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修)

接下來的好幾日,蘇霓兒沒見著陸衛青。

他像是在辦什麽案件,很忙的樣子,常常天未亮出門,直至夜深才回來。

蘇霓兒有意躲著他,沒事不在院子裏溜達。

她除了往殷娘那兒跑幾次,大多數時間窩在廂房內寫寫畫畫,就連每日的膳食都讓青衣從廚房送過來。

殷娘呢,對兩個孩子避而不見,哪怕是蘇霓兒在門外嗓子喊啞了、亦或是陸衛青跪了整整一宿,殷娘也無動於衷。

殷娘揚言除非兩人想通了,否則讓兩孩子拿張破草席,將她裹了扔到亂葬崗吧。

這日上午,蘇霓兒照例去給殷娘問安,吃了閉門羹,離開之際恰好撞見遠遠走來的陸衛青。

他今日還未出府。

兩人默契地相互望了一眼,又彼此假裝沒看見,一個走東邊、一個走西邊,極其自然地忽略對方。

直到出了茗香居的籬笆牆,餘光中再睨不到白色的衣角,蘇霓兒懸著的心才落下。

他不是格外鍾愛深色係的衣袍麽?

往常裏不是穿青色就是深紫色,怎地今日穿了飄逸的白色?

怪俊朗的,害她偷摸多瞧了幾眼。

想著殷娘最近心情欠佳,一直沒什麽胃口,蘇霓兒決定出府買些山楂、桂花之類的,給殷娘做些開胃消食的甜點。

酷暑天熱,蘇霓兒怕曬著,穿了一件對襟粉色裙裳,從脖子到腳踝,將自個遮得嚴嚴實實的,頭上還戴了一頂白色帷帽。

府外的石獅上,斜倚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嘴裏叼著根野草,百無聊賴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瞧著蘇霓兒出來,少年趕緊跑過來。

是隔壁的阿牛哥。

“纓兒,你好幾日不出府,在忙什麽呢?”

蘇霓兒晃了晃胳膊上擰著的吊花籃,簡單地說起殷娘病了,她一直在家守著,今日才得閑上街采辦東西。

阿牛哥笑得憨憨的:“那我陪你一起。”

“別,你還是離我遠些,我不想被我娘打斷腿。”

殷娘有多不待見阿牛哥,蘇霓兒自是清楚。

阿牛哥也不是個糊塗的,曉得自個配不上纓兒,不該動妄念的心思,可就是架不住這雙腿,有事沒事就往她家跑。

阿牛哥:“我沒別的意思,來就是想提醒你,你最討厭的薛少回來了。”

薛少是豐縣有名的惡霸,仗著家裏有權有錢,橫行欺市,且是個混不吝的,無論蘇霓兒怎麽拒絕,哪怕惡語相向,也沒臉沒皮地纏她,在小巷子裏堵過她好幾回了。

蘇霓兒倒不是怕他,單純地覺得對方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看著心煩。

之前說是去上京尋哪個皇親國戚去了,好一段日子不在家,這才消停了些。

蘇霓兒眉心一跳,隱隱有不祥之感。

可她也不能一輩子不出府,做縮I頭I烏龜吧?

許是看出了蘇霓兒的為難,阿牛哥欲再說些什麽,見一位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陰沉著臉,從府內走出。

男子眉眼如山、五官俊朗且鋒利,淡淡一瞥,探過來的眼神如鷹般銳利,渾身的氣息冷峻且淩厲。

阿牛哥不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纓兒......他是誰?”

蘇霓兒看了眼陸衛青,又看了眼阿牛哥,笑道:“你說呢?”

阿牛哥語塞,恍然間意識到什麽,隨意尋了個理由就走了。

陸衛青翻身上馬,卻在揚起馬鞭之前,回眸瞧了蘇霓兒一眼。

那幽邃的視線如冰,直直地落在她遮麵的帷帽上,終究一句話未說,馳馬而去。

蘇霓兒有一種在他麵前無處躲藏的惶恐感,忙仔仔細細檢查帷帽,確定她並不曾露出什麽。

想起阿牛哥的提醒,她心下難安,轉身回了趟小廚房,抓了把辣椒麵隨身帶著......

蘇霓兒特意繞了三條街,選了街裏鄰坊不常走、但是寬敞的胡同巷子。

一路走來沒發現薛少的身影,蘇霓兒鬆了一口氣。

隻要出了這條巷子,盡頭就是熱鬧的集市,便是薛少再混,也不敢當街對她做什麽的。

腳步匆匆間,一道壯碩的身影從暗處冒出來,嚇得蘇霓兒往後一退,後背蹭到了長滿青苔的石壁。

是蘇霓兒避之不及、陰魂不散的薛少。

留著一臉硬i朗的絡腮胡,腰間束一把黑色的砍刀,市井蠻匪之氣駭人。

“嘿,我就尋思在這兒能逮著你,果然!”

簡直是個瘟神,躲都躲不過。

蘇霓兒側過身子要走,被薛少攔下。

“我馬上要去上京做大官了!國輔大人,聽說過唄,那可是我老舅!”

國輔大人是當今朝中重臣,勢力極廣,連當今聖上也會給其三分薄麵,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薛少逢人便說當朝國輔是他舅舅,實際上隔了十幾層、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蘇霓兒白了他一眼,暗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辣椒麵,沒吭聲,卻也擋不住對方的自吹自擂。

“就我這條件,整個豐縣,哪個姑娘不上杆子跟著我?”

薛少笑著,朝蘇霓兒伸出手,作勢去掀她遮麵的罩紗,“沒辦法,爺就喜歡你!”

“放肆!”

蘇霓兒一把辣椒麵灑向薛少。

——“咳咳咳”“咳咳咳”

薛少完全沒料到看似柔弱的女子還有這招,被嗆得不輕,臉都紅了。

若不是練過,躲得快,他的眼睛就該傷了。

薛少揮開麵前的辣椒麵,“你怎的這般潑辣!”

蘇霓兒“嗬”了一聲,從背後掏出一根長I棍,凶巴巴地瞪他。

“我還有更厲害的!下回再惹我,把你打成豬頭!”

言罷,蘇霓兒拍拍裙擺上沾著的辣椒麵,恨了他一眼,消失在巷子盡頭。

*

豐縣不大,比不得上京日日都有賣東西的小攤小販。

這裏興趕集,每月逢一四七,便是趕集的日子。

今個是六月十一,恰好趕集,街上熱鬧。

挑著豆腐腦的小販忙著吆喝,被打鬧的三五稚童撞到也不生氣,隻笑著喊孩子們別跑摔了。

蘇霓兒在一處賣桂花的小販前停下。

“大娘,您這桂花真新鮮,拿去做桂花糕頂好呢!”

大娘笑著招呼:“可不是,早上才摘的。姑娘來點?”

蘇霓兒應下,讓大娘裝些。

餘光中,蘇霓兒睨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徐徐靠近她。

她擰著眉梢,言語頗有些不善。

“哥哥好雅致,賞風景呢?”

事實上,蘇霓兒從街對麵走過來時,就注意到陸衛青了。

他站在一顆蒼翠的老槐樹下,隨意地輕撫寶劍上吊著的藍色惠子,似在等待,又似在觀察什麽。

他似刻意壓低過他的氣息,掩在人群中,似是尋常,可他生得實在太過出挑,很難不被人看到。

陸衛青睨了一眼她背後裙擺上的汙漬,在臀I部往下的地方,一小團,黑中帶著青綠色,像是青苔之類的東西。

前幾日才下過暴雨,潮濕的小巷子裏生了青苔,不足為奇。

而她弄髒的這個位置,應是不慎在牆壁上蹭的。

陸衛青劍眉緊蹙,不動聲色地站到她身後,擋住她不自知的尷尬。

他眼瞼輕抬,往上斜了一眼,眸光落在對麵茶樓的二樓雅間。

二樓雅間臨近街道,窗子大喇喇地開著。

而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雅間裏的人在做什麽。

雅間裏,薛少和清袂正在飲茶。

薛少手裏捧著一封書信,臉上的笑意遮不住,同時不忘給清袂添茶,姿態卑微又討好。

“國輔大人有心了,邀我去參加表妹的及笄宴。還請官家代為傳話,我一定準時參宴!”

國輔大人為了慶和女兒及笄,就在本月十六,沒幾天了,會在上京最大的酒樓席開三十桌。

朝中同僚,可不是誰都有資格參宴的,得是叫得出名號、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

像薛少這種遠在豐縣又無官職的,還能收到國輔大人親手寫下的參宴帖,委實三生有幸。

至於來送參宴貼的官家,薛少更要以禮相待。

薛少:“敢問官家同國輔大人是和關係?改日我進京了,定上門拜訪。”

清袂壓根沒正眼瞧過薛少,冷聲道:“我家主子同國輔大人是同僚。”

一句話便堵住了薛少剩下的話,敷衍的態度不要太明顯。

街道邊上站著的陸衛青嗤笑,回答蘇霓兒剛才的話。

“隨意看看。”

蘇霓兒也不傻,尋思著陸衛青應是在辦事,也不好多問。

陡然,喧囂的鬧市忽地安靜。

薛少從對麵茶樓的樓梯上下來,臉上堆著諂I媚的笑,彎腰請身旁著官服的男子慢些。

兩人身後跟著薛家的十幾個小廝。

待出了茶樓,薛少挺直腰杆,眯著眼掃過街上的眾人。

地攤小販、過往行商忙捂緊自個的錢袋子,同時不忘打招呼。

有好奇的小孩惦著腳、伸長脖子往酒樓門口看,“哇,長得好嚇人!”,另一個小孩指向陸衛青,“穿白衣服的哥哥好看!”

話音未落,兩孩子被身後的大人一把拖到懷裏,急急捂住嘴。

稚子無心,藏不住事,喜歡和厭惡全都寫在臉上,便是被大人困著,也偷偷摸摸打量陸衛青,見陸衛青朝他們揚了唇角,又靦腆地低下頭。

薛少不悅地瞥了小孩一眼,許是有友人在,不好發火,還真就忍住了。

能讓豐縣的老百姓怕成這樣的,除了薛少沒誰。

蘇霓兒自然瞧見了。

真是晦氣!

在哪都能遇見!

她極快地轉過身,赫然間發現薛少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正指著她和身側的友人說笑。

——“那可是我們豐縣最漂亮的,一身的軟I肉,摸起來肯定爽!”

話音未落,陸衛青麵色一沉,上挑的眉眼瞬間跨了,冷眼瞥向薛少,扔出手中把玩的桂花葉子。

桂花葉子似飛劍般,擦過薛少的鼻尖,穩穩地嵌入身後的牆壁裏。

薛少額間的碎發斷了幾許,若不是躲得快,他的鼻子就該沒了。

“混球!”

都是習武之人,薛少很快看清是誰在作亂,當著這麽多人不給他麵子,燃了怒火,抽出背上的砍刀,翻過茶樓門口的鬆柏樹,直奔陸衛青。

那砍刀劃過青石,刺眼的火星子直冒,在烈日下晃著懾人的光芒。

陸衛青壓根沒躲。

他一把將蘇霓兒護在身後,潤玉般的左手覆上她的眼。

待薛少靠近,陸衛青食指輕彈,巧勁打在薛少的右手腕上、膝蓋上。

“哐當”一聲,砍刀落在地上,薛少接連退了好幾步,堪堪穩住,卻是站不起來,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看那樣子,說不定已經傷到手腕骨和膝蓋骨了。

十幾個仆從圍過來:“薛少!!!”

“趕緊抬回府,請郎中過來!順便通知老爺!”

薛少在疼痛中冷靜些了,瞧著蘇霓兒親昵地躲在陸衛青身後,大致明白了什麽,紅了眼,憤恨地望向陸衛青。

陸衛青唇角勾著一抹挑釁的笑,淩厲氣勢不消。

“拳腳無眼,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