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一,照常上課。第一節仍舊是淩季同的課,距離六月份高考還有剩下三個月的時間,教室裏仍舊是高一新生的狀態,散漫,愛答不理,睡覺的睡覺傳紙條的傳紙條,還有幾個趴在桌洞裏玩手機,以及看夾在課本裏的黃漫的。
或許因為三個月對他們這些以後會成為社會上垃圾的人沒什麽用了,淩季同也隻是負責任講他的課,隻要不打擾他,以及完成他布置的作業,其他的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坐在後排的聶召往講台旁邊的位置掃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盧湘坐在了那個位置,距離黑板很近,整天吸粉筆末。
她正低著頭在寫作業,聶召看了一會,腦子裏在想放學後的事情。
馬權給她發了地址,一會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來沒幾天就玩這麽刺激,聶召都有些不敢想今天之後她會怎麽樣。
三月份的天時冷時熱,A市又下了雨,灰蒙蒙的天跟台海一模一樣。
中午跟兆銳幾個人一起吃了食堂,聶召回到教室瞧見盧湘已經回來了,手裏捏著一個雜糧煎餅啃著。
“你想考哪兒的大學?”
她的成績算是不錯,也不知道怎麽被分到七班的,聶召想到昨天她說的偷東西,可能跟那些人有關。
班裏倒還算和諧,她來這麽多天,也沒見誰明顯針對她。
“不知道,還沒想好。”盧湘仰著頭說,“哪裏都好,不是這裏就行。”
聶召點了點頭,又聽到她問:“你呢?你想去哪裏?”
“不知道。”
她不一定會活著。
她想說可能會在海裏,但又覺得會嚇到盧湘。
盧湘隻是看著她沒吭聲,但她知道聶召跟她不一樣,聶召的選擇或許有很多,她隻有高考這條路。
聶召轉身往後排走,意識散著聽了一下午的課,一個字也沒進腦子裏。
放了學,她穿著校服往外走,拉鏈敞開著,鼓著風吹到兩側。
手機裏除了馬權給她發的地址,還有一條微信上,兆銳發過來的。
【別來,我來解決。】
聶召單手揣著兜,還真有些好奇那些人準備怎麽把他送進去,她能想到的隻有栽贓嫁禍,再過就沒法自保了。
同樣她也覺得靳卓岐這個人不是那麽輕易被拿捏的。
打了車往西關西街去。
西關西街跟計生巷距離很近,那邊的道路卻更寬闊幹淨,路邊綠化也弄得極為漂亮。周遭都是老舊的四合院和新建的別墅,也因為修建前沒設置好,一些固有的院子改變不了,殘留下了不少死胡同。
可能往裏走很久,走到頭才會發現此路不通,像是一個迷宮的錯路。
政府正準備今年改善一下已經被頑劣小孩塗抹掉的路標,隻不過現在還沒動靜。
聶召坐在車上玩手機,司機問她要不要聽歌,聶召說都行。
司機對著後視鏡看她,閑聊了一句:“你們年輕人都喜歡聽什麽歌?”
聶召想了想,說了個名字。
歌聲夾雜著潮濕雨水的bgm緩緩流出。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悠揚的聲調聽上去很輕鬆,bgm中的暴雨卻像是在預兆著一些潛藏危險。
車子在道路上前行著,司機大概新手上路,時不時在馬路上顛簸。
即將到達目的地時,聶召收到了一條堪稱轉折性的微信。
也就是因為這條微信,讓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了堪稱顛覆性的轉折。
她打開微信,目光落在對麵長達一分鍾的語音上,微信限60秒,他發了三四條才說完,或許是因為信號不好,識文字的速度極慢。
她戴上耳機,不能加速,隻能一個字一個字的把他的每句話都聽清楚,強行灌進腦子裏。
與此同時,夾雜著bgm中女人聲嘶力歇的喊叫聲驟響,以及一陣劇烈的落水聲,仿佛有什麽墜落進海底。
那嘶叫的女聲大概帶著些許恐懼驚悚,把正在開車聽不懂歌詞但誤以為是一首很輕鬆歌曲的司機給嚇了一跳。
耳畔的聲音還在陸陸續續傳播而來,帶著電話過濾後的質感,字字清晰。
“聶召,我上次懷疑我們跟靳卓岐認識,就去查了查,結果查到了你身上,你應該不認識他,但他認識你。”
“我應該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了,聶召……你,最好別去招惹他了,你離開A市吧,他發那條新聞或許不隻是針對你,還針對孟尋哥。”
隨後的語音內容像是炸彈一樣,又如同堅硬的荊棘石塊,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她的心口上,把一顆正在鼓動的心髒砸成碎肉,猩紅的血黏在泥土裏,看上去隻有惡心。
她還沒聽完,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像是觸電了般,有些**的手指甚至握不住手機。
司機被歌聲給嚇到,不太明白現在小年輕的審美了,顫巍巍地問聶召。
“這歌,叫什麽?是什麽意思啊?怎麽這麽嚇人。”
聶召視線開始恍惚,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司機,過了幾秒才從窒息感中脫離似的,呼吸放緩,慢慢回答:“《Stan》,是個人名。”
“或許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的呻.吟。”
司機眼神更可恐了:“啊……”
他隨手換了一首七零年代流行的《吻別》,自言自語似的說:“那可不是什麽好歌。”
車輛緩緩停在某個街道口,聶召坐在車裏,到了也沒絲毫下車的反應。
司機看了她幾眼,正想提醒到了,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樣子,提醒著說:“哎,你還好嗎?”
聶召瞬息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已經到了,她硬扯了扯嘴角笑,搖了搖頭:“謝謝。”
付錢下車。
等車走了,聶召才站在陌生的道路旁,看著遠處閃著的紅綠燈跟遠處高樓霓虹,緩緩蹲下了身子。
她從口袋裏摸了摸,從中抽出了跟煙,還有一支從兆銳店裏順走的新打火機。
削瘦又高的女孩蹲在路邊,手指被冷風吹的有些疼,她微顫著手指摁壓著打火機,發出了“嚓嚓”響聲。
打不著,手太他媽抖了。
聶召低垂著眸,怎麽也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早知道這樣,早知道是這個原因,她寧可死在台海不來這裏。
現在好了,她以後的日子或許不會好過,還真的成生不成死不成了。
她對生死看的淡,人活一時,又不追求什麽,隻要開心就行了,因此前麵的十八年她從未感覺到自己有什麽負擔。
她甚至可以說自己是個自私冷血,卑劣又漠然的人,當然這不是什麽好詞兒。
自私冷血漠然都可以,但卑劣不行。
手指顫巍巍地夾著煙放在唇角咬著,把手機揣進了褲兜裏。
她就這樣蹲在路邊,胳膊伸長,胳膊肘抵在折著的膝蓋骨上,薄霧從唇裏溢出,迷亂了一張靚麗漂亮的臉,她仰著頭往天上的星星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彈了下煙,煙頭一截灰燼承受不住顫動往地上掉,抽了大概半根,手機滴滴的響了好幾聲,她才低著頭把手裏那半根煙扔在地麵上,站起身揣著兜,腳尖踩著煙頭轉了好幾下,又彎腰撿起來扔進旁邊垃圾桶裏,抬步往胡同裏走。
手機打開,是兆銳的號碼,她猜應該是馬權用他的號碼打來的。
聶召走到的時候靳卓岐正站在一旁,手裏拿著一瓶開了蓋的酒,站在最邊緣,手裏夾著一根煙正在點。
身上挺少見的穿的很正經,聶召問過,他今年十九歲,四月一日生,比她大了整整一歲,聽說是上學晚加上有一年休了學的緣故。
她忽然明白過來靳卓岐不像是個好學生,又學習很好的原因,他不是自己學,是為了讓他媽安心,所以名列前茅,在南林穩居第一。
聽盧湘說,高二上學期前,他就算是在一中、三中、附中、實驗五校聯考中也能拔得頭籌,但在高二下學期因為時常請假,成績一落千丈,倒是有人說是因為家裏出了事,他沒辦法專心學習。
甚至高三他跟學校申請了休學停課一年,回來之後,靳卓岐重讀高三順便補高二落下的課程,但成績變得不溫不火,他絲毫不著急,一副擺爛態度讓南林的班主任沒少找他談話。
一直到了高三下學期才重新登頂。
這個年紀的他少年氣十足,帶著一股清越的幹淨氣息,學習好,被老師賦予厚望,也因為休學那一年發生的天翻地覆的轉折,身上卻又多了幾分異樣的成熟感。
此時穿著一件白襯衫,臂彎鬆垮地勾著那件黑色KITON西裝,旁邊路燈模糊,落在瘦到能看到骨節輪廓的手指上,夾著那根猩紅火苗的煙,煙霧彌漫,活生生一個斯文敗類的混球。
他不是沒錢嗎?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聶召又忽然覺得,如果不是那件事,他或許都不會抽煙喝酒打架談戀愛,跟當初的她一樣,想要耗盡自己的青春跟生命,活成垃圾。
即便盧湘沒說,就憑他不愛學習還是想要他媽安心,次次考了第一名,聶召就知道在那件事之前他或許不是現在的樣子,或許很乖,很聽他媽媽的話,或許一路順遂,考上名校,正好光明。
而這一切都被她的卑劣跟自私給毀掉的。
她站著看了一會兒,聽到裏麵拳打腳踢的聲響,肉搏的聲音刺著耳朵,夾雜著嘶聲裂肺的吼叫聲。
他一直站在旁邊沒吭聲。
靳卓岐身邊那幾個朋友是個很會打的料,看上去瘦弱,勁兒卻狠,單薄的衣服下滿是常年健身的產物。他像是一個旁觀者似的,又像是掌控全局的人,怕髒了手,不往混戰中走一步,聶召甚至能看得清他嘴角那抹漫不經心的淺笑。
兆銳被打得站不起來,鼻青臉腫低著頭鼻子往下冒血,一旁的馬權也沒落到什麽好處,被額頭破開了的付坤用手臂鎖著脖頸摁壓在地麵上,付坤單膝抵在他受了傷還沒完全恢複的那條腿傷,傳來痛吟聲以及馬權劇烈的身體反應。
付坤隻是單手摸了摸額頭,手上一手的血,眼神都陰下來,往他臉上啐了一口血沫,聲音不高不低:“就你這兩三個人,還想找我們麻煩,九年義務教育沒把你腦子治好一點。”
這樣屈辱地被壓在地麵上,馬權眼白裏崩裂出紅血絲,死死盯著他,忽然笑了一聲,把視線轉移到旁邊站著的靳卓岐身上。
“雜種,沒人教養的東西。”
付坤雙手捏著他的下巴,手指逐漸用力,要把他的下顎骨都給拆碎掉。
“說什麽?再說一遍。”
馬權眼神裏帶著無畏的挑釁,含糊的語氣也掩蓋不住嘲諷。
“怎麽?沒人跟你說過靳卓岐就是個走狗——”
話還沒說完,付坤一拳砸在他臉頰上,細看還能看到臉上的肉都跟著錯了位,牙齒口腔裏的血都要從嘴巴裏溢出來,噴的付坤滿臉都是。
他嫌棄地擦了擦臉,看著人躺在地上頭都抬不起來了樣子,眼睛腫著,不知道是不是睜開的,付坤把他拉起來,人又渾身失力徑直跪下了,手指支撐著地麵,下一秒歪倒在地上。
“別裝死,來我讓你,不是喜歡找事兒嗎?再打啊。”
“行了。”靳卓岐的嗓音像是放了一晚冷掉的涼水,他扔了煙,抬步走過去,看著人躺在地上,也沒絲毫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麽,聶召站著的位置並不算完全的死角,靳卓岐倏然偏頭往黑暗的巷口看了一眼,幾秒後,眼睛盯著聶召的方向,身子移了個方向,盯著那抹黑暗,捏著那瓶酒朝著她慢悠悠走,好似黑夜中的獵物盯上了鮮美肉食。
他站在路上剛好照著的明亮處,能看出那雙眼,漆黑不見底,無形的壓迫感逼近,明明中間還有甚至是幾米的距離,聶召忽然感覺到**在外的臂膀有些冷,她全身僵硬了一下,又開始抖,腳步卻死死釘住似的沒往後退。
靳卓岐卻像是捉弄人成功了似的,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揚了揚,隨後長腿忽然折了回去,往旁邊牆壁的棱角上狠狠一砸,手裏那瓶酒被整個破碎,玻璃渣碎了一地,濕痕在牆壁上形成一圈,又緩緩往下流。
他捏著酒瓶,微微低著頭往自己手上劃,動作漫不經心,卻沒留情,一直在掌心劃出一個血淋淋的口子才停止。
血往下滴著。
聶召側過頭,沒眼再往那邊看。
她顫抖著唇無聲罵,瘋子。
馬權還想幹他。
沒腦子的東西。
警車跟靳卓岐預計好的一樣,在他垂著手開始滴滴答答流血,警車的響聲響透整個小巷。
聶召下意識往旁邊退了退,用手指擋著眼前的光,眯著眼往警車上看。
車燈也把巷口的一切人都照亮。
兆銳看到聶召在,眼神裏明顯是震驚的,他剛想上前,又想到馬權之前說的,強行讓自己站在原地沒吭聲,並用眼神瘋狂示意她離開。
“都別動!!!”
幾個警察下了警車,手裏拿著槍對準幾個人,“有人報警說這裏聚眾鬥毆。”
幾個人都站著乖乖舉起了手,連躺在地上的馬權也都掙紮著站起身,雙手舉起,鼻青臉腫地跟警察說:“警官,是他們動的手。”
駱霄掃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靳卓岐割傷的手掌上,現在還在往下滴著血,語氣嚴厲:“誰先動的手不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
說完跟手底下幾個人說:“全都帶走,先送醫院。”
駱霄是最後才跟站在巷口的聶召說話,他記得她,那個救貓的小女孩。
他皺了下眉問:“你在這兒幹什麽?”
聶召掃了一眼警車裏的人,說:“我路過,看到這裏打架,是我報的警。”
“這麽晚了,以後最好不要一個人單獨出門。”
駱霄叮囑完,又說:“你也跟我們回一趟警局吧,問個話,很快。”
聶召說好。
巷口沒有監控,馬權被問話死認是他們先動的手,還舉報那幾個人威脅他們,不然饒不了他。
駱霄看著旁邊坐著的聶召,給她倒了一杯溫茶,放在桌麵上,語氣輕鬆道:“說說,你剛才看到了什麽?不要害怕,實話實話就好。”
聶召不太理解,隻是打架鬥毆,把他們都關進去不就好了,為什麽非要問。
她看也知道馬權那個人少管所沒少待。
她不太清楚她談話的作用會是什麽,對這件事的實質也沒什麽認知。
她隻知道,不管跟他有沒有關係,這件事必須要把靳卓岐摘幹淨。
馬權怎麽樣不關她的事,她必須、也不得不護著靳卓岐。
聶召最先離開警局,駱霄坐在馬權麵前,隔著一層玻璃,皺著眉看他:“你們打架的原因是什麽?”
馬權快被問吐了,十分不耐煩說:“我剛不是說了嗎?他們——”
“行了!”駱霄眉頭皺緊,“他手裏那瓶酒就是普通的酒,根本沒什麽亂七八糟的迷藥,還有,已經有人看到是你們先動的手了。”
“那個男生現在還在醫院縫針,醫生說傷口很重,我勸你們最好給我老實交代。”
馬權聽言,瞳孔微縮,眼睛死死盯著警察,仿佛自己聽錯了似的。
“指認我們先動的手?聶召指認的?”
警察沒吭聲,眼睛盯著他。
“你別忘了你待過多少次少管所,給你打個預防針,綜合你的口述跟這次的情況以及那幾個人的傷痕情況,你會留案底,你也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不能用打架鬥毆解決問題嗎!”
“還有上次,已經查清楚了,是你們先故意挑事兒的,酒吧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不是你故意把酒灑在人身上還罵人人會揍你嗎??”
“那他還打我了呢!!把我打成這樣!你們他媽的不是被買通了吧!??”馬權氣的一口血湧上嗓子眼,掙紮著手銬站起身,把身後的椅子都踹翻了。
“快把他摁住!!”駱霄聽到他的激動指控,腦子上的青筋都在跳。
靳卓岐從醫院出來又去了一趟警局,一直到淩晨才跟付坤幾個人出來。
夜晚風涼颼颼的,付坤就穿了一件花襯衫,凍得整個人都瑟縮著。
他用胳膊肘捅了下靳卓岐,擠眉弄眼說:“哎,剛才那個聶召,不是上次車站遇到那個學生妹嗎?她不是跟馬權一夥的嗎?”
靳卓岐偏頭掃了他一眼。
“你剛才不在,你沒聽見,那個妹妹說,是他們先動的手,那個警察好像認識她,還挺相信她的。”
付坤看向旁邊另一個人,踹了一腳:“不信你問阿拓。”
李拓揣著兜,露出的胳膊上全是淤青,向來雲淡風輕的人略顯狼狽。
他點了點頭:“嗯。”
付坤捏著下巴,又賊眉鼠眼地看向靳卓岐,咋舌道:“那個漂亮妹妹不會看上你了吧。”
“不是,我們上次還推她下車呢。”
靳卓岐抓住了字眼,加重語氣重複道:“漂亮妹妹?”
“昂!”付坤重重認證,腦子裏又回想了下那女孩的模樣。
“挺漂亮的啊,個子也高,估計能有一米七,穿的也好看,身材也好,特別是那張臉,草,特他媽傲,感覺誰都看不起。”
靳卓岐勾著西裝外套,手指插著口袋往前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咬著,旁邊付坤拋了個打火機給他。
點燃,煙在口裏狠狠抽了一口,眼睛半眯著:
“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