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敗仗

“你在瞎扯什麽啊?”完璧如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正壞笑的景煜屹。

她明明是在講正事, 怎麽還能扯到軟飯硬吃上來。

再往旁側瞥一眼,周霖臉色很差,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了他五百萬。

完璧如奇怪地在兩個男人之間打量,最後還是收回視線, 無暇顧及這些。

景煜屹剛剛的語氣雖然吊兒郎當, 一副不大正經的樣兒, 表達的意思卻很堅定。

她爭不過他, 人家估計也看不上她手上的碎銀幾兩,隻好先欠下這個人情, “好吧,你說了算。”

思量過後,她輕聲開口,“那我們今晚走行嗎?”

景煜屹散漫的神色終於收斂了些, 很快捕捉到“今晚”這個重要的時間點,沉吟片刻, “不是還要看看你阿婆?”

他到底還是個北方人, 說“阿婆”這個稱呼的時候略有別扭。

完璧如聽聞, 彎唇笑了笑, 又帶著點無奈, “我剛剛問了薑姨, 阿婆這次去參加的是一個展覽會,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從市裏回來。”

周霖接著應和她的話,“對, 確實是的。”

“你沒提前問過林阿婆嗎, 怎麽選在這個時候回來。”他往完璧如那邊湊了湊, 親昵的語氣特意強調出他們同鄉的關係, 好似能憑借這個勝過景煜屹一籌。

另外兩人卻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微動作和小心思, 全然被他的話吸引過去。

——怎麽選在這個時候回。

完璧如下意識溯源思索,瞬間被帶回到昨天那個夜晚。

她渾身僵冷,無意識抬頭,倏然對上景煜屹深邃幽深的一雙黑眸。

不好的記憶同時在他們腦海中浮現,兩人心照不宣地沒答話。

景煜屹眼睫微垂,在眼瞼下方投射出一道小小的陰翳。他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錯亂分開,完璧如沒捕捉到他眸中情緒。

不多時,他又重新掀眼,很平靜地凝著她,嗓音卻帶著啞,“一定得今天走?”

“也不是。”完璧如搖搖頭,對他的細微情緒毫無察覺,隻是本著不給人添亂的態度答,“其實都行,我隻是希望能早點回去。”

景煜屹把選擇的權利重新推到她的手上,“你要願意,我陪你多待幾天,等你外婆回來。”

完璧如對他這種閑情逸致感到奇怪,他這種半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圈裏議論的人,理應是很忙的,怎麽還有心思陪她在這個小鎮居留。

半天摸不著頭腦,她隻得作罷。完璧如心裏還堆著京城的一大堆事,幹脆遵從內心的想法,垂著腦袋悶聲回答,“但……我更希望今天回去。”

話落,四下突然變得很安靜了。

因為周霖的一句無心的問話,完璧如腦海重新被昨天經曆的事情給占據。

縱使她今天在安莊過得有多輕鬆,失敗感情所帶來的後遺症終於在此刻一並發作。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事情還沒解決的情況下,就選擇這樣一個近似於逃避的方法遠離矛盾中心,心裏自然冒出了立刻回去的想法。

而景煜屹在想,為什麽是今天。

為什麽她非急著回去。

難不成。

真特麽應了秦斯銘放的那句屁話。

-

完璧如這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的行為讓周霖一家都非常不理解。

“來了也不說一聲,走得又嘎快……”薑姨一邊數落著,一邊臨時給她打包幾袋安裝特產。

“我過段時間肯定還會回來的啦。”完璧如不好意思地在旁邊幫她一起收拾,“哎呀,薑姨夠了夠了,不用這麽多!”

周霖抱著手臂在旁邊,倒是對她的離開無動於衷,“她從小到大不都這樣,小沒良心的。”

薑姨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突然揚起了一個打趣的笑,“你肯定舍得,反正過一陣子就能去京市找阿玉玩了!”

她接著握住完璧如的手,解釋開口,“囡囡,這小子今年夏天就要去理工大學讀研啦,你們到時候幫襯些哇!”

完璧如詫異一瞬,看著周霖,真誠讚許道,“挺厲害呀。”

離開安莊之後,她和從前的朋友聯係得的確少了些。

更何況,每次遇到周霖,對方似乎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就更不好熱臉貼在冷屁股上,故而並不知道他要去京市讀研的事。

周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刻意給景煜屹遞了個眼神,神色幼稚又古怪。

景煜屹壓根不把他這種宣戰的行為放在眼裏。

他的情緒還停留在剛才的問題上,此刻沉眉斂目,桀驁的氣質中增了些懶怠。

完璧如看出了他心裏有事,在和周霖一家正式道別以後,這才有機會單獨問他。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們正走在回度假村酒店的青石板街上,完璧如除了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挎包之外兩手空空,薑姨塞給她的紙袋都被景煜屹單手拎著。

或許是因為並肩走,景煜屹沒看她,狹長的桃花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清軟的詢問聲,景煜屹堪堪側眸,女孩正歪著腦袋朝他這邊探。

半晌沒得到回答,她又自顧自猜測著,“是不是剛剛和周叔喝酒喝太多,難受了?我估計是的,周叔他平常話少,就喜歡找人陪他喝酒,這樣吧,要不我來提一點……”

她說著就要越到他的另一邊把手提袋搶走,景煜屹啼笑皆非,帶著無奈懶洋洋地開口,“這都哪兒跟哪兒。”

他一瞬不眨地盯了她片刻,還是勉強牽起嘴角,聲線散淡地逗她,“爺還是非常能喝的好麽。”

景煜屹的確稱不上醉,也不至於喝得難受。他酒量好,白的能當啤的喝,啤的能當涼水灌。

剛陪周霖他爹碰了幾杯,自個兒一點事沒有,相反還套出這個潛在情敵小時候的不少黑料。

他腳步放慢,屏息聞了聞,一陣醇厚的白酒香氣灌滿鼻腔。

想必是被身邊小姑娘給聞到了,便不動聲色和她拉來了些距離。

“你要不愛聞,我走遠點兒就是。”

傍晚清爽的風拂過,在潺潺流水上掀動微小漣漪,男人說話的時候依舊沒看她,視線順著腳邊靜淌的古溪望去,額前細碎的黑發被吹起。

完璧如不知道他視線落在了哪兒,理了理自己同樣被吹亂的劉海,沒忍住岔開話,“你不開心吧。”

“沒呢。”景煜屹違心地笑,聲音低低的,如此刻愈加變暗的天色。

完璧如抿著唇不說話,很認真的看他。

在她印象中,景煜屹其實是一個常笑的人。

至少是對她常笑的人。

多半是那種懶懶散散的,帶著點痞性和逗弄的笑。

有時是不經意的,說話時自然而然帶上的;有時又是直達心底的,讓人有種能夠看到他一顆真心的錯覺。

外人說他不好惹、脾氣差,她卻因為這點笑容,能大著膽子和他相處。

但此刻,完璧如能夠從他的神色中清晰地感知,他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

“你笑得很假。”她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很認真地戳穿。

完璧如把聲音放軟、放慢,耐心重複道,“能和我講講嗎,為什麽不開心?”

景煜屹僵硬片刻,最終還是別過頭,連剛才強撐著的那點笑容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就在完璧如以為他徹底一個字也不想開口時,晦暗微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落在她的耳邊。

景煜屹語氣沉悶,凝眸看她,聲音低得像一架被人砸壞又遺棄的大提琴。

“完璧如,第三次。”

第三次沒有選我。

-

完璧如想不明白,她和景煜屹之間的氣氛怎麽會突然尷尬到這種地步。

從安莊會度假酒店的路上,自從景煜屹說完那句摸不著頭腦的話以後,兩個人便相顧無言,一直沉默。

她直覺景煜屹的不開心是和自己有關,卻在多次問話而得不到回答得情況之下,沒好意思再次開口。

景煜屹也不主動挑開話題,但動作和行為上還是照顧著她,不像是有生氣的跡象。

她百思不得其解,慢吞吞收拾著薑姨剛給她打包的特產。

看到包裝裏的東西,福至心靈想到什麽,終於清清嗓子,有借口找景煜屹搭話,“這幾包點心,是薑姨拿給你的。”

景煜屹打字的手一頓,收起手機掀眼看她,“成,下了飛機之後擱我車上。”

他的語氣很平淡,半點沒有鬧別扭的樣子,卻正常得不像他。完璧如唇瓣翕動,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了。

男人突然冷不丁開口,“這次起飛定的時間晚,回京得到後半夜了。”

話落,他又刻意般強調,“距離今天結束,還剩四五個鍾頭。”

“你可能,沒法兒在這之內回去。”

“沒關係。”完璧如不明所以,還是軟著聲,“明天淩晨回去也行。”

她在男人看過來的目光中解釋開口,“能趕上如藝坊的開門時間就行呀,已經停業一天了誒,我不要飯碗的嗎……”

景煜屹微詫,僵硬的動作細小到難以捕捉。

他抬眸凝著她,額前幾綹細碎的黑發自然耷落,好一會兒才低聲問,“你不是回去找秦斯銘複合?”

“複合?”完璧如又疑惑又生氣,差點急得跳腳,“我找他複合幹嘛?”

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景煜屹沒有義務承擔她的失控情緒。

於是深呼吸幾次,調整語氣,很平靜地和他解釋。

“我隻是覺得,發生這件事情之後,該躲、該離開、該遠離原來社交圈而去到遠方角落的,明明是他才對。”

“憑什麽他能留在那裏照常生活、工作,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而我在街邊酩酊大醉,最後灰頭土臉回安莊找安慰。”

她刻意放緩了語速,控製自己的聲線不要發抖,說到最後卻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帶著哭腔的聲音落在房間裏,水鎮的夜晚安靜得出奇,再細小的氣音都能被無限放大。

景煜屹喉頭發澀,發現事實和自己設想中的不同,先前所有的鬱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卻找不到任何擁抱她的理由。

完璧如對此毫無察覺,幾近哽咽,“我知道阿婆不太喜歡秦斯銘,我們近幾年關係的冷淡無非就是因為我和他在一起的緣故。”

“而現在,我在這種情況下去見阿婆,真的很像……打了敗仗一樣。”

林阿婆總說,她把母親身上好的壞的都遺傳到了,就連感情這件事也是步入了相同的後塵。

一段戀愛中,女方主動並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但如果把注意力過度地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忽視了自己的感受,實在是太盲目了。

完璧如對此不以為意,固執己見這麽多年,聽聞秦斯銘答應她交往的那一刻,還真以為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

傻傻地承擔異國戀的苦,殊不知異國他鄉的數個夜晚,秦斯銘早已卑劣地做出背叛的行為。

阿婆說的對,她確實很傻,很固執。

完璧如斷斷續續輕訴完,抽泣片刻,最後擦幹淨淚痕,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耐心傾聽的景煜屹,苦聲嚶嚀,“還是場——一意孤行而致的敗仗。”

低沉醇厚的男聲卻在這個時候響起。

“完玉兒。”

完璧如呆愣地抬頭看他,大而圓的杏眼中還掛著亮晶晶的淚花。

他叫的竟然是她在安莊的小名。

在南方長大時聽慣了的小名,此刻被他用京腔喚出聲。

尾音悠悠地打著轉,帶著莫名的勾人意。

景煜屹很認真地注視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模樣。

“你當真認為,這是場敗仗麽。”

麵前的女孩剛哭過一陣,眼角鼻頭都泛著自然的潮紅,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兔子,正全身顫抖地窩在房間的沙發上。

男人半跪著在她麵前,漆黑的眸中翻湧著從未有過的心疼。

“哭什麽。”他寬厚有力的大掌覆蓋在她後腦勺柔軟的發絲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有規律地輕撫,啞著聲哄。

“你已經很勇敢了。”

而我不會讓你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