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車子繼續往前開, 聶召認得出來是送她回去的路線。
“靳卓岐。”
他沒吭聲,聶召就偏著頭看他。
“你在前麵路口停就行。”
“我餓了。”
他們倒是吃的挺多,聶召被香味**了半天, 吃的飯消化完了不說,也有些饞。
腦子裏又在想, 她沒剩下多少錢了, 聶召特意搜了一下,距離A大開學也就剩下半個月的時間, 開學的時間倒是挺早。
她又沒事幹,或許可以找個兼職。
但她這樣的, 出現在什麽店裏都會被圍觀吧。
車子停靠在路邊,聶召解開安全帶時還頓了一下, 隨後歪著頭問靳卓岐:“你要吃嗎?我請客。”
外麵下著雨來吃燒烤的並不多, 這種天氣火鍋店或許才是別人的最愛。
進去了之後發現是老板幫烤好的, 聶召還鬆了口氣,不需要她動手了。
她在點的時候靳卓岐自己找了個桌子坐, 破舊的燒烤店燈光都是幾個小燈泡撐著,靳卓岐那個身高往那一坐格外突兀,聶召盯著他寬闊的脊背看了兩眼,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重新看向菜單隨便點了些。
感覺他也不會吃太多。
等坐過去之後,聶召低著頭玩手機,她跟他可沒什麽話要說。
玩了一會, 或許是靳卓岐這個人存在感太強,她實在沒有辦法忽視, 隻好放下手機看了他一眼,試圖說些什麽緩解氣氛。
抬起頭, 視線掉入對方漆黑的瞳孔中。
雙目對視的一秒,在空氣中交匯停滯。
靳卓岐往後靠著,盯著聶召那張臉,心裏想什麽完全浮在表麵上,他扯了扯嘴角:“沒話聊就閉嘴。”
“……哦。”
聶召繼續低頭玩手機了。
等老板上了燒烤,聶召一盤一盤端過來,也沒再管靳卓岐,低著頭捏著竹簽吃肉串。
她胃口還行,這家燒烤特別辣,也很入味,吃了兩三串嘴唇都紅了一圈,舔了下唇,聶召看像旁邊冰箱裏放著的啤酒。
抬眼掃了靳卓岐一眼,他沒吃,低著頭在玩手機,不知道為什麽,聶召總覺得他此時不是很輕鬆,渾身都在繃緊著似的,肩線都很平實。
或許是印象中靳卓岐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聶召此時還詭異地覺得他在等她吃完飯,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太舒服。
但也沒想太多,聶召就自己去買了兩瓶酒過來,拿著一次性杯子,倒了大半杯,放在冰箱裏很久了,天氣又冷,一口下去冰牙也刺嗓子。
苦澀感讓她皺緊了眉頭。
“你要喝點麽?”
聶召抬眼問他。
靳卓岐放下了手機,還是那副沒聲的樣子,雙眼看著她,隨後,下巴一抬,往旁邊杯子上示意。
聶召就站起身走到他旁邊給他倒酒,倒了小半杯就停下了。
剛倒完,又想到他一會還要開車回去。
即便是距離不遠,可外麵下著雨,靳卓岐那開車的速度,有點危險。
於是腦子裏的思緒還沒想完,就摁壓住了他捏著酒杯的手腕。
她的手很熱,指尖摁壓住靳卓岐的腕骨,感覺到刺骨的冰涼。
被冰的手指輕抖了一下,卻沒移開。
靳卓岐掃了一眼她的手,視線緩緩向上,跟她的眼神對上。
聶召說:“我忘了你一會還要開車,別喝了吧。”
靳卓岐盯著那杯酒,扯了扯嘴角,來了一句:“車禍也死不了。”
聶召直接把他手裏那杯酒從他雙指間拿了出來,他沒用力,或許也沒想過聶召這樣的舉動,也就被她輕而易舉拿走仰頭喝完了。
“還是別喝了。”
她說完,還不忘把杯子也扔進了垃圾桶裏,轉過身裝做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坐在對麵吃烤串。
靳卓岐手機裏除了微信跟必要的軟件之外,很少下載別的APP,也很少玩什麽社交平台,因為開學需要,所以看了看學校的官網,被拉進了好幾個不同的群裏。
即便是他爆出聶召的那件事,之後他也從未在網上看過一眼,從那天看到聶召來到這裏時,他就知道自己報複的目的達成了,自然也不需要在從網上檢驗效果。
同樣,他也不知道那些朋友在網上看到是,對聶召的印象是什麽。
手指利索點了幾下,在某平台搜索了聶召的名字,詞條下仍舊是持續不斷的罵名。
他眼神一滯,盯著那一字一句的編造,隻看了幾秒,退出卸載了軟件。
過了大概很久,聶召還沒吃完靳卓岐就站起身往外麵車裏走了。
從剛開始,聶召就看得出來他沒什麽胃口吃,店內氣味濃鬱,凳子是橫排的木凳,冰涼又硌人,跟他家CG沙發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她還沒吃飽,也無所謂靳卓岐會不會離開,這裏距離她家不算很遠,就算淋雨走回去也無所謂。
等咬著嘴裏的魷魚串時,低頭刷著手機上附近招聘信息的聶召倏然頓了一下,一道飛過的記憶被拉扯回來,聶召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身往門外看了一眼。
燒烤店的人隻有寥寥兩三桌了,老板大概是準備關店,已經開始收拾沒賣光的燒烤食材。
旁邊坐著幾個幹外賣下班的男人,滿是疲憊的臉上染上些許放鬆,傳來寥寥笑談聲。
店裏有些寂靜,聲響還不如窗外的暴雨大。
門外烏洇混沌,滴滴答答的雨水滴落地麵又炸起,那輛黑色的車停靠在她可視範圍內,挪動一個位置之後,才能斜斜看到靳卓岐那半張臉,車窗開著,他坐在車內抽著煙,整個人都好像跟世界分割開了一樣,留在自己陷入黑暗之中,遙望著明亮的地方。
聶召倏然覺得嘴裏泛苦,瞬間,沒了胃口繼續吃什麽。
結了賬,剩下一瓶酒沒開,問老板能不能退,老板說不能,聶召就帶回去了,剩下沒吃完的東西想打包,但想到坐在他車裏可能會留下氣味,也就直接提著那瓶啤酒走了。
上了副駕駛,聶召係上安全帶,車內漆黑,那抹猩紅也就格外亮眼。
靳卓岐沒顧及她,手肘放在方向盤上,食指中指夾著煙,繼續抽著沒抽完的半根煙,不緊不慢的樣子讓他比白天更沉默。
“靳卓岐,你是不是腿疼。”
他剛才從燒烤店出來,走路的姿勢很不對。
車內雖然開著窗,卻也開了空調,溫度不冷不熱,不至於太涼。
靳卓岐偏頭掃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聶召那張臉上,她散著長發,或許是被風吹的,又或許是酒精的作用,臉頰有些微微的泛紅,唇瓣也很紅潤,像是染了口脂似的,那雙眼睛裏清透到底,帶著直白的詢問,讓靳卓岐有一秒的失神。
腕骨處似乎還能隱隱感覺到剛才甚似烈火燎原般的炙熱感。
“嗯。”
聶召剛才手機上搜了,說:“你回去用熱毛巾敷一下,會好一點。”
她其實想問,真的治不好了嗎?
但這句詢問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可以,誰又能忍受在陰雨天腿疼到走路都不順。
“對不起。”
靳卓岐沒吭聲,她動了動唇,隻能說這三個字。
靳卓岐隻是咬著那根煙,隔著唇角溢出的一層薄霧看著她,聽著她輕而易舉說出世界上最簡單的三個字。
他扯了扯嘴角,笑說:“聶召,這三個字除了安慰你自己。”
“沒任何用。”
聶召手指攥緊酒瓶,瓶身的冰霧凍的指尖的血都失去了溫度,滾燙的體溫正在層層褪去,變得跟冰一樣冷。
他說得沒錯,好像除了減輕她自己的負擔,是沒什麽用的。
她沒再吭聲,一直到車子停在家門口,聶召捏著那瓶酒下了車,即便淋著雨也沒立馬走,站在雨幕裏看著靳卓岐的車消失在視線裏。
他開的比來時要快,那抹車燈也逐漸變得很小,一直到消失不見。
頭發被雨水淋得濕透,身上也濕漉漉的一片,聶召轉身回了別墅。
洗了澡,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窩在沙發上盯著茶幾上的酒瓶看了一會,站起身找了起酒器開了那瓶啤酒,“滋啦”泡沫往外溢,玻璃茶幾上滿是酒漬。
她沒開空調,空氣很冷,也能聞到濃重的酒氣。
旁邊手機滴滴答答響了好幾聲,聶召撈起來看,是文豔發過來的。
問她有沒有跟那位老板協商好,或者有沒有拍些新的照片給她。
聶召扯了扯嘴角。
現在應該不需要她拍,靳卓岐想要拿到她的床/照都輕而易舉。
她給對麵回了電話,秒接。
“靳卓岐車禍是你做的嗎?”
文豔愣了一下:“靳卓岐?誰?”
“你別給我裝,靳如馨那個兒子,是不是吳斌幹的。”
他想要拿到孟家的投資,孟尋的手術如果吹了,當時的孟家絕對什麽都不會給他。
或許當時靳卓岐想要做什麽,可能會耽誤手術,所以吳斌找人製造了車禍。
憑借他當時的能力,聶召不覺得他擺平不了一個車禍。
“你說他啊,怎麽忽然提起這個了。”
文豔皺緊眉:“你的意思是,你爸爸的事情跟那個兒子有關??不可能,當時那兒子可慘了,穿得很舊,聽說為了給他媽治病飯都吃不起,打了好幾份工還借了錢,學校都沒去上了。”
“你爸爸的事情可能就是單純的商戰吧。”
文豔倒還納悶她平常最不喜歡吳斌,甚至早早就從家裏搬出來不想跟他倆扯上任何瓜葛,現在怎麽忽然關心起吳斌了?
聶召聽著她嘴裏口述的靳卓岐,腦子裏對那天在醫院撞見靳卓岐的記憶又加深了許多。
她並不願意在外麵給任何人簽名,把自己捂那麽嚴實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來,當時撞到人,她大可以說你認錯人了然後直接離開,可她還是給那個人簽了名。
隻是當時覺得,那個男生的臉色很蒼白,他很瘦,整個人像是紙片一樣薄,表情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明明個頭那麽高,卻像是被拆掉了支撐著自己的骨頭一樣,肩膀弓著,整個人都很無力,像是苟延殘喘一樣。
聶召不知道哪來的心軟,不想讓這樣的人失望,所以給他簽了名。
或許是因為吹了風,濕漉漉的頭發正在往沙發上滴水,肩膀上又濕了一片。
聶召攥緊了手,隻是低著頭揪著不放繼續問:“是不是他做的。”
文豔笑了聲:“召召,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把人撞死了可是要坐牢的,他沒那麽大膽,隻為了個投資把自己送進去。”
“是孟家。”
這件事過去了那麽久,文豔不理解聶召為什麽忽然問,但她現在需要在聶召身上套錢,也不介意告訴她這些。
況且,也根本不難猜。
不過她怎麽知道車禍這件事的?
“孟爸知道自己兒子有救了,當然不會讓這件事出現任何差池,那個兒子竟然還想在醫院門口鬧,他媽做不了手術也讓孟尋做不了,就他那樣沒權沒勢的普通人還想跟家大業大的孟家爭,不要太愚蠢了。”
“你要知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權益能夠平衡一切,不要覺得海麵風平浪靜的,隻是因為水深而已。”
“那個兒子太難纏了,孟家沒辦法,隻能找個人開車撞他了,那天下了雨,出現車禍也很正常,他在醫院躺了一周吧,醒來的時候他媽已經死了。”
“這應該就叫什麽,命中注定吧。”
“那個司機現在呢?在哪。”
文豔聽著聶召的嗓音,很沙啞,有些不對勁。
“當然是坐牢了,好像判刑了一年吧還是多少,忘了,孟家給他很多錢,多少人都巴不得呢。”
“不過說來也巧,那個司機你也認識,之前一直接你上下學的明叔。”
聶召記得他,他早起也是個做生意的人,後來投資失敗家徒四壁,妻子跟他離了婚,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兒也不認他,為了還債他才來給吳斌開車,後來專門送她上下學,因為存了些錢想要重新做生意才辭職的。
看來他並沒有選擇自己再次創業,孟家給了他一筆錢,可以還清他的所有債務,他何樂而不為。
所以靳卓岐誤會了,以為派明叔開車撞人的是吳斌。
如果他知道孟家呢?知道撞他的是孟家,知道後來強製醫院堵死所有知情人的口給孟尋做手術的人是孟家,那孟家就真的完了,事情鬧大,孟尋的一切也都完了。
聶召又聽到文豔在那邊嚷嚷跟她要錢,尖銳的聲音吵得她頭痛欲裂,聶召環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又爬起身,半跪在地板上從茶幾下麵翻出了好幾瓶藥,每個瓶子裏的都倒出來一顆,抓在手心裏仰頭幹咽了下去。
苦澀感溢滿唇齒,聶召又捏著那瓶酒喝。
喝了大半瓶,眼裏都有些朦朧,酒精的作用似乎會減緩一下頭疼,吃完藥,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有些心悸,心跳得很快很快,像是在最後的呼喊。
她半躺在沙發上,翻了個身仰頭看著天花板,忽然覺得眼眶有些酸。
她還是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告訴靳卓岐。
又在想,她已經這樣了。
網上罵言不止,被台海退學,說她校園暴力下輩子遲早下地獄,說她害人跳樓晚上會夜夜噩夢,說她不幹淨,被p了無數床照大量傳播卻維權無門,或許現在台海的各個公共商場廁所裏還都有人貼了她的聯係方式。
她千瘡百孔,鮮血淋漓,自然也不擔心被弓箭捅出新的創傷,或許她能吞噬掉這些。
讓這一切結束在她身上。
酒精讓她的反應很慢,坐起身,目光盯著茶幾上放著的水果刀很久,她又捏著把最後一口啤酒喝完,從茶幾上拿過那把刀,尖銳的刀鋒在燈光的折射下亮得刺眼,她低垂著眉眼在手裏把玩。
她給靳卓岐打了個電話。
寂靜冰冷的客廳隻有“嘟嘟”的聲響,打了好久都沒人接聽。
或許就是因為不清醒,聶召才一遍一遍地給對方打過去,一直到接通之後,聽到靳卓岐的一個清淡的“喂”字。
語氣裏難以掩蓋迷醉的酒氣,她醉得厲害,身子軟綿綿地歪在沙發上,手機也抓不緊扔在沙發旁邊開了擴音,另一隻手倒是有莫名的力氣能夠穩穩抓住那把匕首。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纖細,瑩白到能看到淡紫色的血管。
YES的攝影師讚不絕口很多次,說她是天生的平麵模特,身體的每一寸都極其漂亮,是最適合出現在大屏幕上的。
可此時,她竟然覺得這些美好讓她覺得痛苦。
“靳卓岐,你用熱毛巾敷了沒有啊。”
聶召問完,眼眶很紅,眨了好幾下眼睛都沒忍住掉了眼淚。
她不想被發現,不想被說這個電話也是為了自我安慰,沒有任何用處。
努力穩著聲線,卻掩蓋不足酒精給她帶來的眩暈感,她像是一個盛放痛苦的容器,在默默慢慢消化。
她隻是覺得刀鋒劃過手臂,皮肉撕裂,血滴滴答答往外溢,那種疼痛感會讓她清醒點。
也會讓她劇烈跳動又疼痛的心髒,逐漸平緩下來。
“是不是我跟你一樣痛苦,你就會開心一點。”
電話那邊的聲音迷糊囁喏,靳卓岐坐在床邊,盯著窗外的暴雨,風把破舊的玻璃窗吹得咣當響。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他卻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而不知道,好像本身就是一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