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晉王不爽第5天
翌日, 所有行動皆在李承珺掌握之中, 護送糧草的隊伍安全前行, 一刻鍾後他才在十裏長亭處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謝常安。
謝常安佩劍之上染著血腥,見到李承珺已在長亭等候並未意外, “方才身後跟著些鼠蟻之輩,花了些功夫,晉王久等了。”
李承珺隻是點了點頭,重新坐回了馬車中,“走吧,早去早回。”
謝常安見李承珺身旁除了車夫再無他人,而車夫也並非無南,他心中有疑, 但也隻是皺了皺眉,並未作聲。
鎖龍坡歸屬錦城,離京城有些遠, 兩人到錦城之時已至黃昏。
“我曾來過鎖龍坡, 鎖龍坡山勢險峻, 不利夜行, 等明日一早我們再上山。”
李承珺抱著赤狐,神色未變,點了點頭。
卻不想一路寡言少語的謝常安開口道:“三年前, 淮沂之戰時,將軍與我便來過鎖龍坡,鎖龍坡地勢得天獨厚, 借此也抵禦了不少外敵,將軍說過,這是一個好地方,卻不想她最後葬在了這裏。”
謝常安轉身看向李承珺,“謝某心中有一疑慮,但若是晉王不想說,就當謝某不曾問過,是誰發現了將軍的屍首,又將將軍葬於此地的?”
李承珺腦中突然浮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重要嗎?”
“自然重要,等邊關戰事穩定,謝某定會親自登門拜謝。”
李承珺望著謝常安,竟也不忍欺他,“那人你見過,就是蘇瀾。”
謝常安皺了皺眉,“蘇瀾?可是那日在晉王府見到的那位?”
“正是。”
謝常安眉頭緊蹙,“隻她一人?”
李承珺神色未變,隻是抱著赤狐的手微微僵住,“是,怎麽了?”
“不可能!”謝常安分外堅決,“晉王可確認是那蘇瀾一人將將軍葬在鎖龍坡的?”
李承珺心一緊,聲色微顫,“謝將軍這是何意?”
“她可有說將軍被葬在何處?”
“山頂。”
謝常安深吸一口氣,怒不可遏,“那蘇瀾定是騙了晉王,她一介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帶著將軍上山!”
李承珺心中鬱結,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情緒,他期望是蘇瀾騙了他,可又不期望她欺他騙他,話到嘴邊,竟是替她說話,“她身子不弱,會武。”
“那也不可。”謝常安格外堅決,“鎖龍坡山勢與別處不用,一人獨行都有些困難,更別說再背著一人了。她身形比不上將軍,屍身冰冷沉重,她隻憑一身蠻力根本做不到的。若真的是那個叫蘇瀾的人,那她身旁定是有另一人,但若如她所言是她一人把將軍帶上山的,謝某可斷定她在說謊。”
李承珺抱著赤狐,手中的力愈來愈緊,當初蘇瀾告訴他宋幼清葬在鎖龍坡之時他確有疑慮,但因世上隻有蘇瀾一人知曉宋幼清被葬在何處,他也便不作他想。
但經謝常安一說,他心中某些情緒卻愈發翻湧起來,“我先前有問過你,幼清身邊可有一個叫阿容的女子,你說不曾見過,你再仔細想想,她說她是五年前被幼清撿來的。”
謝常安蹙著眉,“此人謝某當真未聽說過,隻因將軍之事謝某從不多問,不過將軍心善,確是會在臨鎮帶些孤兒回來,有些男孩身子骨好便被留在軍營中行軍打仗,可那時的將軍也隻是個九品的陪戎副尉,在軍中也說不上話,而軍中多一人便是多一口糧,於是那些女子便被將軍送去南方寄養給了富裕卻無子的人家。”
南方……江南,這似乎與蘇瀾的身世又能相符。
李承珺暗暗鬆了口氣,“這些事我從未聽她提起過。”
“晉王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將軍哪能事事都與晉王說。”
謝常安這話又讓李承珺想起了蘇瀾,那日他錯把蘇瀾當做宋幼清後,蘇瀾亦是這般對他說的。
“這些事情我既已說出口了,斷然是不會欺瞞晉王。我倒是還記得,四年前將軍撿回來一人,他醫術精湛,後被留在軍中,半年來軍中傷亡銳減,很得將軍賞識,便一直跟在將軍身旁。”
李承珺眉心一蹙,“醫術精湛?”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可又捉摸不住,“他叫什麽?”
“姓沈,單名一個安字。不過自三年前將軍出事後,便不見了他的蹤影,我派人找了他好些年都沒有找到,或許他早已隱姓埋名躲在了某處不為人知的地方。”
“沈安。”李承珺輕聲呢喃著,若是以謝常安說的那般,蘇瀾當時身旁有另一人,那人會不會就是沈安?
謝常安輕笑了一聲,頗為無奈,“若是沈安那時在將軍身邊又該多好,說不準還有一絲救活將軍的希望。”
今夜謝常安與他說的許多讓他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似乎有什麽漸漸浮出水麵,“什麽叫還有救活的希望?”
李承珺微微發顫,心尖是隱隱的酸澀與無盡的挫敗感,與宋幼清相識那麽多年,他如今才發覺他根本不了解她。
謝常安長歎一口氣,“被北狄王穿透胸膛的那一劍於旁人來說是致命的,但對於將軍來說不盡然。不過此事也隻有將軍親近的幾人知曉,將軍與旁人不同,她的心生於右側,那一劍被刺入時是為左,與將軍來說,隻能傷及肺葉,那時將軍隻是失血過多,但若是沈安在,他定是可以將將軍救回來。”
“將軍身受重傷等血流湧盡後,才被北狄王丟下了山坡,那時我孤軍一人受北狄牽製,根本救不回將軍,等從北狄人手中逃出後再去找將軍時,早已尋不到她蹤跡,想來在我去尋之前,就已有人找到將軍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擔心是敵軍尋到了將軍,但若是晉王口中的蘇瀾,那我倒也心安了。”
“你今日為何與我說那麽多?”這些事李承珺三年前並未少問,可那時的謝常安見到他不是繞道而行便是閉口不談。
“想說就說了。”謝常安擦試著手中的劍,“或許是知道將軍就在此地,便不由得話多了起來。謝某承認心中還是記恨晉王的,但如今將軍就在此地,我不想惹她不快。”
而李承珺隻是看著謝常安,某一念頭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似要掙脫他壓抑的心,“謝常安,你可曾想過,她或許沒有死呢……”
謝常安擦拭的動作一頓,“我知道晉王是何意,人都是如此,即使是一絲希望也不肯放過。我曾經也想過將軍是不是還活著,我也想過沈安失蹤可是與將軍有關,我也有過一絲希冀,沈安救走了將軍,將軍並未死。”
謝常安抬頭望著天,月影枝頭,是說不出的寂涼,“我這些年也找過,可每次回來的人都說並未有將軍蹤跡,時間久了,我便也不奢求了。一個人若是還活著,怎可能不被人發覺,那些隻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那日晉王與我說將軍葬在鎖龍坡時,我心中卻是慶幸,隻因我最怕她生前遭受了那般磨難,死後不得安寧,好在這些年也無人打擾。”
李承珺方才燃起的心又倏而涼了一截,他低著頭一言不發,懷中的赤狐似乎也能察覺出壓抑的氣氛,一路上都悶沉沉的,默不作聲。
“嗯,我知曉了。”李承珺收回了目光,站起身來,“謝將軍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們再上山。”
“好。”說罷,兩人便各自回了客房。
鎖龍坡也算得上邊境之地,戰亂之時這裏也免不了有人葬身,入夜之後,窗外的寒風都似乎裹挾著陰鬱的血腥味兒。
李承珺不得沉睡,睡夢中似乎總有什麽牽引著他,一道聲音緩緩縈繞於他耳旁,將他的心刺得生疼:
“叔玄,我好疼啊,叔玄……”
一絲絲絕望破裂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叔玄,你為何不來救我!”
“叔玄!”
他根本捉摸不住那道聲音,陰鬱的氣息壓得他根本無法回應,他伸出手正要去抓那抹虛無的聲音,可腳下便是萬丈懸崖,他身子一輕,直直墜下。
猛然間,李承珺睜開眼睛,他定神凝視許久才清醒過來,原來方才那隻是夢境。
應當也隻是夢境了,隻因往日她不管受了多重的傷,都不會在他麵前喊疼,她的脆弱亦是從不會在他麵前展露一二。
李承珺低著頭,輕喚了一聲,“幼清……”
正當他要躺下之時,耳旁突然又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似乎壓抑著無盡的痛楚淒聲道:“叔玄——”
李承珺渾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翻身下了床榻,他分明就又聽見了,聽見了幼清的聲音!
客棧連著後山,他打開窗子之時,撲麵而來的便是山林的腐濁之氣,雨落下窗台之上,將山中的陰冷一並帶了進來。
雨聲灌耳,仿若那聲呼喚隻是錯覺,可他確信方才沒有聽錯,那道聲音就像是從山中傳來。李承珺顧不得其他,換上衣袍,取了把油紙傘便翻身出了客房。
李承珺動靜不小,亦將小狐狸驚醒了,它在屋內躥騰著,卻不見李承珺在屋內,急得團團轉。它跑到門旁,以尖銳的牙齒咬著木門,好半晌才堪堪推開一條縫,它用力一撞,才將門打開,一溜煙兒地竄了出去……
今日之夜注定不平靜,蘇瀾自知曉謝常安出城之後便一直隱隱不安,等到入夜許久後才堪堪睡了過去。
可夜裏越來越涼,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聲愈來愈大,將寒氣也一並帶入了屋內。
她最不喜的便是雨日,隻因每到陰雨之日,她身上的傷口都會疼痛欲裂,恍若千萬枚針齊齊刺入她心肺,攪得她恨不得死去。
還在睡夢中的蘇瀾縮了縮身子,氣息愈發沉重,身上數十道傷口齊齊疼痛起來,叫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如今根本分不出自己何時為夢又何時清醒,她隻感覺一把劍向她刺來,生生刺穿了她的胸膛,鮮血湧出,染紅了半身,她的氣息一點點被剝奪。
麵前突然走來一道身影,她艱難地抬起頭,可她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知他一身雲錦白袍,手中還抱著一隻赤狐。
她知道來人是誰!她伸出手來,想去拉他,可麵前之人卻往後退了一步。
她捂著胸口的劍傷,壓抑著無盡的痛楚,“叔玄,我好疼啊,叔玄……”
可麵前之人卻轉身離開,一絲絲絕望破裂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叔玄,你為何不來救我!”
“叔玄!”
她如同垂死之人還在掙紮,可氣息卻愈發的微弱,正在她以為要疼死過去之時,她口中突然被塞進了什麽東西,她下意識就要吐出,可口中之物卻在她唇齒間漸漸化開,清涼之意將她的疼痛一並壓下,她長長得舒了口氣。
她沉沉睡去,期間半夢半醒之時似乎又聽到了什麽聲音。
“今夜下雨,猜到你會發作,就過來瞧瞧,果不其然。”
“看樣子,他確是你心中的那個人,還騙我說不是,你瞧你,就連做夢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伴著一聲輕笑,屋內又歸於平靜,隻留得窗外淅瀝的雨聲。
……
李承珺身上已經沾染了雨水與泥濘,可他根本不在乎,手中折子的火光在夜風中跳躍,時隱時現。
夜裏風聲夾雜著雨聲,顯得山林更為空曠寂寥,他一想到她一人待在這裏,便不由得加快步伐,“幼清,你等等我,我來了……”
謝常安說得不錯,鎖龍坡山勢險峻,夜裏本就看不清山路,再則風雨交加,無疑是更為艱難,可李承珺根本沒有絲毫停歇,向著山頭爬去。
蘇瀾給他的地圖他不知看了多少回了,位置他早已銘記於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堪堪爬上山頂。
蘇瀾沒有騙他,山頂之處有五座墳,墳上早已覆著野草,若非立著墓碑,根本無法辨認。
李承珺腳步一頓,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他生怕沒有在這裏看到她,可又怕在這裏看到她。
雨越來越大,快要模糊了他的視線,手中的火折子漸漸暗了下去,就快熄滅。
李承珺不敢再耽擱,他咬了咬牙,上前將火光探到石碑之上,所到之處將石碑上的刻字都清晰地印在他眼前,他慶幸麵前的石碑不是她,可又失落於不是她。
正看到第三座石碑之時,他突然一頓,今夜一直壓抑著的沉悶在此刻傾瀉而出,他看著石碑突然輕笑出聲。
蘇瀾騙了他,這不是一座無字碑,上麵刻著字,亦隻有三個字:宋幼清。
火折子也在這一刻突然熄滅,四周突然暗了下來,歸於夜色之中,他什麽也瞧不見,隻能聽見呼嘯的風聲與緊密的雨落聲。
李承珺淒淒一笑,“我找了你三年,卻不想你躲在了這裏,若是我沒有遇見蘇瀾,你是不是準備在這兒待一輩子了。”
“宋幼清,我性子可不好,沒那個耐心等你那麽多年,你若是走前與我說一聲,我也斷然不會白白等著。”
李承珺輕笑了一聲,“不然我早就娶了美嬌娘,孩子亦能喊我爹爹了。”
也不知道他眼角的究竟是淚還是雨水,他輕輕撫摸著石碑上的刻字,“我這麽說,你可是惱了?”他的唇角漸染苦澀,“你先前問過我,等天下太平後想做什麽,我如今告訴你……我想娶你,你可知……我連嫁衣都已命人備好了,等你歸來,我便去侯府提親……”
李承珺怔怔地望著石碑,“我這些年怕是魔怔了,見著像的,都覺得那是你,你可還記得那阿容?第一次見她之時我便愣了,這三年來,她是我見過最像你的人,即便像的隻有眼睛……”
“除此之外,她就連脾氣都與你像極了,她好幾回與我說話之時,我都以為你回到了我身邊。”
“可我如今怕極了,隻因她太像你,我總忍不住想要接近她,可我又知那不是你,我生怕哪一天會控製不住自己……”
“幼清,你不許惱我,我日後斷然不會如此了,等回京後,我便速速將事情了結替你報仇,到時候我就回晉州,一直陪著你……”
李承珺跪坐在一旁,手覆上已生滿野草的墳頭,他將草一並拔去,赤手將泥土撥開。
他突然笑了,仿若又看見了那道清麗的身影,“幼清,我帶你回家,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讀者“一隻羊”,灌溉營養液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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