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聶召這輩子有兩個她認為改變她人生的人,也是她覺得最為重要的人。
一個就是文豔,一個把她從孤兒院帶走領養在身邊的女人,跟她媽是親姐妹,所以也算是她小姨。即便她陪/睡愛財沒節操也沒什麽腦子,且後來她知道文豔是為了她親媽留下來的遺產才去孤兒院找她的,她也覺得文豔很重要。
不是文豔,她現在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撿破爛。
小時候的記憶她全忘光了,甚至都不記得她以前住著的那個孤兒院在哪兒,也就後來長大了一些從文豔嘴裏聽說的,說那個地方早沒了,說得虧她把她帶了出來,後來新聞上就報道,那個孤兒院跟人販子勾結拐賣小孩,至今還有不少沒有名字的小孩兒沒找回來全。
所以聶召覺得她重要,不管怎麽樣,她救了她的命。
第二個就是孟尋。
孟家的獨子,算是她的隔壁竹馬,她對駱禹尋唯一的那點好感也來自他的名字裏有個尋字。
可太好聽了。
文豔是在07年回到台海市的,她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當時特別有名的房地產巨鱷吳斌看上了她,兩人在一起兩個月之後迅速閃婚,聶召也是那個時候跟著去了台海。
因為跟著文豔亂跑,上學總是上不夠年數,動不動就轉學休學,她的成績能好就怪了。
來到台海之後上初二,才開始穩定了下來,但落下太多她跟不上,又整天吊車尾玩鬧違紀,天天被叫家長。
孟尋是當時他們搬新家之後的鄰居,倆人剛好差三歲,聶召在上初中的時候他上高中,聶召上高中他上大學,從來沒有在一個學校待過,但好在家離得近,聶召那時唯一的快樂就是一下課就去隔壁找他玩。
孟尋不愛說話,氣質冷淡,書香世家,保持著禮貌從未對她的亂鬧製止過一句,但聶召能從他眼裏看出來那點看不起的鄙棄,即便強烈壓製著,但小孩子的心很敏感,聶召從第一眼就知道孟尋不喜歡她。
聶召卻很喜歡他,他像是一個她需要抬頭才能看到的人,幹幹淨淨長得白皙,天之驕子,身上穿著也都有條不紊,身上有種她永遠學不來的淡雅氣質。
或許是因為禮貌,他又是一個心軟的人,也時常會給聶召一點甜頭。他一旦心軟,聶召就得寸進尺。
一直到她初三,孟尋高三,即將高考,他幾乎每天都在學習,經常不搭理聶召,又或許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來抗拒她出現在視線裏。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某天聶召逃課從學校出來。
她意外地看到了孟尋跟一個女孩走在一起,倆人手牽手,過了兩分鍾,在一個無人角落接吻,生澀,互相試探,滿臉少年少女的純情。
她不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叫什麽,隻知道那個女孩穿著打扮都很樸素,長相也很普通,臉上有雀斑,但笑起來很好看,有個小酒窩,像是太陽一樣暖洋洋的。
聶召匿名跟學校舉報了孟尋早戀。
學校的八卦能力很強,瞬間就把早戀的對象定位到整天圍繞在孟尋身邊的蔣聽身上。
聶召之後才知道,那個女孩學習並不算很好,是個肯努力但是就是學不好的人,聽說爸媽都是附近的底層工作者,很不容易才能送她來這所學校上學。
她也不算學習不好了,能進台海高中的人,都是整個台海的佼佼者,反正聶召考不進去。
早戀事件曝光之後。
孟家沒想過向來乖巧聽話的兒子會早戀,在審問他時,他低著頭不吭聲,被爺爺罰跪在祠堂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孟爺爺用蔣聽威脅,他才紅著眼,沙啞著開口說:“是我喜歡她的。”
向來對孟尋控製欲很強的孟家父母找了家教讓孟尋在家複習,反正高二已經學完了課程,孟尋的自控能力向來很強,在家裏能夠很好的複習。
聶召發誓,她隻是嫉妒心起,占有欲爆表,她隻是想要孟尋不要跟她在一起而已。
學校看在孟家的麵子上,也隻會壓著消息不會嚴肅處理。
至於那個女孩,她知道孟尋一定會保她。
聶召沒想過的是,那個女孩跳樓自殺了,在教學樓五樓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患有遺傳性心髒病的孟尋在當天被刺激住院,修養了整整半年,也錯過了那一年的高考,重新複習的那一年,聶召很少見孟尋,他也不再掩蓋自己的厭惡,隻要聶召來,他就自己回房間。
聶召高一那年孟尋高四,他生日那天孟家舉辦了生日宴,會有很多人都在,聶召偷偷跑去二樓找他,手裏的道歉蛋糕跟精心製作的手工禮物被孟尋狠狠砸在地上了,七零八碎的。
他個子很高,站著身子低著頭惡狠狠看她,手指攥緊,好像在強忍著掐死她的衝動。
“你怎麽好意思給我過生日?不要以為不提起就可以掩蓋這件事,聶召,聽聽是你殺的,她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怎麽不去死?怎麽死的不是你?”
“從我家離開,別讓我惡心了。”
“你會遭報應的,一定會。”
聶召從來沒感覺到孟尋說話有這麽惡劣難聽,像是一把冰刃,直直刺入聶召十五歲的心髒裏,她身子都跟著晃了晃,眼睛大大睜著看他,眼底溢滿淚水,又閃過了些許茫然。
她再也沒敢找他,連做了一個月的噩夢,上吐下瀉,又住院了一個月,夢裏隻有循環不停的一件事,她站在天台上,把一個女孩給推了下去,那個女孩被救,眾人開始歡呼。
隨後她也跳下去了,一頭撞死在石灰地上,骨頭被砸得稀碎,一灘爛肉往四處蔓血,周遭人隻覺得嫌棄惡心,步步退讓。
那一圈觀看人的眼神,跟孟尋的一模一樣。
持續了半年的大病初愈,聶召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她的世界開始不再圍繞著孟尋轉,她變得張揚肆意,非同尋常的外向,愛玩也會玩,肆意揮霍青春,消耗自己,整天跟一群分不清是好是壞的狐朋狗友在一起,酒吧成了她的常去地,她不喝酒不抽煙,煙味難聞酒精誤事,但學會化妝打扮,整天半死不活地陷入各種狂熱刺激的氛圍中直到淩晨時分回家,渾渾噩噩逍遙自在,好似沒有明天。
那張在ig上爆火的照片就是當時葛元凱發出去的,發了個九宮格,其他的是另外幾個朋友,單單她那張看上去又喪又厭世的照片火了。
玩了整整一年,寒假她跟幾個朋友一起去普吉島遊玩,坐在甲板上看雪,可能是莫名的憂傷感襲來,聶召正在暢享她以後要做什麽,她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跳海,其他死的方式太慘烈,太惡心了。
但又覺得命運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她,她殺了人,她夢了無數次孟尋跟蔣聽來找她索命,是要還債的。
回去之後文豔忽然告訴她,蔣聽死跟她沒有關係,她根本也不喜歡孟尋,是因為她想要從孟尋身上得到錢,她能進入那所學校都是找了很多關係。
她臨死之前給孟尋發了微信消息。
她哭著說她爸媽借了高利貸,整天都有人來找上門,她爸媽早就盯上了孟尋,逼迫她接近孟尋,跟孟尋要錢,她不想要這樣,她活不下去了,所以跳樓自殺。
當時聶召隻是在想,那孟尋為什麽還要說是她殺的呢?
或許因為那個吻,蔣聽知道自己喜歡上孟尋,也因為被公開早戀,她意識到自己跟孟尋的差距,她選擇死。
後果當然隻能由這個導火索聶召承擔,如果她沒有那麽直接的公開,或許事情還會有轉機。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越玩越糟糕,沒有絲毫上進心,覺得自己骨頭都即將腐朽掉,她整個人比同齡人更成熟,也更失敗沒有希望。
高二下學期開學沒多久,葛元凱來她家打遊戲,發現了她臥室有監控,不止一個。
聶召之前發現過在她不小心喝醉之後文豔想給她拍照賣錢,已經長了個心眼了,每次睡覺都鎖門,也不敢喝酒,但這些監控好似是在她住進來之間就安裝好的。
她沒跟文豔說監控的事情,隻是眼神下意識看向了坐在沙發上正在看報紙、文質彬彬的吳斌。
聶召忽然笑了一聲,笑出了眼淚,一邊擦著眼角一邊往臥室走,隨後在想。
這變態他媽的不僅僅想娶文豔啊。
她不得不拍攝圖片給雜誌社,跟雜誌社簽了三年賣身契,拿到定金之後迅速從家裏搬了出來。
至此不光跟孟尋家距離頗遠,也跟文豔那家斷了聯係。
可是事情還沒完。
窗外還是狂風驟雨,聶召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房間漆黑,本來就夜盲的她絲毫看不見,她抬起頭看著頭頂的燈光因為打雷而一明一暗,燈光一閃一閃落在她臉上,全身的傷痕有些滲人,一筆一道像是對以前的贖罪。
她疼得要命,又撈起桌麵上從兆銳家裏順走的藥,直接往手臂跟額頭上懟,又一陣辛辣刺痛感襲擊,借著忽明忽暗的光,聶召看清了生產日期。
已經過期一年了。
上次吐有可能根本不是因為喝酒,是吃的他們店裏的過期方便麵。
遲早倒閉。聶召懶得開微信罵他了。
視線放在遠處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黑貓身上,它還是很怕人,時常都是自己窩在小窩裏,跑都不跑一下,又或許聶召不在的時候它才會在客廳裏行動起來。
聶召抱著貓去醫院看過,動物醫生說它可能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所以怕人,且本來也是野貓,要慢慢調養,等久了自然就知道親近了。
醫生艱難地給聶召解釋說:“你知道創傷性後遺症嗎?貓咪也是,你也說了它趴在樹上兩三天,貓咪在被劇烈的驚嚇之後,產生一些不正常的反應,這種後遺症……好比人類的抑鬱症?可能需要很久才能調節好。”
“現在有些心理問題比身體問題更難醫治,更別說這麽瘦小的貓咪了。”
“如果你想好好養的話,平常可以試圖跟它親近一下。”
“它有點營養不良,但也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控製一下食欲,慢慢來。”
隨便吧。
養不熟的東西為什麽要她試圖親近?
比她還要難伺候,她是養了個祖宗回來嗎?
她躺在沙發上,渾身無力地看著它。
又想到這麽久了它好像還沒吃飯,渾身疼痛到站不起來的人又艱難地站起身,給它熱了喝的倒了進口貓糧,天氣轉寒,又給它蓋了一個小被子,才自己彎著腰捂著肚子呻/吟。
太疼了,感覺像是胃穿刺,脊骨也疼,頭骨裏也有什麽東西在一跳一跳的,要炸開頭皮。
聶召皺著眉頭又感覺到嗓子幹疼,從口腔裏嘔出一口血往嘴角流,她活到這麽大從來沒受過這種罪。
她不知道孟尋跟蔣聽的罪她有沒有還完,但好像是時候還靳卓岐的了。她胡亂擦著嘴角的血漬,眼神空洞地想。
那是上一年四月份,跟最近的天氣一樣,狂風呼嘯,台風不止。
聶召的高二生活即將結束,也從家裏搬出了四五個月之久。
孟尋大一末。
她某天回家給文豔過生日,忽然看到隔壁孟家開著門,聽文豔說才知道,孟尋休學回來了。
他的心髒病發作的忽然,醫生說最好做換心手術,否則這次要做好心理準備。這麽多年,孟家其實一直在給他找心髒源,但一直也沒找到。
聶召自認為對孟尋愧疚,更多的或許是愛,她留了個心眼,也讓身邊的那群朋友幫忙去找。
可能是上天真的覺得她對孟尋有愧,還真讓她不到一個月就找到了,配型很成功,不久後就可以做手術。
對方是一個即將結束生命的重度抑鬱症患者,聶召去看過那個女孩,今年二十四歲,大學畢業兩年在一家私企做財務。
她說她覺得自己挺開心的,雖然家庭並不富裕,雖然爸媽離婚她自己一個人生活,雖然她學曆不高工資也不高,但她是個樂天派。
她想要賺很多錢,以後買個老破小,在某高校門口擺個燒烤攤,慢慢養老,她每天都元氣滿滿期待著新一天的生活,新一天的陽光。
直到某天她發現,疼痛的感覺好似比躺在五星級酒店吃著法國大餐更爽快,她開始習慣一個人習慣世界沒有任何聲音,習慣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高樓的邊緣好似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她覺得,能夠輕輕鬆鬆死去沒有任何牽絆,也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真的是一件太棒的事情了,這很酷,也很帥。
她也知道這不對。
後來她開始頻繁自殺,夜裏哭著醒來,一個人抱緊自己,眼神恐懼地看著狹窄逼仄又在漏水的地下室,沒人帶她離開,她住了院,也從未有人關心過,就算一句“最近怎麽樣”都沒有,她徹底絕望,簽了捐獻心髒手術,決定消耗掉最後的價值。
她知道這樣不對,她知道的,她拚命企圖自救,但好像在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了,也沒人在關鍵時刻救她於水火。
聶召站在旁邊,沉默地聽完,問:“你想要錢嗎?想要多少,我給你。”
她可以拍很多照片吧,隻要這張臉還有價值。
女孩笑的很開心,說:“謝謝你啊,你叫聶召嗎?我可以叫你召召嗎?”
沒人這樣喊過,好膩歪的昵稱。
聶召說可以。
而在後一天,聶召知道了另外一個消息。
這個心髒已經跟另外一個女人配型成功了,女人的兒子在極力籌錢,甚至借了高額貸款,醫生原本跟對方安排好了手術。
聶召的出現,給這件事造成了扭轉性的變化。
她腦子忽然有些亂。
她又偷偷去看那個女人,看到女人滿臉蒼白躺在病**,她臉色很滄桑,頭發有些許過度疲憊後的泛白,渾身插著管,跟孟尋一模一樣。
可是孟尋才20歲啊。
她竟然會這樣想。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把她嚇得一身冷汗,她倉皇從病房裏出來,下了電梯,不小心撞到一個少年。
當時她戴著口罩跟棒球帽,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已經在雜誌社小有名氣,她自然不願意被別人認出來她在醫院。
她沒太看男生,隻記得當時男生抓住了她的手臂,聲線很磁性,長相青雉,聲調卻疲憊低沉。
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似乎騰升起了一模亮光。
“你……不認識我了嗎?”
她看向他,覺得自己這樣都能被認出來是不是有點太誇張,她輕笑了聲,說:“你想簽名的話,我可以給你簽,剛好帶了筆,要簽在哪裏?”
男生隻是盯著她不吭聲,聶召直接在他那件看上去洗到泛白的衣服上寫下了瀟灑的一筆。
他沒反抗,應該是很開心的。
“請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醫院哦。”
聶召朝著他眨了下眼,出了醫院,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眼底的笑意瞬息泯滅。
這件事畢竟是她透出來的,她找到那個女孩時醫生並沒有告訴她已經跟別的人配型成功了。
也不難想,因為聶召的知名度,對方知道她是房地產大佬吳斌的養女,而吳斌跟孟家一直以來都有密切的合作,她第一句話就說的是要給孟尋做配型,對方當然不敢反駁什麽。
吳家,在這所醫院有百分之十的股份。
因為女孩捐獻的忽然,剛好碰上當時來這裏治病的靳如馨母子,在第二天就簽署了心髒捐獻手術。
醫生說讓他們現在醫院修養幾天,還要觀察。
等著等著,等來了無望。
聶召試圖把這件事還原到原本的樣子,但吳斌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當時他的公司出現了資金周轉不開的問題,他像是獻媚似的把這件事告訴了孟家,以此求得資金來持續公司正常運作。
至此,這件事已經發展到了她不能控製的地步。
她承認自己是有私心,孟尋才二十歲,大好青春剛剛開始。
他天之驕子,嬌生貴養,根正苗紅,品行好坐得端,有夢想也有報複。
他的目標是學習醫學,濟世救民,他想要那些普通人也不再受到疾病的困擾。
她喜歡他。
可他不知道,他的命也是占有了另一個普通女人的名額才得來的。
就因為孟家知道自己兒子會怎麽想,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瞞著他。
聶召一直不敢見孟尋,但她還是去找了他,隻要她告訴孟尋這件事,孟尋會選擇自己死吧。
孟尋不想見她,她也沒機會告訴孟尋了,逃避似的任由著事情肆意發展。
靳如馨死後,聶召曾經試圖聯係她的兒子,但一直也沒找到對方去了哪。
於是她又開始夜夜笙歌麻木自己忘掉這件事。
迷迷糊糊之間,窗外又開始了一場暴雨,夾雜著電閃雷鳴,好似要衝破落地窗。
她渾身無力躺在地板上,微微動了動脖頸往外看。
吳斌公司被搞得稀巴爛,現在坐牢要十幾年,大概跟靳卓岐脫不了幹係。
她還沒完。
吳斌,她,接下來是不是孟尋了?
靳卓岐想要一命換一命嗎?
聶召閉著眼,唇瓣幹裂,身上還有血在往外滲,眼角被刺出些晶瑩,順著眼尾陷入頭發,濕濕的。
那還是拿她的吧。孟尋的命比她要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