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聶召當天晚上八點多還給靳卓岐發了消息, 問他現在好了沒有。
那邊過了很久都沒回複,聶召皺著眉給他打了個電話。
嗡嗡了好幾聲,接聽後從電話裏傳播過來的嗓音還是有些沙啞。
“喂?”
“你好了嗎?”聶召問著。
“沒, 過來。”
聶召仿佛自己聽錯了:“現在?”
靳卓岐“嗯”了一聲,聲音懨懨的, 帶著沙啞的聲調, 一副提不起情緒的樣子。
聶召還是換了衣服打車去了他家,他在別墅睡, 聶召去之前還在路上給自己買了個草莓味的冰淇淋吃,走到他們家門口吃完才進去。
客廳沒人但開著燈, 照得整個豪華別墅很空**,聶召不得不懷疑這燈是為了她開的。
熟門熟路地上了二樓他臥室, 門沒鎖, 輕而易舉就被推開了。
她站在門口下意識想開燈, 目光落在**那鼓起的包,不知道靳卓岐醒了沒有。
他的睡眠比聶召還要淺, 燈一開人沒醒也會被激醒了。
睡著了叫她來幹什麽??
正要轉身關上門離開,又被悶在被子裏沙啞難耐的聲音叫住了:“走什麽?開燈。”
房間裏實在太黑了。
聶召開了燈,才看清楚一些,靳卓岐額頭上還貼著一張退燒片,穿著一件暗藍色綢緞睡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有些不正經,脖子處不知道是搓的還是什麽, 有些泛紅,整個人就那樣懶洋洋地靠著床, 一副渾身沒勁兒的病態樣兒。
旁邊杯子裏應該是喝過藥剩下的殘漬,在燈光的作用下玻璃杯閃出了一道亮光, 還挺刺眼。
“叫我來幹什麽?你不怕縱欲過度。”聶召環著胸站在門口瞧著他。
靳卓岐好像是笑了一聲,聲音很輕,隻有嘴角輕微的弧度才能看出剛才的笑。
啟唇招了招手:“過來陪我睡覺。”
聶召眼神瞬間變得詭異起來:“睡覺?純睡覺你不能找別人?”
當然她指的別人是付坤跟那個弟弟明舟,他們應該挺樂意的。
她跟靳卓岐是真的睡不到一起,一個喜歡開燈一個受不了一點亮光。
每次做暈過去她大部分時間都是被靳卓岐扔到隔壁客房睡的,隻有偶爾的時候聶召看到他給自己買了個眼罩遮光。
“你軟。”靳卓岐隨口評價。
聶召:“……”
沉默了兩秒,脫衣服。
她喜歡**,身上就穿著一件白色文胸揭開被子鑽了進去,剛躺進去,就被靳卓岐雙臂直接攬了過去。
身高跟骨架的差距,她幾乎整個人都陷入在他懷抱裏,脊背像是陷入了一團滾火,抵著他硬邦邦的胸口,燙得要命。
靳卓岐身上一直很熱,跟她肌膚相貼了一會兒,讓人熱到要冒汗,感覺到攬著腹部的胳膊,聶召側著身歪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安分,已經閉上眼準備睡覺了,呼吸清淺,看上去真的沒什麽力氣折騰。
聶召抬頭看著頭頂的燈光,伸出手在眼前晃著,對著指縫看了一眼很亮的燈。
迎合臥室安靜的氛圍,她呼吸放輕,也聽著靳卓岐胸膛起伏的頻率,小聲說:“要不,把燈關了吧。”
她試試能不能睡著,不能睡著就算了,當個合格的抱枕也好。
“閉嘴,煩。”
腰部的力氣跟著又被扣緊了,靳卓岐的下巴墊在她的後肩處,頭發被他弄到了一旁,唇瓣都貼著肩。
那種粗重的呼吸熱氣一下一下打著耳尖,讓聶召覺得全身酥麻。
她側著身徹底安靜下來,長時間繃緊身子弄得身體僵硬,一直到感覺靳卓岐睡著,才放鬆下身子。
寂靜的房間裏,兩人沒再開口說過話,連被被子鼓起的幅度都沒再變過。
聶召看著室內的燈,又想到了那把吉他,以及她罵出那句話後靳卓岐的反應。
她忽然有點想問,也忽然有點害怕問出那個答案之後會出現什麽樣的答案,以及那個答案會誘發什麽樣的改變。
聶召從來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她從小就招人喜歡,從初中高中到現在,沒缺少過追求者,甚至小學初中就有星探找上門想讓她去別的地方集訓,把她打造成最完美的愛豆。
可文豔這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從來不在乎遠期利益,她知道她必須要把聶召攥在手心裏創造最大的價值,才不枉費她養了這麽久。
聶召沒談過戀愛的原因也是因為她從來不覺得誰能配得上自己,或許是別人目光裏的欣賞讓她骨子裏帶足了傲氣,她厭惡文豔那種靠著男人才能活命的思想,卻也不得不跟著她在一起討生活,但她欣賞文豔的薄情寡義。
文豔自知紅顏薄命,知道利用自己的姿色抓住機會,知道利用別人不折手段達到目的,知道這個社會的髒亂,也就順從著同流合汙隻為了自己得到最好。
一沒有別的優勢,她隻能靠著那張還算的上有韻味的臉去攀附富貴上流,她很清楚不會有誰真的愛她,她也隻想要錢。
被她養大,聶召骨子裏有些性格也跟她如出一轍,她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的惡劣,她知道怎麽能夠獲取更大的利益,知道舉報了孟尋早戀之後孟尋便一定會跟蔣聽分手,都是從文豔身上原封不動搬來的,她教得“很好”,聶召也學得出神入化。
可文豔打了勝仗,她成功上位嫁給了文斌,卻沒告訴聶召這是不對的。
骨子裏的傲氣跟小聰明磨滅不了,她被教養成現在這個樣子,在第一次看到孟尋眼神裏的鄙夷時有些難以置信,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至於討厭她吧?
於是她越挫越勇,那股喜歡是被自己不服輸的性格給激上去的,她不能接受有人用那種棄如敝履的眼神看著她,像是要把她孤兒的身份、她沒有養尊處優的生活、沒有跟孟尋一樣優渥的生活環境、她跟著文豔顛沛流離的過往通通挖出來,這讓當時隻有十五歲的她抬不起頭。
她現在也不否認,孟尋一直都看不起她。
她從來知道自己招人,也知道那些人願意靠近她是因為什麽,所以不屑跟誰深交,也向來自滿到看誰都看不起。
她第一次骨子裏的驕傲被磨平了棱角是因為孟尋,後來全被粉碎,是因為靳卓岐。
可孟尋從頭到尾都不喜歡她,至少讓她覺得她罪有應得,或許發泄在她身上,孟尋就能輕鬆一些。
蔣聽的事情曝光之後,孟家就幫孟尋申請了出國留學,孟家倒閉之後,他們一家都移民到了波士頓。
她的目光落在放在她脖頸下的靳卓岐手腕上,還戴著她送給他的那根紅繩,在刺眼的燈光下,紅繩在視線內很清晰。
“靳卓岐,你——”
聶召閉著眼,動也不敢動,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
張了張唇想說什麽,最終也沒說出口,隻是很輕地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那根紅繩上的小木珠。
靳卓岐保持著抱著她的姿勢,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她蜷縮著身子的後腦勺上,眸色漆黑,沒吭聲,讓她以為他睡得很熟。
***
A市大部分大學都是在一月三號開始陸續放寒假。
盧湘在當天並沒有直接回家,過了兩三天才自己回去的,反正也不遠。
聶召從便利店辭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網上的發酵,挺多人忽然把她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很多up主為了流量蹲在便利店門口偷拍,甚至還想要采訪她問她是否覺得蔣聽的死跟她有直接關係。
聶召第一次遇到這些網紅媒體還有些愣,隨後幾天越來越影響便利店的工作,即便老板顧忌之前的情誼沒說,聶召也沒臉繼續在便利店上班了。
她並沒有過多看網上的消息是怎麽個天翻地覆法,隻是對那些說她無辜的人有些迷茫。
她無辜嗎?
應該不是無辜的。
孟尋說如果不是她,蔣聽就算是受到了那些壓力,受到了家裏的逼迫也沒產生過自殺的念頭的。
她原來跟在靳卓岐身邊,就是覺得這些事她自作自受的。
人總要因為自己的做法受到應有的懲罰,等她死了才能還完。
死去的人最難忘,也最能粉飾太平。
離開了便利店,一時之間好像整個人都被挖空了一樣。
她又開始無所事事,剛休息的那幾天顛三倒四睡了好幾天,醒來除了跟碎碎大眼瞪小眼之外,就是自己在家彈吉他,聽歌發呆,刷了很多電影。
她心裏還在想要不要跟駱禹尋聯係一下,盧湘的喜歡或許很真誠,她喜歡一個人就是真的喜歡了,即便是聶召還不太理解她會跟駱禹尋分手也沒有主動求複合的理由,但她希望盧湘能夠更快樂一點。
晚上去附近那家經常去的店裏一起吃牛肉麵,聶召還說起這件事,問她要不要一會兒一起去酒吧。
盧湘似乎一直在出神,隨後她恍然看著聶召,反應很慢,搖了搖頭說:“我還想找個兼職,工資高一點的。”
聶召微皺眉:“你學費跟生活費不是已經湊夠了嗎?不夠的話我有。”
盧湘搖了搖頭,笑著說:“萬一之後有用呢?反正我也沒事,駱禹尋……不找他了吧,我們還是算了。”
聶召隻好“嗯”了一聲,也不好說什麽,倆人吃完從麵館出來,又去附近一家便利店買了關東煮,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了兩聲,聶召掏出來看,是靳卓岐發過來的。
問她在哪。
聶召一手捏著關東煮一手艱難敲著字。
盧湘順手湊過去幫她拿著。
她一邊低著頭敲字,一邊跟著盧湘往前走。
即便是低著頭,聶召也感覺到了麵前的紅燈,她下意識低著頭停下腳步,站在斑馬線後給靳卓岐回複著:【計生巷這邊的老十字牛肉麵對麵。】
剛發完,看到揣著口袋的盧湘似乎在出神,紅燈了還在往前走。
麵前一個貨車從馬路上飛快馳過,似乎是因為過於疲憊沒有看到兩人站在路邊,自然也沒看到正準備橫跨馬路闖紅燈的盧湘。
聶召手機都沒拿穩重重砸在地麵凹凸不平的小水坑裏,腦子裏的思緒跟不上動作,眼疾手快猛地抓住了盧湘的手腕把她整個人拉扯回來。
盧湘被忽然的拖拽差點跌倒在地。
貨車司機渾然不覺繼續在馬路上飛馳,車輪碾過水坑,激起很高的水花。
倆人的衣服都濕了。
聶召扣著她的手腕,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了,盯著她皺緊眉聲音分貝都提高了很多:“你幹什麽?沒看到紅燈嗎?”
盧湘才驟然回過神似的,怔怔地看著聶召,又看著她掉落在水坑裏的手機跟已經被汙水弄髒了的關東煮。
聽到聶召的話,眼睛倏然紅了,手指攥緊手裏的關東煮,把紙杯都捏癟了,垂著腦袋聲音悶悶地說:“對不起。”
聶召鬆開了手裏的勁兒,拿過她手裏的關東煮,又把水裏的手機撿起來,開不了機了。
“說對不起幹什麽?又沒對不起我,你平常走路也這樣?這樣容易出事知不知道。”
盧湘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哽咽說:“召召,我們去買一個新手機吧。”
把關東煮扔進垃圾桶裏,又試了試能不能打開手機,晃了晃裏麵的水,聶召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也放緩了很多:“不用,太陽曬曬就好了,你哭什麽?本來就該換了,相機早就不清晰了。”
“剛才是靳卓岐給你發的消息嗎?”盧湘把自己的手機從書包裏掏出來,“你要不要用我的手機回一下。”
“沒事,不用,他就問問我在哪。”
從發過來信息的語氣聶召也能知道他應該不會過來。
聶召又問:“還要吃嗎?再買一份?”
盧湘搖了搖頭說:“不想吃了。”
聶召又忍不住叮囑她:“你下次走路看路,眼睛是不是近視了,紅燈都看不清。”
盧湘笑了笑,搖了搖頭:“我腦子裏想別的出神了。”
聶召雙眸定在她臉上,審視了好幾遍,總覺得盧湘有些不對勁。
“你沒事吧?”
“你跟靳卓岐在一起了嗎?”盧湘卻問。
聶召皺緊眉,問:“你不喜歡他?”
聶召記得剛入學,盧湘對靳卓岐的敵意就很大,那不止是一種對他那種性格的抵觸,而是真真正正的討厭這個人。
盧湘想了想說:“有一點,就好像是,你忽然遇到了一件麻煩,明明那個人輕而易舉就能救了你,但是他沒出手,你知道他沒有理由幫助你,但還是會對他沒什麽好感。”
“他的眼神太薄涼了,好像很冷血無情。”
她更喜歡像是駱禹尋跟駱霄那種溫暖熱血的人。
聶召下意識聯係起來。
卜嘉高中欺負過盧湘,靳卓岐怎麽可能不知道。
盧湘又看著聶召說:“不過他好像對你不一樣。”
“聶召,我今晚能跟你睡嗎?”盧湘忽然說。
聶召點了點頭:“嗯,反正我也沒事。”
跟她一齊回去時,聶召又看著盧湘皺眉問了一句:“你真沒事?我怎麽感覺你今天怪怪的。”
盧湘搖了搖頭,笑著拍她的腦袋:“沒事啦,就是想聽你彈吉他了,應該錄音下來的,我回學校也能聽。”
“有事可以告訴我,別一個人憋在心裏。”
聶召又說:“我多彈幾首,你什麽時候都能聽。”
你不也是什麽都不喜歡說嗎?
盧湘笑著說好。
***
遠處穿著一身黑色的馬權帶著口罩揣著口袋,盯著聶召看了好一會了,兆銳從旁邊店裏出來提了兩瓶啤酒,注意到他的視線,握住了馬權的胳膊。
“冷靜點,聶召現在跟靳卓岐的**似的。”
馬權輕笑了一聲,露出了那張從額頭橫穿鼻梁跟下巴的猙獰疤痕,顯得整張臉都有些扭曲。
這還是在監獄裏跟裏麵頭目打架留下的刀傷,他是怎麽在裏麵跟孫子一樣活下去的,沒人知道,也沒人能夠感同身受。
“那又怎麽樣?你覺得我現在還在乎這條命嗎?”馬權的眼神陰鬱到了極點。
“你真當她在靳卓岐麵前什麽都不是,你可以動她一個試試。”
兆銳沉聲說:“前幾天的孟家知道嗎?靳卓岐幹的,霍呈決幫的忙,你鬥不過他的。”
馬權側目麵無表情掃了他一眼,兆銳鬆開手說:“先按兵不動,反正你現在出來了,又不著急這一時。”
馬權笑的一聲,因為唇上崩裂的疤痕,笑意都顯得古怪滲人。
“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背叛我,我現在沒什麽不敢幹的。”
兆銳轉身跟在他旁邊,壓低聲音說:“我買了花,去看看奶奶吧。”
最近陵園放了很多花,或許臨到過年,有很多在外工作常年沒有時間回家的人回來,整個是陵園都像是一片死亡的花海。
兆銳跟馬權離開沒多久,靳卓岐也抱著一束白百合去了陵園。
靳如馨生前最喜歡的花就是百合,或許是因為花的名字好聽,她覺得人活一世,隻要百事順遂和和美美就是最好的。
她從來不求其他的,很容易滿足,在自己的小日子裏活力滿滿,愛笑,總想試圖感染靳卓岐,可靳卓岐總是學不好。
靳卓岐跪在陵園前,擺放著花,靜靜看著他媽的墓碑。
腦子裏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付坤發來的那張截圖。
聶召說,準備把她推出去之前提前告訴她。
在那一刻,心髒比上次看到她眼裏的膽怯都要絞疼,連著心髒的血管就開始緊縮一樣。
她從來沒想過誰會保護她,哪怕是求助她也沒有過,隻是說,提前告訴她她要被放棄了。
靳卓岐疼到無法呼吸。
即便是知道那次在警察局,她對他愧疚的維護可能沒有用,在警察麵前幫他說了話之後可能會遭受到馬權那些人的針對和報複,她還是做了。
結果被別人摁在地上打到渾身是血,躺在雨裏一動不動,呼吸都快沒了。
靳卓岐知道她在台海過得什麽樣的生活,說是公主也不為過。
她活在閃光燈下,從來光鮮亮麗,高傲漂亮,來到這兒,從雲端墜落,渾身沾滿汙濁,打斷傲骨,仿佛人人都能踩一腳,人人都配惦記。
那些侮辱的字眼成了她的標簽,仿佛她生來便是如此不堪。
天氣還是很冷,呼吸都要冒著白煙,不知道跪了多久,耳朵都被凍得有些嗡嗡聲。
靳卓岐慢慢地說:“媽,你知道嗎,她小時候很好很好,明明自己都吃不飽,還要分東西給我吃,她以為我不喜歡這裏,說以後帶我走的。”
“她總是很善良所以在孤兒院經常被欺負,有人覺得她性格軟就總是搶走她的東西,但她還是笑臉相迎,跟個傻子似的。後來可能因為其他的原因,她的性格變了太多了,但她本性不壞。”
“她生病了,抑鬱症,上次偷偷去問了醫生,醫生說她吃的藥沒用,她心裏有跨越不了的問題,可能需要心靈疏導,但是她不樂意去,她不想活著了。”
“我不想她不活著。”
“對不起媽,你原諒她吧。”
靳卓岐的眼眶有些泛紅,低著頭拿著旁邊的毛巾擦幹淨墓碑上的落葉,又繼續說:“謝謝您收養我。”
靳卓岐又想到那天她跪在這裏,好像是江懸看到送她去的醫院,讓她跪在這裏懺悔,她就真的聽話跪了一晚上沒走,生生被凍暈過去。
她也知道錯了吧。
那也是他以前,很想護在手心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