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聶召一直被折騰到淩晨兩三點才睡著,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錄音筆的出現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病情不是像她以為的變好了,反而愈發嚴重了起來,躺下睡了大概不到半個小時, 聶召就醒來了。
她睜開眼看著頭頂的燈,側躺在被窩裏, 在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身後缺了一塊。
靳卓岐沒在。
聶召翻了個身, 擰眉眯著眼坐起身,看到了正在陽台外坐著的靳卓岐。
他身上掛了個外套, 長腿翹著坐在陽台上的椅子上 ,麵前放著一盒黑中支跟打火機, 還有一瓶酒,以及一個藥瓶。
隔著一層玻璃以及半掩著的窗簾, 聶召看不清他的表情。
隻覺得他自己坐在那兒, 看上去很痛苦跟孤寂。
她歪著頭看了他幾眼, 靳卓岐就像是意識到了她的視線一樣,回過頭在窗簾縫隙中跟她對視上了。
沒等他站起身進來, 聶召就掀開被子下了床赤著腳,佯裝成錄音筆裏她的樣子往靳卓岐的方向走。
她聽了所有錄音,知道自己發瘋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占有欲強,偏執陰戾,話語也從來沒有邊際。
見人過來,靳卓岐站起了身拉開了陽台的車門,門剛打開, 人一頭紮進了他懷裏。
風吹得很冷,靳卓岐坐了很久, 身上都涼透了,指尖都冰涼的像是冰塊一樣, 她確實剛從暖烘烘的被子裏鑽出來,渾身像是個小火爐。
也不嫌冷,整個把他的腰抱住了,渾身的熱意開始漸漸往他身上渡。
聶召沒吭聲,感覺到身上襲來的刺骨的涼,抱的更緊了。
過了一會,才歪著頭看著桌子上放著的煙,問:“我能抽嗎?”
她說完,自顧自地走過去,捏著小桌子上的煙盒抽出來了一根,咬著又頭看向靳卓岐。
靳卓岐失笑了一下,撈起旁邊的手機,低垂著眸給她點燃,一抹薄煙從唇瓣中緩緩溢出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聶召又歪著頭看那瓶藥,伸手去拿,被靳卓岐倏然扣住了手腕。
動作停滯在冰冷的空氣中。
她看不懂上麵的法文,但能看得出來,應該是治療什麽的藥物。
被控製住了手的聶召很不爽,仰著頭盯著他,強硬地用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腕,無果。
靳卓岐沉聲說:“這不是你能吃的?”
“這什麽?”
靳卓岐頓了兩秒,看向藥瓶說:“藥。”
“我也每天都吃很多藥,為什麽不能吃這個?”
他沒吭聲,仿佛不知道怎麽說她才能明白似的。
聶召又仰著頭問他:“你生病了?會死嗎?”
聶召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換了藥的,也並不認為是因為他好了,是那個特效藥都對他沒用了嗎?
也是,跟她這樣自殘精神分裂忘事又時常發瘋的人在一起,跟住在精神病院有什麽區別。
所以那些在她麵前平靜的背後,他已經開始在往身上點火自燃給她照明了。
她什麽都不想問,隻知道這瓶藥有一百二十粒,手上的重量證明已經快要空了。
“不會。”
聶召移開眼,淡聲說:“你說謊聶召不得好死。”
靳卓岐沒吭聲,幾秒後,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摟著人回房間。
“外麵冷,你要睡覺了。”
聶召繼續說:“你跟我一起睡覺煩了嗎?為什麽自己偷偷去陽台,下次叫上我一起。”
他說好。
***
第二天一早聶召就跟靳卓岐去了附近一個碩大的滑水場,遠處還飄**著幾個小遊艇,聶召還沒來過這個地方,估計是後來劃分建立的。
整片滑水場遠到不見邊緣,也跟海上沒什麽區別了。
她站在旁邊看了會兒別人玩,
選了雙塔直道,比較適合新人,靳卓岐站在她旁邊,雙手撐在圍欄上問了句:“看會了嗎?這個比較簡單。”
聶召瞬間就不服氣了,走過去穿上了滑水救生衣,頭盔,選了可拆卸的膠套跟適合她的滑水板。
她低著頭拍了拍胸口,歪著頭挑釁地看了一眼靳卓岐。
靳卓岐慢悠悠走過去,跟旁邊操作纜繩的人要走了遙控。
她整個人躺進水裏,因為穿著救生衣整個身體上浮著,長發全都濕了,準備了不到一分鍾,雙手抓著托繩的杆,身子團著,不知道是不是整個人都半沉在水裏的緣故,她拉了半天都起不來。
像是海水在拖拽著她下去。
“團身,驅著腿站起來。”靳卓岐看著她說。
聶召努力把臀部靠近腳後跟,手臂緊緊抓著手杆,費了好大的勁兒站起身,繩索開始緩緩移動,穩定滑行之後聶召才慢慢站起來。
滑水的速度被控製得很好,對於聶召這種新人來說,剛好在她能夠駕馭的範圍之內。
但在旁的人看來卻像是一個正在緩緩移動的螞蟻。
老遠靳卓岐都能聽到聶召啊了一聲,還高聲叫了他的名字。
向來冷淡的眼裏不由自主染上了些許笑意。
一直滑到盡頭,眼前的女孩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轉了一個來回,靳卓岐站在旁邊把她拉上岸,聶召上了岸坐在甲板上,渾身無力地平躺著,身下全是水。
她擦了擦臉上的水,喘著氣抬眼靳卓岐:
“這個是不是最簡單的?”
靳卓岐點了點頭:“你剛學,玩點簡單的就行了。”
聶召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倏然說:“好想跟你一起去滑雪。”
靳卓岐思忖了一秒,說:“京寧市有個還不錯的滑雪場。”
聶召搖了搖頭:“不一樣,冬天滑雪才有意思。”
她又坐起身,長腿驅著,歪著頭看向靳卓岐:“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嗎?”
靳卓岐說:“很好玩。”
“我在想如果這個救生衣是壞的,我會不會沉下去。”聶召拍了拍自己。
靳卓岐很理性地說:“你會遊泳。”
聶召故意跟他抬杠似的,又繼續假想:“我拉著繩索,手臂可能沒力氣了。”
靳卓岐毫不猶豫:“我去救你。”
聶召驟然回頭看他:“如果我不想讓你救呢?”
他沒吭聲,沉默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那我也去找你。”
她說去找她,而不是救她。
聶召那一刻被風嗆出了眼淚,酸疼酸疼的。
“靳卓岐,你喜歡我什麽?”
“不知道,可能什麽都喜歡。”靳卓岐盯著她那張臉。
好也罷壞也罷,他都喜歡。
聶召低著頭,又說:“我們再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吧,我感覺,我有好很多了。”
“好。”他說。
在他回答的那一秒的遲鈍中,聶召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沒好,她跟一個精神分裂的瘋子一樣,纏繞著她,如同一個愛好吸血的饕餮,想要把他的生命吸幹,來作為自己的養分。
她那一刻在想,這段時間讓她恢複了眼睛,卻沒有讓她的病好轉,是不是上帝在告訴她是時候要離開靳卓岐了。
去了醫院檢查之後,聶召連結果都沒看就走出了醫院。
宋珂給她打了電話,問她現在在不在家,她敲了門但是家裏沒人。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自從那次把聶召弄丟之後,宋珂連著好幾天都沒敢給她發任何消息,畢竟她明知道聶召看不見,還是在那種鬧市鬆開了她的手,連她自己都有些懊惱當時的神經大條。
聶召捏著電話說:“沒有,我沒告訴你嗎?我眼睛已經好了,可以看到了。”
宋珂有些驚訝:“真的???怎麽這麽忽然,是遇到什麽醫生治好了嗎??”
聶召:“其實之前就可以看到一點模糊的光,一覺睡醒就忽然好了。”
宋珂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在哪呢啊?我可以去找你嗎?我今天調休了。”
聶召看了一眼跟在她旁邊的靳卓岐,又看了一下附近的茶餐廳:“我微信給你發個地址,你過來吧。”
“行!等我。”說完掛斷了電話。
聶召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你回去吧,我跟宋珂轉一圈。”
見到靳卓岐皺了一下眉頭,聶召才輕笑:“她性格看上去大大方方,其實敏感得很,我要是不跟她出來玩,她肯定以為我生氣了。”
靳卓岐隻能說:“回來給我發消息我去接你。”
聶召點了點頭說:“好。”
從公寓到這裏還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聶召去對麵的茶餐廳點了一份甜品,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來。
等待的時間捏著手機無聊地刷著推送。
她很久沒有上網了,在這大半年幾乎斷了所有的社交軟件,此時閑著無聊,才興趣忽至地看著。
刷到一條陳年話題時,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空懸著,低垂的長睫都顫了好幾下。
抿緊唇猶豫了兩三秒,還是點進去了這個話題想看看裏麵是什麽。
隻看一眼。
話題的廣場裏新的帖子已經不算多了,幾乎是隔兩天才會有一條。
而熱度最高的一個帖子,來自於一個做自媒體的博主,發在三個月前的。
她好似也因為這條博文而徹底爆火起來,踩著別人的屍體,成為了一個探索各大高校八卦的采訪博主。
帖子的主題是有關於她的。
高校八卦集中營v:我靠,之前台海那個女高中生聶召的事兒,還有後續!!之前不是那個學校不是有個叫蔣聽的女孩自殺了嗎?她喜歡的那個男生叫孟尋,聶召也喜歡那男的,就是一個三角戀。
爆炸的來了,那個孟尋有心髒病,聶召因為喜歡他,就跟醫院把另一個已經配型成功的人的心髒給生生搶走了……這他媽什麽資本家啊我日!!
更爆炸的是!!!搶走的是靳卓岐他媽媽的!???之前不是傳,聶召跟孟尋因為蔣聽鬧掰了之後,跟靳卓岐好上了嗎?這他媽,這男的是跟自己的殺母仇人好上了?????
看不懂的沒關係,請看下圖!!
隨後下麵圍繞著四個人做了一個幕布表。
聶召看到最後一句時,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起來。
她抓著手機的手指有些顫抖,手指控製不住地迅速往下滑動著。
“???????????”
“不是,真的假的啊,這也太狗血了吧。”
“臥槽了,這這這,這個叫聶召的是不是有毛病???我收回之前說她也無辜的話,她無辜個屁,她現在還活著嗎?”
“臥槽……靳卓岐是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他如果是知道的,那我真的祝福這對狗男女一起死了。”
“怪不得A大靳卓岐這三個字現在還是禁止。”
“我滴媽,我真的,瞳孔地震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嗎我請問。”
“我覺得靳卓岐應該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應該也是後來知道的吧,我聽說靳卓岐已經出國了,現在在倫敦上學呢,反正也掰了,散了散了。”
“我有姐妹上一年在A市酒吧組局的時候見過他,他鐵定沒回國了而且沒再走,之前有人在台海見過他牽著一個女孩的手在逛街,那人穿著挺嚴實,但看身形百分之九十是聶召。”
“我我我,我真的無話可說,靳卓岐良心不會痛嗎?晚上能睡得著??”
“媽耶,養育之恩比不過一個女的是吧,這種人老天快點把他收了,這種陰間新聞竟然發生在我身邊。”
“還真的絕配哈,尊重祝福,請捆死別禍害別人。”
……
聶召不知道為什麽,下麵罵靳卓岐的比她還要多,或許每次都在批判她,而此時有一個從來在人心中高高在上的人,在這件事上徹底毀滅了別人腦海裏的幻想,從神壇上被拖拽了下來,所以人人都要啐一口唾沫,再踩上一腳,來證明自己當時不喜歡他的行為有多正確。
她不太相信靳卓岐沒看到。
即便是不太關注這些八卦輿論,但最近幾年,大數據橫行,各大APP像是在手機裏裝了監控,隻要意識到你跟這件八卦有關,絕對會推廣到你主頁一下就能點進去的地方。
聶召忽然想起有那麽幾天,靳卓岐以玩手機會影響眼睛的恢複為由,讓她少玩。
隨後那些東西應該是他把所有可能出現的字眼都屏蔽掉了,她也就一直沒點進去過。
聶召才明白,付坤的那條電話不是心血**。
他知道靳卓岐放棄大好前程為她回國,知道他因為她被全網罵,知道他正在因為她情緒崩塌,他向來學會了忍,聶召還可以放肆依賴他的時候,他就隻能咬緊牙關強撐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耗空自己,剩下一身軀殼也要在最後為她遮風擋雨。
她低垂著眼,把手機蓋在了桌麵上,眼神整個空了起來,手指驀的一鬆,心裏一直繃著的弦也瞬間全部斷裂。
她偏著頭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今天的天氣很糟糕,沒有一絲的光線,入秋的痕跡逐漸變得明顯。
聶召靜靜地等著宋珂,等了很久她都沒來。
腦海裏想到什麽,聶召再次往窗外瞥了一眼,隨後不留痕跡地轉過頭。
手指倏然緊緊抓住了手掌下的手機,指骨緊到泛了白。
靳卓岐根本沒走。
他的車換了一個地方停,即便是隔著兩道綠化,隔著一條馬路,聶召還是看到了很遠處他的那輛車。
她躬著身子,摁壓了一下脹痛的心髒。
她配嗎?
她怎麽敢擁有這麽好的靳卓岐。
她憑什麽啊。
聶召捏著手機,看著屏幕上的那張臉,她除了這張臉漂亮,還剩下什麽呢?沒有任何可取的性格,糟糕的生活,爛透的身體,以及腐朽潮濕的思想。
她忽然埋著腦袋笑了一聲,眼尾卻紅了一片。
或許她也應該像是付坤那樣,稍微替靳卓岐著想一點點呢?
她骨子裏真的就這麽卑劣不堪嗎?
她不得不承認,她這個人真的壞透了。
在宋珂來到餐廳前幾分鍾,聶召拿起手機,翻出了孟尋的聯係方式。
不知道他有沒有換號碼,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在國內。
聶召隻是無助又絕望地給他發了條消息。
她又不敢讓窗外遠處的靳卓岐看到她的異樣,隻能努力控製著情緒,可細細看,她的唇瓣都在顫栗:孟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求你了,就當我這輩子最後求你一件事好嗎,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麽,你幫幫我,你幫幫我行不行。
聶召臉色蒼白地看著手機裏的信息。
心髒疼到好像被無數個弓箭刺穿了一樣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她不求其他的了。
隻希望靳卓岐繼續前途敞亮,高高在上。
而她擁有過一個張揚難馴的少年,幾近自毀式的擁護和愛,這輩子都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