技能啊。
“可以用梯子取下來。”
聽到這一句話，樂英和小男孩同時望去。
時昨解釋：“拐角的報紙亭，那有梯子可以借。”
樂英剛想站起身，卻被時昨很輕地按住了肩膀。
“我去就好了。”
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拐角。
小男孩看著樂英愣愣看著背影的神情：“姐姐，你跟那個哥哥是在談戀愛嗎？”
樂英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擺了擺手：“不是！”
“不是……”小男孩指了指她的帽子，語氣裏帶了點疑惑，“可是你們戴情侶同款帽啊。”
這個小男孩看起來最多才六七歲吧，樂英微微睜大了眼睛：“你連情侶帽都知道啊……”
小男孩壓根沒聽到她的話，輕皺起眉頭，突然恍然大悟地說：“我知道了，姐姐，你在跟那個哥哥曖昧，對不對！”
樂英瞬間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曖昧也知道了，深覺現在的小孩子也太恐怖了點叭。
等到時昨回來，在大樹旁邊架好梯子，樂英雙手扶著支撐，還處在那種被世界狠狠震撼的懷疑中。
是現在小孩太超前了，還是她太落後了，樂英已經搞不懂了。
手掌在前麵晃了晃，樂英聽到輕輕的呼喚聲，回神，正對上浸著笑意的一雙眼睛。
再一看，小男孩拿著手裏的飛機模型，滿臉喜色，聽到小夥伴的呼喚聲，朝他們揮了揮手：“謝謝姐姐哥哥，姐姐哥哥再見！”
跑出去一小段路，又扭頭朝著樂英喊道：“姐姐祝你成功！”
時昨問：“什麽成功？”
“沒什麽成功。”樂英才不想把剛剛那段話跟時昨說呢，隻含糊地說，“小孩子亂說的。”
看到女孩又泛起薄紅的臉頰，想法都寫在了臉上，時昨也沒有多問。
隻是乖巧地問：“樂老師，這次有沒有獎勵？”
樂英有些沒反應過來。
時昨卻輕輕念道：“樂老師教的第三招，不經意向對方展現可靠，是捕獲瞬間心動的不二選擇。”
第三招，什麽時候教了第三招啊……
樂英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熟悉的既視感從哪來的，這明明就是她記在紙條上的小抄上的。
原來那個時候還是看到了啊。
明明來之前，老師還許下了壯誌豪言，卻暗自打了小抄，怎麽看都有點說不過去啊。
而虛心學習的好學生時昨，明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隻過了小半天的約會教習，半路出家的樂老師，已經感受到了之後接踵而來的壓力。
風吹過樹梢，搖下影綽的大把光點，樂英偏頭瞥過去。
少年彎了彎眼睛，肩膀如山巒起伏，像是披著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