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外麵下了雨,聶召昨晚就被盧湘提醒今早要帶雨傘,雨傘是個透明的,上麵印著很多小黑貓的印花,盧湘買的,說很像那隻小貓。

聶召不像盧湘那樣背了很多書回去,手裏隻拿了一把鑰匙,還有一張學生證,口袋裏放著新買的幾千塊錢的手機,害怕被雨淋壞,扔進口袋裏了。

錢還是葛元凱轉給她的。

她按照往常回家的路走,腳步不快不慢,漂泊大雨看不清遠處,視線很模糊,路上蕭條無人。

距離家還有一段距離,還沒過了那個鐵軌,所以這裏算是富人區。

旁邊是前些年剛改好的小區,高樓聳立,建設得跟市中心的別院一般豪華,聽盧湘說,大部分是些跑去香港致富之後,給老家人的安置之處。

她腳步一頓,撐起傘網上抬了抬,透明的雨傘之下露出女孩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眸,她仰著頭往小區樓上看。

模糊的雨幕中隱約能看到最高層套房的虛弱燈光,這條路背靠著小區樓房,抬頭往上隻能看到一個個緊閉著的落地窗,看上去個個都是有錢的主兒,房主大概都是些達官顯貴的少爺。

手裏的雨傘被驟然奪下,徑直砸在地麵上,重力之下壓著濕漉漉的水坑,彈跳起很高的水花。

旁邊的路燈照得比別的地方都要亮,驟雨不停,地麵像是黑夜炸起的煙花。

聶召倏然轉過身,沒了雨傘的遮擋,雨水從頭頂往身上灌,不時,她全身濕透。

微張著唇呼吸,雨水從睫毛下滴落,她眯著眼往肇事者身上看,又掃了一眼被奪走暴力扔到地上的雨傘。

即便眼前是陌生的麵孔,聶召也清楚對方是誰。

旁邊還站著幾個男生女生,最邊緣一個男生帶著黑色衛衣帽子,低著頭抽煙,一眼也沒往這邊看。

聶召沒叫兆銳的名字,目光落在麵前個頭比她要高了一頭孔武有力的男人身上。

寸頭,穿著一件黑色背心,臂膀的肌肉塊很大,臉上有道疤。

聶召有點想笑,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她看上去很會打架嗎?

兆銳沒跟他們說她根本不會打架?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男人沒過來,聶召是被另外幾個女生抓著頭發扯到旁邊一個房間的。

門被關上,房間隻有身後很高的地方有一個通風窗,隻不過天色過於低沉陰暗,隻照進微弱的光,聶召卻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像是失了明。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太過陌生,聶召會懷疑這個女生跟她也有仇,頭發像是要從頭皮上撕扯下來一般疼,隨之而來的一巴掌打在側臉上,讓她有些耳鳴。

臉頰發麻,口腔裏溢出了一絲血腥味,聶召一直閉著眼沒吭聲,不高不低的聲音壓在悶熱潮濕的雨水裏,像是喘不過氣似的。

“我認識你嗎?”

女孩笑嘻嘻地說:“不認識吧,我畢業了,之前也是你們弘高的。”

聶召感覺半張臉都要被打爛掉,腫脹著很高,衣服也沒扯得稀碎,風吹的腦殼裏麵都疼。

她沒再吭聲,又聽到女孩說:“不過我聽過你,聶召是吧。”

聶召睜開眼,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仰頭看她,語調毫無起伏:“知道我就行,下次見了麵記得打招呼。”

不冷不淡的一句話,女孩表情瞬間冷下來,她往旁邊掃了一眼,捏著一個棍棒悶在她後背上,旁邊倆挾持著她的人看著聶召吐了一口血出來,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擋住了她的下一棒。

“嘉姐,別打死了。”

卜嘉穿著黑色皮鞋長靴,直接踹在另一個男生身上:“滾啊。”

說完一棍子打在聶召腿上。

勾著唇眼神陰冷看著聶召疼的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身子好像有點止不住的顫栗,才半蹲著身子揪著她的長發迫使聶召仰著下顎看她,卜嘉湊到她耳邊,聲音輕柔說:

“看來你媽媽沒教過你啊。”

“新來的不懂事兒,就該知道知道規矩。”

話音落下,摁著腦袋往牆壁上狠狠砸了下去。

***

李拓不知道從哪買來了一個牌桌,靳卓岐家大,放在某個落地窗前打牌。

靳卓岐坐在旁邊翻著興致缺缺,手裏那盒軟中華抽了大半,客廳煙霧繚繞,悶得煩。

一個穿著吊帶長裙的女孩站在公共牌區前,河牌圈發出的分別是5h,7c,Kings,Queend,3c,她不太會玩,因此來了之後,目光一直偏頭有意無意地偷看靳卓岐。

翻牌後,靳卓岐掃了一眼麵前的牌,他的手指依舊沒節奏地敲打著椅子扶手,輪到關煞位說話,靳卓岐百無聊賴地站起身放棄了手牌。

旁邊付坤掃了他一眼,咧著唇笑著問他:“你幹什麽?說好的輸了喝酒啊。”

靳卓岐從旁邊桌子上換了一盒煙,打火機滋滋的聲響在空氣中燃起,他咬著煙偏頭掃了他一眼,煙霧從唇齒溢出,雙手勾著落下一句:“你們玩,我出去透透氣。”

說完轉身出了房間。

付坤莫名其妙地盯著人背影看了兩眼,問旁邊李拓:“他沒事吧?”

李拓聳肩:“誰知道,他不一直這樣嗎。”

付坤癟唇,注意到旁邊女孩的目光,嘖了一聲,朗聲開玩笑。

“自己走就算了,把我們的可愛妹妹的魂兒都勾走了。”

這屋裏就一個女孩,聽到他說,臉頰瞬間紅透,低著頭不敢往門口偷瞄了。

女孩不知道是誰帶過來的,李拓掃了一圈,沒看到林思凝,“林思凝沒來?”

靳卓岐換女朋友的速度很快,對誰都一個樣,最長的就是那位乖乖女好學生,過去兩個月了,靳卓岐去哪都帶著她,跑去接人,帶她去吃飯,還跟人一起去看過電影。

身邊幾個朋友都說這是要安分了。

“快分了吧。”

付坤聽懂了李拓的意思,漫不經心地一邊棄牌一邊開口:“這種乖妹妹怎麽可能降得住卓哥,遲早得分。”

他倏然抬頭看向李拓,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樣笑著說:“你還是認識卓哥太短,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讓林思凝跟著嗎?”

李拓眼神一頓,問他:“為什麽?”

“卓哥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他喜歡運籌帷幄的感覺,也從來不棄牌。”付坤放下手裏的牌,靳卓岐一走,他也興致缺缺了,本來就是娛樂,跟其他人玩沒意思。

站起身繞過桌麵,雙指捏著他剛壓下的兩張底牌,翻過來,撂明給所有人看。

——一張5,一張King。

兩對,出現牌型的概率4.8%。

他們幾個最高的隻有一對,還是個7。

這局他必贏。

***

靳卓岐打著一把黑色雨傘,剛出了小區門,往東邊走兩步,就瞧見了遠處狼狽坐在地麵上靠著牆壁的聶召。

她渾身濕漉漉的,沉重的衣服煲貼著玲瓏有致的身材,頭發一縷縷貼著臉頰,大概是沒力氣站起身,隻是斜斜靠著牆壁,額頭上的血坑順著臉頰流到了下巴,又溶入冰涼雨水裏,她閉著眼絲毫動靜也沒有。

無聲無息,躺一晚上估計能死在這裏。

靳卓岐隻是撐著雨傘站在路旁邊,唇裏咬著的煙還沒抽完,他單手揣著兜,紋絲不動地盯著那邊看,一雙眼黑沉沉的,仿佛沒有絲毫生氣,隻是靜靜看著那邊,沒有要過去幫忙的意思。

雷聲轟鳴,雨水漸大,天空的電閃仿佛要劈開萬物,耳畔的聲音逐漸模糊不清,被淅淅瀝瀝的暴雨蒙住。

之後看的大概有些無聊了,掃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往那邊走了過去,靳卓岐笑了聲,轉身往別墅走。

聶召感覺到麵前有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皮,眼睛上有水,總是遮擋視線,她看了好幾秒才看清麵前打著雨傘的人是兆銳。

兆銳沒旁觀聶召是怎麽被打的,也是趕巧,這周卜嘉剛好放假回家,就知道了馬權被退學入獄,她跟馬權關係好,自然看不過,又或許是因為一些靳卓岐的緣故。

站了一會他就走了,他沒想過卜嘉會把她打成這樣。

目光落在聶召**在外的脖頸上,她的皮膚本就白皙,此時唇瓣幹澀到崩裂,雪順著把旁邊雨水都染紅了一些色調,瑩白的脖頸上爬滿了青紫的掐痕,裏麵大概蓄了淤血,人的自愈能力有一定限度,這種程度必須去醫院才能恢複到原來的狀態。

印象中冷傲的女生,像是苟延殘喘一般躺在地上,頭發貼著蒼白的臉頰,渾身狼狽到看不清神色,兆銳看一眼就覺得很疼。

從她渾身的名牌跟審美上,不難猜出這女孩大概是哪家的有錢富二代,應該是被眾星捧月長大的,兆銳不知道她為什麽來這裏,來弘高一個末流私立高中上學。

她好好待在她的世界裏,或許會過得優越的多,這樣的長相跟性格,是被不少人寵愛嗬護大的,她本來也不會卷入紛爭。

聶召沒吭聲,呼吸也很弱,耳鳴聲持續不斷,也不知道兆銳有沒有跟她說話,黑暗逼仄的胡同裏讓人看不清,她看到兆銳盯著她看了幾秒之後把她拉了起來。

聶召抬起手,被大力拉起來,腿疼的要命,隻能用手掌撐著牆壁才能站直。

“疼。”

“你還知道疼嗎,我不說了不讓你來的嗎?你不來我本來能幫你解決。”

兆銳等人站直就鬆開了她的手,手心殘留的溫度冷到刺人,他忍不住顰了顰眉。

打了車,司機停在小巷,路燈清晰照出聶召紅腫青紫的一身,司機被嚇了一跳,眼神裏透著想要害怕拒接的意思。

“多給你一百,送到那邊超市就行。”兆銳掃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掏錢。

有錢果然能使鬼推磨。

兆銳大概壓著火,一直沒跟她說話。

他不太理解聶召為什麽要跟馬權過不去,即便是她跟馬權沒有過什麽交流,也應該知道他們這些人都跟馬權關係挺好,她不來關係還能緩和,誰知道來了就算了,卻光明正大站在靳卓岐那邊,靳卓岐那種人怎麽可能會因為這件事幫她?

現在不光沒人再會靠近她,她在學校也混不下去,隻能落得一個被弄得很慘的後果。

他想不出來原因,又懶得問什麽。

倒是聶召,坐進車裏,不明所以問了他一句:“回你商店幹什麽?”

兆銳:“你不塗藥?”

聶召笑了咳出來,骨頭好似錯了位,全身都疼得要命:“你幫我幹什麽?你不跟馬權關係很好嗎?”

“不怕他出來跟你算賬?”

兆銳忍不住想問“你招惹他幹什麽?”。

還沒問,被聶召一句話堵住了。

“你喜歡我啊?”

兆銳側頭看她,眼底毫無情緒。

聶召搖了搖頭,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後靠,閉著眼,聲音很弱,大概也是疼得狠了,快要撐不住了。

“別喜歡我,我有喜歡的人。”

***

二十分鍾後,舌尖魅味。

聶召坐在躺椅上,兆銳自己從房間裏翻了些跌打損傷的藥扔給聶召,商店沒安空調,隻有一個熱風扇,他也給插上了朝著聶召吹。

身上濕漉漉的,這點熱氣根本擋不了什麽,隻是烤了挺久,手指回溫,她才張合著有些僵硬的指骨給自己塗藥。

“別想太多,你這性格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兆銳說,“我覺得你很像我妹。”

聶召來的第一天就瞧見了,前台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相框,來了挺多次,也看清相框裏是一個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年紀不大,皮膚白皙,眼睛圓圓的很漂亮,咧著唇笑著跟稚嫩的兆銳站在一起。

聶召以為是他喜歡的人,沒想過是她妹妹。

女孩一頭白色的頭發,連眉毛睫毛都是白色的,不難看出,大概是有白化病。

除了病,聶召倒是覺得他妹妹跟林思凝的某些氣質挺相似。

聶召借著遠處的玻璃,模糊地掃了眼自己的模樣,跟個鬼似的,她自己都沒見過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又看向照片,自嘲似的笑了聲。

“我嗎?我像你妹?”

她妹妹看上去像是善良可愛的小公主,可愛甜美到人融化。

兆銳抬眼問她:“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嗎?”

聶召低著頭繼續塗藥,不知道什麽劣質藥膏,塗一下比不塗還要疼。

“一點都不沾邊。”

兆銳又極力糾正說:“不是說長得像,就是感覺……感覺你以前是這樣的。”

聶召停下動作,不冷不淡地抬起頭對他說:“那你現在可以確定是錯覺了。”

兆銳:“……”

“我跟你妹大概天差地別,我這人呢,自私自利貪慕虛榮,人的壞毛病一點沒缺。”

她也就隨意塗了幾下,等雨小了一些,一瘸一拐回了家。

兆銳看著人的背影,人愈漸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裏,兆銳才低著頭給她發微信:

【聶召,別給自己找事。】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權想把她推出去擋槍,她才產生把靳卓岐當靠山的念頭的。

【你要抱著想投靠靳卓岐的心思,還是最好清醒一點,除了他幾個哥們,他不會護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