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個夏日」
霓虹燈牌的不清晰光線, 落在並肩站著兩個男生的側臉上，落下斑駁陸離的光條，陰冷老舊的巷角隘口處, 僅有頂著一角白空, 打下一束泛著白影的陽光, 將兩道黑色身影拉長, 映在牆邊青綠潮濕的苔蘚上。
遠遠看去, 特別像動漫裏的炫酷剪影。
巷尾拐角處, 兩個腦袋緊緊貼在一起, 不時往外麵擠擠探探。
樂英看著眼前一動不動的兩道身影，悄聲問：“他們怎麽還不進去啊？”
盧芝仍抱著看熱鬧的最後一絲希望：“我也不知道啊。”
時昨靜靜看著眼前的電玩城，神情沒什麽變化。
路淵卻是一臉得意神色, 一看這時昨，除去虛偽的一麵, 就像學校裏那種模範生，上次還弄那種老年養生的泡茶, 哪像他，小時候家裏開遊戲機廳的, 從小就混跡在遊戲圈裏，說不上百戰百勝，巔峰頭一名，那也算身經百戰。
無他, 唯手熟爾。
看他不把時昨殺到片甲不留，求爺爺告奶奶，萬般悔恨, 不該跟他作對，跪在他麵前, 向他苦苦求饒……
時昨淡淡瞥來一道目光。
硬生生打斷了路淵顱內越來越猖獗的幻想。
路淵也回看過去，不認慫。
不過看這情形，下跪怕是不太可能了，倒是打服他，自己還是很有底氣的。
想到這，路淵抬起下巴，指了指裏麵：“走？”
時昨輕嗤：“走。”
對著看了會，兩人總算起身，朝著老電玩城門裏走去。
樂英連忙用手肘捅了捅盧芝，提醒道：“他們進去了。”
盧芝盯著兩道背影，是完全沒想到，搞這麽大陣勢，還說什麽真男人大戰，結果跑來電玩城，這又是什麽花式新型詐騙，像那種明明很無聊卻被說成什麽男人最浪漫的事情，頓時沒什麽興致了，可秉持來都來了的原則，還是說了句：“跟進去看看。”
老電玩城處在偏僻巷角，年歲久遠，牆體老舊，前幾年翻新了一遍，老板念舊，很多老裝飾老機子都留了下來。
一進去，空調冷氣竄入身體，驅散外麵攜來的熱氣，屋內昏暗，自頭頂打下閃爍的七彩射線，斜斜映在身上，顯出滿滿的年代感。
暑期人多熱鬧，打鬥聲按鍵聲混著嘈雜人聲，在耳畔回響。
人群混雜，樂英也就大了點膽子，拉著盧芝遠遠跟在後麵。
“讓一讓。”
一道粗聲粗氣的喊聲傳來，樂英連忙給麵前的高個男生讓路，卻在一晃眼，喪失了時昨和路淵的蹤影。
“去哪了？”人頭攢動，樂英朝著剛剛的方向探了探頭。
手臂被一把挽住，盧芝拉著她往左邊走：“我好像看到他們往那邊過去了。”
等兩人左躲右藏，借著機子間與機子間當做掩體，繞過拐角，終於看清眼前的一幕。
兩人竟然齊齊站在一台粉紅色娃娃機麵前。
樂英一愣：“……？”
盧芝眼角一抽：“……”
一整排娃娃機像是一麵牆，占據了這處區域。
路淵莫名笑得猖狂，感覺此時此刻，眼前的時昨是那種出場即暴斃的炮灰，而自己卻是那種滅天滅地的頂級反派。
“姐姐，那個人笑得好傻哦。”
一道脆生生的童稚聲音傳來，從身邊經過一對姐弟，被路淵瞪了眼，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唇，一邊說“別亂說”，一邊拉著弟弟，繞了一個大彎快步離開了。
時昨顯然也被路淵傻到了，隻說了句：“少嚇唬小孩。”
“我那是眼睛大。”路淵顯得不以為意，“怎麽，你羨慕嫉妒恨，不服？”
時昨沒理會這無時無刻的低級挑釁，目光從娃娃機上淡淡瞥過，輕飄飄開口：“你想玩這個？”
好好的一句話，偏偏從時昨口裏繞了一圈，就莫名變了股味道，那語氣，就像在問一個三歲小孩的爸爸，要不要玩抓娃娃呀。
路淵頓時被惡心到了，因為時昨的語氣，更因為他這個想法。
莫名輩分就矮了一截，路淵定定瞅著時昨，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他發現這個時昨話不多，一出口必梗人，每每挑釁，總是討不到什麽好處，於是懶得再說：“廢話少說，來不來？”
下一秒，又忍不住再次挑釁的老毛病：“不來，我就默認你不敢跟我比了。”
時昨：“來。”
粉紅色娃娃機前，軟萌的粉色長耳兔子睜著一雙圓圓的笑眼，仿若跌入人間不知煩憂的小天使。
時昨目光輕輕落在上麵，語氣輕巧：“真有少女心。”
路淵：“……”
“就是隨便站在了一個機子麵前而已。”路淵矢口否認，對時昨這種小時候混在女孩堆裏的男生，他最看不上了，小時候他媽之前誤買了個粉色的雨傘，想拿給他用，被他反手就丟進了垃圾桶。
“多可愛。”
“可愛你就去。”
可時昨接下來說了句：“樂英會喜歡。”
路淵剛剛邁開的腿，便以一種扭曲的做操般的慢動作，又硬生生縮了回來。
刻意咳了下嗓子，路淵飄忽開目光：“粉色多好，粉色好啊，那就這個吧。”
時昨了然地輕笑了下。
這一聲輕笑，淹沒進嘈雜的人聲裏，路淵被看穿內心想法，臉上難得生出了點與他極其不匹配的羞赧，偏還要硬聲硬氣：“你先還是我先？”
“隨意。”時昨口吻平常。
頭頂光線變幻，恰好霧藍光線落在側臉，流連過一瞬，又變成七彩光影，淺褐色瞳色被淺淺染映，折射出萬花筒般的陸離光彩。
路淵看著這人光是站著，就像是在無形裝b，從他們走進電玩城那一刻開始，就有很多或明或暗的目光，時不時打來，全是在偷看這個時昨。
不就是這張臉長得好看了一點而已，有什麽好看的。
路淵瞧著這個即將潰敗的手下敗將。
占盡先機這個道理，看來時昨不懂，便立即：“那我先。”
時昨還是那副老神情。
往右微微踱步，輕巧讓開一個身位，透露出“請表演”的意味。
路淵也不客氣，一口氣掃碼買了一百塊錢的遊戲幣，按了確認鍵，隨著一陣哐哐當當的動靜，遊戲幣全都落進籃子裏。
“每人十幣五次，定勝負。”
說完，路淵對著粉色娃娃機就是一頓操作，他以前特別研究過，鉤子的角度，甩鉤的力度……他都深有心得。
三分鍾後，路淵看著眼前的機器，目瞪口呆。
他竟然沒抓出來！
“讓讓。”
時昨站在路淵旁邊，開口道。
路淵一邊往旁邊退，一邊還在懷疑人生：“不是，這機子是有問題吧，這爪子能這麽鬆，是要個空個馬裏亞納海溝給我——”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出貨口落出一隻長耳兔子。
時昨彎腰，撿起了玩偶，握在了手心：“不好意思，承讓。”
路淵：“……”
得，給他撿漏了。
怪不得一開始時昨的目光，就知道這個狡詐的時狐狸，心裏憋不出什麽好水。
一時逞強，鑽進了他的套子裏了。
“隻是熱身而已。”路淵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地說，“你該不會以為我來這就是找你抓娃娃啊？”
對於這種明晃晃的耍賴，時昨隻是捏了捏長耳兔子的軟爪，心裏想著樂英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送給她時，肯定會露出甜甜的笑。
路淵就這樣眼睜睜看到，陸離光線下，時昨輕勾起唇角，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的意思。
“你聽我說話沒？”
時昨這才看向他：“好啊。”
另一邊。
“所以他們費這麽大勁，就是為了來這抓個娃娃？”
盧芝看看手裏握著娃娃淺笑的時昨，看看一臉黑裏透紅的路淵，覺得她是真看不懂這些男生了，簡直莫名其妙的。
“不知道啊。”樂英也不是很能看懂，這倆人到底是在幹什麽，隻是完全沒有幹架的平和場麵，讓她安心了不少，“不過看樣子，是我誤會了，他們之間的氛圍多友好啊，這麽有童心，還約出來一起抓娃娃玩。”
這天真的話語，讓盧芝忍不住在心裏搖了搖頭。
那時昨淺笑中的暗藏的得意，還有路淵強撐表麵下的氣急敗壞，哪裏跟友好這個詞沾邊。
角落昏暗的光線下，剛剛還一副擔心神色的女孩，此時眼裏泛出晶瑩的笑意，唇角也輕輕翹起。
盧芝不忍揭露，隻用肩膀推推樂英：“他們要走了。”
一計不成，路淵再心生一計。
來到籃球機麵前，路淵神情得意：“來吧。”
十分鍾後。
少年抬臂，半空中手臂弓起恰到好處的漂亮線條。
隨著一道拋物線，輕輕巧巧，就準入了籃筐。
路淵看著滿投率的計分器，陷入了對世界的強烈懷疑中。
這準頭，這力度，真特麽夠帥的……這想法一冒出來，路淵就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呸！他怎麽會覺得這個時昨帥啊，剛剛肯定是被下降頭了。
再說了，這人不是立身嬌體弱人設嗎，這又是給他搞哪出？！
偏偏時昨還要用那種不經意的語氣，補上一句：“忘了說，我高中是校籃球隊的。”
就像是在說今早忘記了喝水，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
路淵：“……”
不遠處，樂英喃喃道：“小昨真的好厲害，好帥啊。”
盧芝也有被震驚到，平常見慣了時昨裝的柔弱模樣，沒想到還有這一手……再一轉頭看，樂英早已經變成了一雙星星眼。
小時候有段時間，樂英特別迷那個灌籃高手，特意買了個籃球，一邊蹩腳地玩，一邊天天念叨打籃球的那個誰到底有多帥。
盧芝有些一言難盡。
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那個黑芝麻餡湯圓計劃裏的一環。
“姐姐，你們在幹什麽？”
一道清亮的嗓音傳來，樂英被嚇了一大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拉著小男孩，火速蹲在了作為掩體的機子後麵。
樂英伸出食指，抵在嘴唇前：“噓。”
小男孩也學著她動作：“噓。”
樂英輕輕眨了下眼睛，完全不知道這小男孩是哪竄出來的。
小男孩卻低聲說：“我知道要小聲，姐姐，我觀察你們很久了，你們在跟蹤籃球機前麵那兩個哥哥，對不對？”
樂英立即反駁：“不是跟蹤，是保護取證。”
小男孩聞言，伸手扶了扶黑框眼鏡：“你們果然是在執行任務。”
樂英訝異地“啊”了聲，連忙擺了擺手，卻在聽到下一句“我可以去探聽”後，頓時換了副認真的神色：“同誌，加油。”
盧芝：“……”
看著小男孩眼裏熊熊燃燒的中二之魂，以及被煽動變得同樣中二的樂英，頓時陷入失語之中。
小同誌就這樣英勇前行，憑借著生人的麵容，嬌小的身形，成功潛入混著人群的籃球機旁邊。
剛剛精彩的投籃操作，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過了會，小男孩就回來了。
樂英連忙問：“同誌，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小男孩再次扶了扶眼鏡：“報告長官。”
“巷角，大戰。”
聽到這四個字，樂英頓時睜大了眼睛：“不好！”
小男孩手指還沒有從鏡框上放下來，眼前就劃過了兩道模糊的身影。
頓時愣在原地。
不是，他報告還沒有完畢呢，他長官怎麽就跑了。
盧芝被樂英拉著，就朝著外麵的巷角追去。
跑得急，樂英隻來得及喘了一口氣，就看到令人心驚的一幕。
潮濕陰暗的巷角處，隻有斜斜的一道淺陽落下，路淵一臉凶狠，把時昨堵到了牆邊。
來不及思考，樂英立馬就衝上前，攔在了時昨麵前。
樂英突然在麵前出現，路淵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她這一副護雞崽的模樣。
剛想開口，那話在腦海裏打了一個圈，開口時，莫名就變成了對時昨的控訴。
“樂英，這個姓時的不是什麽好人，就會在你麵前裝善良！”
樂英當然不信，連忙回頭看時昨有沒有哪裏受傷。
時昨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很善解人意地說：“我沒有事。”
又說：“路淵……他也並沒有為難我，你不要為我跟他起衝突，路淵他也是關心你，才會這樣的。”
路淵：“哎——你！”
解釋就解釋，你裝什麽柔弱，剛剛籃球機前，怎麽不見你有半點柔弱啊！
樂英看到時昨這樣委曲求全，頓時覺得很心疼。
於是轉頭就喊：“路淵你少來了，小時候雨楓巷裏就是你最壞了！天天欺負我們！”
路淵百口莫辯：“我……我那不是。”
樂英睜著杏眼，定定瞪著路淵。
而在她的身後，時昨淡淡勾起唇角，衝著路淵挑釁一笑。
路淵：“……”
盧芝：“……”
這眼神，分明是：就他，我一個能打十個。
又想解釋，又想回懟時昨，路淵腦袋裏混成一團，想了半天，什麽都沒想出來，最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東西。
氣勢洶洶地舉到眼前三人的麵前。
“真男人飛行棋，聽沒聽過！”
樂英：“？？？”
盧芝：“……”
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