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聶召來到這裏的這一年感覺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時間就偷偷溜走了。
渾渾噩噩了十幾天,轉眼到了除夕, 一覺醒來已經中午了,一邊點了份外賣一邊給盧湘發消息問她明天有沒有什麽安排, 晚上要不要一起出來看煙花。
被盧湘拒絕了。
【我在醫院呢。】
【你怎麽了?】聶召發完, 又直接給盧湘打了個電話,沒打通。
從那天她們一起在她家睡了之後, 聶召就一直感覺到她很奇怪,做什麽都不在狀態一樣, 原本說要在暑假找兼職,可過了這麽多天, 聶召也沒見她去找了。
以往都是盧湘主動約她吃飯, 她們倆在一塊聶召總是默認被動的那一方, 最近像是徹底顛倒了過來似的,也不知道她整天在瞎忙什麽。
昨天問她還在家裏看書, 今天就去了醫院。
聶召皺緊眉飛速敲著字:【你怎麽了?為什麽不接電話?】
過了兩三秒,那邊發來了一個音調很低的語音,悄咪咪的。
“我在醫院呢,不能吵到人家,沒什麽啦,就是有點感冒了,鼻塞, 所以就來吊瓶水,一會就回來了, 準備回去之後睡覺呢,腦袋痛。”
聶召:【你嚇我一跳,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她最近每次跟盧湘聊天和見麵心裏總是莫名慌張,心跳都加速,覺得她不對勁,問她什麽又好像是她的錯覺似的。
【啊,我能出什麽事。等明天再去放煙花吧,我一會想回家睡覺了,好困好困,明天我給你買很多仙女棒。】
【好,你吃午飯了嗎?一會兒怎麽回去?我現在去醫院找你跟你一起回吧,反正我也沒事。】
【不用的!我剛吃過了,醫院幫我拿了我點的外賣,南瓜粥,我現在就剩下一點點,輸完就走了。】
發完聶召還收到了一張輸液的照片,確實剩下了一點點。
【那好吧,到家了給我發個信息。】
盧湘:【好呢。】
聶召總覺得放心不下,一抹思緒繞在心頭,她忍不住連續拿起手機看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準備下午去找一下盧湘,她還從未沒去過盧湘家裏。
聽說她家裏比較嚴格,她也說她爸爸不太喜歡同學去家裏做客,所以聶召一次也沒見過她爸。
除夕這天下了很大的雪,聶召後來回憶起,好像是這一年冬天最盛大的一場雪。
中午吃完飯睡了一會兒午覺,一直到下午三四點才醒來,跟碎碎玩了一會,又出去轉了一圈,臨時起意去了附近的一家店點了一份海鮮麵,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也變得很喜歡吃麵了。
店是個不易察覺的老字號,裏麵並不算多幹淨,反倒是桌麵都有很多油漬,牆壁上除了煙熏出來的黑色,還有很多撕不幹淨的小海報,本就天色陰沉,屋內的燈光也並不算亮,外觀給人一種趕客的趕腳。
但卻特別有滋有味,盧湘帶她來過一次,剛走進來注意到聶召皺眉的表情,還低著頭悄悄強烈推薦說真的很好吃,讓她嚐嚐再下判定。
剛坐下來沒兩分鍾,凳子都沒捂熱,聽到門口有人進來,聶召下意識抬頭掃了一眼,看到了跟隨著進來的兆銳跟馬權。
馬權戴著口罩,穿著一身黑色棉襖跟褲子,就算隻露出一雙犀利的眼睛,也能看到臉上延伸到了額頭的扭曲疤痕。
聶召下意識抬頭,跟他那陰森森的雙眼對視上了,一種身上被蛆蟲爬滿的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她不留痕跡錯開眼,繼續按兵不動捏著筷子扒拉著麵前的海鮮麵。
旁邊兆銳也沒想到會這麽巧合,下意識握緊了馬權的手腕,把他從聶召旁邊的過道中拉開,走到前台點餐。
“三份海鮮麵,打包。”
“63,這邊掃碼。”
出獄後的馬權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跟世界格格不入的陰鬱氣息,仿佛放久了的河水,混著苔蘚跟海藻的味道,整個人都好像是陰臭跟腐朽的,特別是那雙眼,沒有絲毫生氣,裏麵濃鬱到沒有任何希望。
聶召很熟悉這樣的眼神,唯一不相同的就是,她見到的那個女孩眼底隻有悲傷,他眼裏滿是壓不住的恨意。
電話響了幾聲,麵還沒做好,兆銳偏過頭說:“你先過去,我一會就到。”
馬權聲音嘶啞:“好。”
說完,走到聶召旁邊時,腳步忽然蹲下,嘴角勾起,看著聶召低著眸顫抖的眼睫,手掌發力,把她麵前的整個木桌子都往她身上推翻了。
一晚熱騰騰隻吃了兩口的海鮮麵全部翻騰到了她的白棉襖上。
瓷碗掉落在地,也跟著啪嗒一聲碎裂。
聶召下意識站起身往後退,屁股下的凳子也翻倒在地發出劇烈響聲。
馬權做完這一切才得逞似的大步流星出了店,隻剩下被澆灌了一身的聶召跟旁邊麵麵相覷的客人,以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忙不迭走出來的老板。
“怎麽了?”
聶召站在旁邊抿著唇一聲不吭,任由著身上一坨麵順著衣服往下砸,捏著紙巾杯水車薪似的擦衣服,頭發上都被濺上了些湯汁,看上去格外狼狽。
兆銳見狀,立馬走了過去順便跟老板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他……抱歉,我來掃我來掃,這個我賠。”
說著忙的去門口拿了掃把把殘羹處理掉,擦好了桌子跟凳子,剩下聶召渾身狼狽地站在旁邊,臉上的表情也冷沉著。
兆銳看著聶召低著頭用紙巾擦衣服的樣子,摸了摸鼻尖訕訕地問:“你還要吃嗎?我結賬。”
“你覺得呢?”
聶召剜了他一眼,聲音低冷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小飯館,也真是倒黴,跑這麽遠來吃飯還能遇到。
腦子裏想到了什麽,又倏然停下了腳步,坐在兆銳在等餐的桌子對麵,聶召抬眉問:“之前馬權說的,跟靳卓岐有血海深仇,什麽意思?”
“靳卓岐怎麽他了?”
兆銳愣了一下,問她:“你知道之前靳卓岐欠了高利貸嗎?”
是為了給她媽做手術。
聶召點了點頭:“但我不知道他怎麽還上的。”
要麽是找到了親生父母,要麽是借朋友的,他那些朋友看上去完全能夠填補這些東西。
“高利貸一天的利息都要好幾千,他借了很多,就算是大部分都還了,但利息就是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根本不可能填上,除非誰真的很有財力。”
“你聽過霍呈決的名字嗎?”
聶召皺緊眉頭問:“這是誰?他親爹?”
如果可以,聶召其實不想問兆銳關於靳卓岐的事情,或許問付坤,他的回答會更加貼切,但付坤那個對靳卓岐言聽計從的狗,根本不會告訴他靳卓岐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不是,一個很有錢的富商,靳卓岐會炒股都是他教的,他從小就待在倫敦紅燈區,手腕狠,也很有遠見,對他來說這些隻不過是小錢。”
“但他這個人,從來不會幫平白的忙,想要他說句話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也不知道靳卓岐怎麽跟他認識的,但他開出的條件就是讓靳卓岐幫他要債。”
要債?
聶召眉頭皺得更緊的:“要債是什麽意思。”
兆銳輕笑了聲:“商場如戰場,霍呈決那種人從小生活在那種地方,手上的錢幹不幹淨誰又知道?”
“早先這邊有個賭場,我不知道是開的還是他認識的人。”
“靳卓岐因為答應了霍呈決的要求,去馬權家裏要賭債,但是當時馬權的爸爸因為還不上可能會被剁手,自己跑到越南去了,馬權奶奶知道這件事,說會幫他還,她覺得是因為兒子害怕這些人才不敢回來,她想要她兒子回家,但老人每個月也就那點養老金怎麽可能還的了,馬權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件事。”
“後來奶奶死了,雪天暈倒在家門口被凍死了,老人本來身子骨就不行,就那麽一會兒的功夫就沒了氣,馬權覺得是靳卓岐那天在他們家幹了什麽,畢竟他奶奶之前的身體一直都很好不會忽然暈倒。”
聶召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所以他自己都沒查清楚死因,就把這件事算在靳卓岐頭上?憑什麽?
怎麽是找不到他那個愛賭博的爸爸所以就遷怒別人嗎?
兆銳又繼續有條不紊說:“不然你以為那個江懸是幹什麽的?幫他收債的而已,靳卓岐知道怎麽把自己摘幹淨,一絲把柄都不會給別人留。”
聶召腦子裏忽然有些亂糟糟的。
江懸不隻是他的陪打,他願意讓江懸跟著,是讓江懸做那種事情,怪不得江懸看上去安分,但骨子裏偏執陰鬱。
他也很清楚靳卓岐讓他做那些因為什麽,那他又是因為什麽願意幫忙的?
也不難猜,江懸想去學打拳或許就是因為遇到了什麽麻煩,也因為這個麻煩被靳卓岐利用。
聶召忽然明白了盧湘說的,他的眼底很冷漠,冷漠到了極致。
他運籌帷幄,會算計一切跟他沒關係的人,仿佛站在金字塔的頂尖,俯視著一切在困境中煎熬不休的人。
他是生來的上位者。
三鮮麵打包好了。
兆銳提著晚餐,臨走之前,又看向腦子還在想什麽的聶召,微微挑著眉問她。
“你完全不知情嗎?”
“靳卓岐沒跟你說過?不應該吧,你跟盧湘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聶召驟然抬起頭看他,有些跟不上,大腦都開始空白。
“什麽意思?”
兆銳或許是感覺有些可笑。
“聶召,別算計靳卓岐。”
“你玩不過他的。”
“你那個朋友,盧湘是吧,她爸爸當時也是欠了賭場巨額貸款的一員,他們家可是靳卓岐親自去的。”
兆銳看著聶召完全失去表情的模樣,笑意越來越濃:“而且她爸爸經常酗酒家暴,盧湘當時應該在家吧,你覺得靳卓岐會看到什麽?”
聶召忽然明白過來,那天盧湘說的也可能不是在學校被卜嘉欺負,畢竟靳卓岐是南林的,她指的是這件事,也因為這個,她從頭到尾覺得靳卓岐不是什麽好人。
看著兆銳離開的背影,聶召唇線抹平,低著頭摸著口袋裏的手機,眼神有些冷給靳卓岐發了條微信質問。
【盧湘的事情你知道嗎?你為什麽沒告訴過我。】
沒及時收到靳卓岐的回複,聶召又給盧湘發了微信,問她回到家了沒有。
【還沒有呢。】
【我去你家找你。】
盧湘回複說:【你現在在哪呢?】
【青石路。】
【那你過來吧,剛好我本來準備去超市買點東西,你是不是還沒吃過我做的飯?】
聶召有些意外:【你還會做飯?】
聶召最多給自己下個泡麵。
盧湘:【當然了,等我一會兒給你露兩手。】
聶召:【行,我現在過去。】
***
其實聶召已經吃飽了,但想到盧湘做飯又有點期待,到了他們家門口,聶召站在門外摁了一下門鈴。
他們家在一個胡同裏麵,坐落著挺多小平房,兩棟房之間的間隔很小,窄路一次隻能經過兩個人。
一直盯著門牌號,走了大概五分鍾到了他們家門口,大門都有些生鏽了,很有年代感。
站在門口摁了門鈴,過了兩三分鍾盧湘給她開的門,站在門口探出頭,臉上還掛著明燦燦的笑說:“快點進來吧,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來我家。”
聶召這才看到盧湘的腦袋,正包裹著一團白色的紗布,看上去臉色十分蒼白。
“你腦袋怎麽了?你爸打你了?”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盧湘還愣了一下,隨後怔怔搖了搖頭。
“我就,早上迷迷糊糊醒來撞牆上了。”
聶召沉默了半響,哦了一聲。
跟著她上了樓走進了客廳,又歪頭看了一眼:“你爸沒在家?”
盧湘正在廚房忙著打著雞蛋,應付著說:“嗯,一大早就出門了,上工去了吧。”
說完她歪過頭很期待地問聶召:“你喜歡吃番茄炒雞蛋,還是豆角炒雞蛋?”
聶召站在她旁邊,說:“番茄吧,我能幹什麽?”
盧湘忙的擺擺手說:“去客廳坐著吧,等我做完你吃就好了。”
聶召歪著頭看她,最終點了點頭去客廳坐著了。
她也幫不上忙,說不準越幫越忙。
客廳的沙發桌子都看上去格外有年代感,這裏的新舊程度幾乎跟靳卓岐那個筒子樓差不多了,客廳的燈光也很昏暗,或許相機照出來都是八十年代的複古風。
聶召歪了下頭,朗聲問盧湘:“盧湘,我能去你房間看一下嗎?”
盧湘說:“可以啊,就是那個門上貼了很多小星星的,其他的房間別進去,沒鑰匙,我爸不喜歡別人進他房間。”
聶召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想問她的誌願是不是她爸爸給她改掉的,也想問她大學之後不想回家是不是因為她爸,更想問最近她爸爸還有沒有對她不好。
站在門口進了盧湘的房間掃了一眼,就出來了。
裏麵很簡單,幾乎一覽無餘,一張床,桌子,衣櫃,整個房間放的最多的就是書。
聶召看到她做了一桌子的菜還有些意外,實在有些太多了,她剛才應該告訴盧湘一聲,她其實剛吃了海鮮麵,雖然說沒吃完,但也填了填肚子。
“你做這麽多我們能吃完嗎?”
盧湘數了數,掰著手指頭跟她比劃,呲著牙笑著吐了吐舌頭說:“也就八個菜,吃不完就放冰箱,我第一次給你做飯當然要豐盛一點了,不然怎麽讓你知道我精湛的廚藝呢?”
看著她得意洋洋的神色,聶召忍俊不禁連連點頭:“好,吃不完給我打包,我放家裏冰箱。”
盧湘對著眼睛伸了一個OK的姿勢。
“對了忘了問,你衣服怎麽了?怎麽髒兮兮的?”
聶召掃了一眼自己的棉襖,隨口說了一句:“人家外賣撞我身上了。”
“盧湘。”
聶召吃著飯,每一個都嚐了一口,讚不絕口地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又說,“你以後可以住在我租的房子,一會兒我把備用鑰匙給你。”
盧湘又怔了一下,看著聶召腮幫子鼓鼓的樣子,咧唇笑:“好啊,把你的好東西都拿走。”
“隨便拿,你要是缺錢跟我說,算我借給你的。”
盧湘低著頭吃著嘴巴裏的米飯,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
為什麽她們都過得這麽不好啊。
不好到一塊兒了。
好像沒誰能救得了誰。
盧湘很清楚,聶召怎麽可能讓她還。
“好。”
盧湘聲音都有些哽:“聶召,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聶召抬眸看著她,點了點頭:“你已經成年了,可以離開他,下次再這樣就報警。”
盧湘吸了吸鼻子點頭:“他不是我親爸爸,雖然我媽沒告訴過我,但我偷聽到過,我媽在跟他結婚之前就懷孕了,他也知道我媽把他當成接盤的根本不愛他,但他好像很喜歡我媽。”
“我媽生我之後大出血去世了,之後他就開始酗酒賭博,也從來不把我當成他女兒,覺得我來路不明,覺得是我害死了我媽媽。”
聶召坐她旁邊放下筷子,嘴裏忽然不是滋味,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我以後陪你過吧。”
盧湘擦幹淨眼淚,抬起頭,很認真地一字一句說:“聶召,認識你是我目前為止最幸運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很讓人暖心的話,卻讓聶召覺得有些心悸。
她盯著盧湘的那張憔悴蒼白的臉,心跳都加快了些。
做的這一桌子菜並沒有吃完,很多幾乎也就嚐了個鮮,盧湘從冰箱裏拿出了很多打包盒,一個個的給她裝起來,一邊認真打包一邊說:“這些東西你可以回家吃。”
聶召皺了下眉:“你家怎麽這麽多打包盒?”
盧湘啊了一聲,隨後低垂著眼,不緊不慢說:“之前買的,我喜歡自己做飯,之前兼職的時候就自己做好帶到那邊一份,中午就可以吃了。”
她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雖然兼職包飯,但每天都是漢堡我都要吐了。”
聶召聽著她活靈活現的吐槽,嘴角緩緩上揚:“你做的比快餐店的好吃太多。”
盧湘很是臭屁:“那當然咯。”
“不給自己留點嗎?全給我?”
盧湘搖了搖頭:“本來就是特地想給你嚐嚐的,以後就沒機會了,好好品嚐我的手藝不要浪費。”
聶召愣了一下,皺緊眉總覺得不對勁,可她一直抓不住那個不對的地方在哪,於是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吐不出的燥意中:“為什麽以後沒機會?”
盧湘抬起頭看她,輕笑了一聲:“你幹嘛?把我當成你的廚師嗎?其實我不也太喜歡做飯,如果有好吃的外賣幹什麽要自己做。”
聶召盯著她沒吭聲,過了兩秒,點了點頭說:“也是。”
提著那些東西回去,打了車到家,她把每一道菜都整整齊齊放進去,最後把整個冰箱都填滿了。
空**的冰箱第一次被這麽色香味俱全的餐食塞滿。
看著那些餐食,以及剛才盧湘心血**想跟她拍的合照,她忽然有點想發個朋友圈。
翻出那張照片,聶召編輯了一下,目光又落在那張照片上,寸寸放大,或許是因為手機燈光的原因,客廳內又有些昏暗,照片裏盧湘的臉顯得格外蒼白,即便是兩人都笑得很開心,聶召也覺得,她並不是真的快樂。
她的眼睛,不太像是在笑。
聶召覺得她快要哭了。
她看了好一會,莫名盯著這張照片感覺到一股忽如其來的怪異感,一種不好的預感像是一點一點積累上去的,在此刻瞬間爆發出來。
聶召瞬間推出了微信翻出通訊錄給最上麵前方備注A的號碼打了過去。
手機滴滴的兩聲,接通了。
懸著的心瞬間落下來,聶召瞬間鬆了口氣,渾身無力地重重坐在沙發上。
“在家幹什麽呢?我到家了。”
“聶召。”盧湘忽然叫了她一聲,聲音平靜又空寂。
“嗯?”聶召在一刻,停下了全身所有的動作。
隨後手機的那邊傳來了一陣綠皮車即將駛過的轟鳴聲,被拖得很長,滋滋——的聲響,壓過了盧湘的說話聲。
聶召瞬間站起了身,表情都變了,也在一瞬間聽到那陣轟鳴聲感覺有些耳鳴。
她的聲音都染上明顯的緊張:“你在哪?”
“對不起聶召。”
電話那邊的聲音滋啦啦的不清晰,帶著電流的聲響,聶召驟然想到了她去了鐵軌是幹什麽。
盧湘笑了一下,說:“希望下輩子還能跟你做朋友。”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伴隨著是聶召急促往外走到慌亂腳步,以及電話對麵一陣巨物被撞擊到的聲音。
手機的通話在瞬間被切斷了。
大腦嗡了一聲,聶召張開唇正要說得話,因為大腦一時宕機一個字都沒說出聲,就這樣被卡死在嗓子眼。
她的腳步驟然停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站在家門口,手指一幀一幀看向滅掉的屏幕,眼睛酸痛泛紅,一滴淚順著臉頰流到下巴,她抬起手摸了摸,滿是冰涼的淚。
怪不得她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
聶召腳步都好像漂浮在空中,她腦子裏一片空白著,跑出了家門打了車去了鐵軌,隻剩下身後的門沒關緊咣當地來回響著。
坐在車上過了大概有二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聶召卻覺得異常漫長,耳朵轟鳴,她坐在車上發抖,指骨泛白緊緊扣著手機,滅掉電話之後,屏幕上還顯示著一個小時前跟盧湘的合照。
司機以為她覺得冷,伸手開了車內的空調。
窗外還下著一片瑩白大雪,甚有種越下越大的架勢,地麵不時被雪花鋪滿,天寒地凍,冷氣貫穿著口鼻耳喉,冷意侵襲四肢百骸。
同時到達軌道的還有警察跟救護車,雪花越下越大,聶召下了車渾身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老遠看到生滿了紅繡的鐵軌旁邊滿是枯草跟白雪,此時被染上了一抹格外刺眼的鮮紅,甚至一些血液滴落在了距離軌道很遠的地方。
麵前的路燈不算是很亮,她的眼前有一些模糊,她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也覺得這個地方淒涼又陰冷,可那抹紅色卻像是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又格外刺眼。
洋洋灑灑的雪花落了滿身,聶召隻是站在原地扣緊手機,沒有勇氣往前走一步。
盧湘很早就想死了。
她知道這裏每一輛綠皮車經過的精確時間,她無數次想結束生病,在瞬間結束所有痛苦。
可她一直想要努力活著,想離開這裏,離開騷擾她的老師,霸淩她的同學,孤立她的朋友,有暴力傾向的爸爸,以及這個沒有任何可懷念的地方。
她無數次被消磨生命值又一次次自救。
她明明堅韌得像是一根小草,卻不想迎來下一個春天。
身子搖搖欲墜似的往後倒,腳步往後退抵住了身後的人,幾乎全部的力氣都靠著他支撐著。
靳卓岐穿著一件暗褐色長褂,黑色毛衣的領口裹著脖頸,伸手把脖頸處的方格圍巾摘下來套在聶召身上,她整個人都好像在出神,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給她套上圍巾她也沒任何動靜。
手指暴露在冰冷空氣中,冷到仿佛失去了鮮活的驅動力。
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屍體被醫生抬上支架,聶召才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駱霄麵前,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有些應激後的失語,張了張唇,艱難地說出話問:“會驗屍嗎?”
駱霄點了點頭,目光觸及到她泛紅的眼圈上,猶豫了一秒還是說:
“法醫已經來了,初步鑒定是自殺。”
他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時,她那雙眸底膽怯又希翼的目光,一個看到野貓在上麵搖搖欲墜而選擇報警救它的善良女孩,在這個冬天會選擇自殺,且還是用這麽殘忍的方式。
駱霄心裏都覺得有些沉重。
這個世道到底是什麽樣的?
“自殺。”聶召眼睛酸著,嗓子幹澀到吞不下任何東西,鼻尖被凍得很紅,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失魂落魄轉過身想要迅速離開這裏,踩在雪裏的腳印都是錯綜複雜的。
靳卓岐看著她想要離開,皺緊眉問:“你幹什麽?”
聶召隻是低著頭,哆嗦著手從兜裏掏出手機打車:“我去殺了他們。”
靳卓岐側過身手指輕而易舉就把她的手機抽走了。
“聶召,你冷靜一點,警察還沒處理完,隻是初步鑒定。”
聶召雙眼紅的整個被充血,跟一張蒼白的臉對比,有些格外的滲人。
“那又怎麽樣?靳卓岐我還你也還夠了吧,警察會判那些人死刑嗎?不會的。”
“我去殺了他們——”
“聶召。”靳卓岐嗓音低沉想要叫醒他。
聶召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仰著頭,嗓音沙啞地說:“鬆開。”
“我他媽讓你鬆開你聽不見嗎??我要去殺了他們!!”她陷入了崩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把他的手掌掰開,卻沒有絲毫的撼動。
靳卓岐一把把她拉進了懷裏,抱得死緊,整個散發著高度熱量的胸口跟她整個貼著,想要把全身的溫熱都渡給她。
聶召渾身都很瘦,從來到這裏之後仿佛每一天都在掉肉,此時更是像是一堆骨頭堆積著,即將散架。
靳卓岐抱得大力,任由著她瘋狂反抗,手指抓著他的手掌一直把皮都抓破流出,靳卓岐也隻是抱著她沒放手,散著白色哈氣的唇齒湊到她耳邊,他的嗓音沙啞又充滿了讓人平靜的穩重,可那微微的顫抖還能聽得出來,靳卓岐也有些害怕了。
“聶召,你看著我。”
她的女孩在崩潰發瘋,失去了理智,他必須拉緊她的手。
靳卓岐雙手緊緊扣著她的肩膀,微微壓著下巴,眼眸跟她平視著,語調放緩:“我幫你,我什麽都可以幫你,聶召你相信我,我幫你查清楚。”
聶召一把掙脫開,眼睛裏的淚一顆一顆往下掉,臉頰都被有些發鹹的淚水蒸幹。
“你幫我,你說你他媽幫我,靳卓岐你在耍我玩嗎?”
“你沒告訴過我你去盧湘家收債看到她被欺負,那天在酒吧,你跟卜嘉說了什麽?你這樣最會設計的人,你不知道卜嘉不敢動我就會欺負盧湘嗎??”
“如果不是我去酒吧你是不是也不會告訴我卜嘉是你前女友?你明知道她——”
“不對。”聶召忽然笑了,表情仍舊是失控的,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擦掉眼角的眼淚。
“那次也是你設計的吧,你應該知道馬權入獄之後,跟馬權關係很好的卜嘉會對付我,她真的是因為馬權嗎?真的不是因為她喜歡你嗎??”
聲嘶力歇的聲音徹底結束在漫天雪地裏,聶召冷到全身控製不住的抖,呼吸也急促,心口像是被重重的石頭狠狠壓著,她整個人都要站不穩了。
聶召抬眼,眼睛還是無聲流著淚,已經幹裂的唇瓣張開,嗓音沙啞的不像話:“靳卓岐,這也是報複嗎?”
為什麽僅有會愛她的人都沒有了。
她真的不配吧。
靳卓岐隻是知道盧湘的家庭不太好,他是知道所有的事情,但跟他無關他不在乎,也沒想過盧湘會自殺。
他看著長發貼著麵頰,整個人都陷入無盡痛苦跟折磨的聶召,靳卓岐沒再吭聲。
他隻是恍然地在想,他的姑娘好像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她來這裏沒想活著離開。
此時不能激她,她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了。
靳卓岐手指微顫抬起,含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她的臉頰,眼淚還是溫熱的。
“聶召,恨我吧。”
聶召隻是冷著紅眼看著他,全身還在抖,低著頭大口呼吸努力維持著平靜:“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不然我們就這樣了。”
說完,她低著下巴,粗魯地把脖頸上的圍巾扔給他,發出了極其痛苦的嗚咽:
“靳卓岐,我他媽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