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十年代牧羊犬(捉蟲)

山溝裏來了隻外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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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雨的土路格外泥濘,尤其走到寶山村的時候,挖出一個大坑的山包周圍都是黃湯,生產隊的牛車衝進去就陷裏了,老黃牛怎麽悶吼都不行。

老村長一把脫下帽子,凶巴巴地罵道:“這幫小兔崽子咋幹的活,挖出來的黃土能堆路邊上?一潑大雨全他娘的變黃湯。”

生產隊的同誌也皺眉,眼看著天黑了,山裏有狼,耽誤到天黑怕是有危險。

老村長抬頭看了看天,果斷跳下車,挽起褲腿,把布鞋塞進兜裏,對著發懵的趕車小年輕說:“天兒馬上又要下雨了,冷子,咱倆把車卸了,趕牛走回去。”

秦冷是個小年輕,在老村長熱火朝天地招呼下,麻利地脫了鞋開始卸車。

駱芸站起來,看車卸得差不多了,立刻跳到了老黃牛背上坐好。

這一舉動把老村長和秦冷嚇了一跳,他們趕緊拉好韁繩防止黃牛受驚抓狂,抬頭再看那條身份特殊的狗,竟是一臉的乖巧、聽話、懂事。

老村長鬆了口氣,他真怕這條狗突然跑了。

剛才光顧著卸車,竟然沒留意狗鏈子。

老村長忍不住又打量起這隻長相獨特的狗,他們山裏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狗,一身大長毛,臉又窄又尖,黑白花色,別說,看起來真漂亮。

但這樣的狗,真能放羊嗎?

他們寶山村因為草肥水美,被選中為綿羊試養點之一,省裏從國外弄來一批牧羊犬,說是解放勞動力,將人力投入到更重要的地方去。

說到底,還是村子裏人少,他們要開山修路、要種田開荒,再加上放羊,哪怕來了不少城裏娃娃,也實在忙不開。

老村長不知道這條狗能幫多大忙,但他隻認一個理:組織給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既然是好東西,就要爭取,他們縣城就分到這一條狗,大隊裏不少村子要搶,幾個村長差點沒打起來,最後靠著老村長強悍的實力將狗競爭到手。

老村長跟戰勝的英雄一樣,背起狗就跳上了回村的牛車。

老村長打量駱芸的時候,駱芸正在放空思想,眺望遠處的青山。

上輩子,駱芸是個為國考熬夜奮讀的社畜,她爸爸是軍人,媽媽是教師,在雙親從小培養下,就想吃上國家公糧這碗飯,然而公考如大浪淘沙,上岸人腳下屍橫遍野,而她就因一分之差,成了屍堆裏的一員。

她爸媽怕她想不開,報了個旅行團把她塞進去,本想著出去玩一圈散散心,回來來年再戰,但誰都沒想到,旅行團在半路遭遇山體滑坡,整個大巴車都被掩埋。

臨死的時候,駱芸聽到外麵有犬吠聲,她就想,她這輩子連狗都不如,狗都有國家編製,她卻連個公務員都考不上。

等再睜開眼,她已經重新投胎,成了新西蘭一家牧場裏新出生的小奶狗。

駱芸:那時候的心情,簡直艸了狗。

她渾渾噩噩在牧場裏奔跑,跟著犬媽媽學習圈羊、牧羊。

三個月前,牧場來了一群華人,站在牧場邊對它們指指點點,駱芸聽到那竟然是祖國來選牧羊犬的同誌,高興得都快瘋了。

變成狗本來就很慘了,背井離鄉更是慘上加慘,這裏的景色雖美,但哪兒有祖國的山河壯麗。

為了爭取到名額,駱芸簡直是踩在兄弟姐妹的臉上奮勇直衝,圈著羊群一會兒排成圓圈形,一會兒排成一字形,簡直把畢生所學全部都在祖國同胞麵前展現出來。

老天不會虧待努力的人,她果然被一眼選中,打包好送上輪船,飄洋過海來到了祖國的東北部。

臨別前,犬媽媽眼含不舍,一隻隻舔過來,好像知道即將要骨肉離別,卻隻能用這種方式告別自己的孩子們。

駱芸有片刻的傷感,但很快被歸國的喜悅衝淡。

犬媽媽:不孝女ヽ(#`Д)!

駱芸甩甩頭,將犬媽媽憤怒的表情甩出腦海。

老村長牽著黃牛終於趕在天黑前進了村,他把駱芸抱下來,直接走到曬穀場。

曬穀場裏坐滿了人,一眼望去灰撲撲、藍樸樸,正是七十年代獨有的麵貌,大家的衣著樸實無華,每個人的臉上卻朝氣蓬勃,等村長抱著駱芸走過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駱芸身上。

“村長,你抱得是個啥東西?長得咋這麽好看嘞?”

“是不是新品種的羊?它身上的毛可真亮。”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脖子更是伸得老長,想看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老村長將牧羊犬放在地上,拍了拍狗頭,對大家夥說:“鄉親們,這是組織分配到我們村的狗。”

秦冷趕緊上前小聲糾正:“村長,是犬,這是工作犬,不能說狗。”

老村長一愣,趕緊改正:“對,是犬,這是組織分配給我們寶山村專門放羊的犬,以後它主要負責咱們村上放羊的工作,也是我們革命同誌的一員,希望大家以後在工作中配合它、照顧它,如果遇見什麽問題,可以直接來找我反映,不準難為它。”

嗡嗡聲驟然停止,村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珠子恨不得在駱芸身上戳出兩個洞來。

人群裏有人實在忍不住,站起來質疑道:“村長,從來沒聽過狗會放羊的,您這不是開玩笑嗎?”

老村長看過去,發現是管放羊的劉老漢,村子裏有五百隻細毛羊,是組織投放到他們寶山村試養的,這是國家給的任務,絕對不能出一點差錯,然而村子裏從來沒養過羊,冷不丁接觸這個新品種還有點無從下手。

羊不能圈著,要放到山上去吃草,可大家夥把羊放出去了,卻往往很難再趕回來,不是跑丟了幾隻,就是一盤散沙,幾個月下來雖然摸索出點門道,但是一個人能控製的數量也就二三十隻,五百隻羊放出去,得用十幾個人來牧。

那些羊還特別不聽話,放一天下來,人都得累脫水,鞋底幾天下來都能跑掉了。

老村長對駱芸寄予厚望,劉老漢的質疑也是全村人很多人的質疑,畢竟這些羊關係著大家的工分和評比,老村長幹脆宣布明天就讓牧羊犬試牧,也讓大家夥能夠放心。

當天晚上,老村長把駱芸領回家,看著躺在毯子上的大狗,掏出背包裏的筆記本翻開,在油燈下一邊看,一邊叨咕:“找,命令牧羊犬尋找羊群並看住它們,等待牧羊人到達。圈,命令牧羊犬將羊群聚集起來。回,命令牧羊犬給羊群空間,不要讓羊群過於緊張……”

“大晚上的,你自己個兒在那兒叨咕啥呢。”

村長老婆端著納鞋底的工具坐在油燈下,好奇地看著老村長手裏的筆記本,雖然看不懂上麵寫什麽,上麵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頭暈。

老村長歎了口氣,對老婆子說:“你說這外國狗,能聽懂華國話嗎?”

村長老婆姓吳,沒有名字,因為在家排行老二,大家夥都叫她吳二丫,吳二丫聽到老頭子這問話,把目光投向角落裏乖巧爬著的大狗,小聲說:“這真是國外來的狗?聽說還會放羊,你說國外的狗咋能比咱們自己的狗能幹呢?”

老村長:“這是專門培養出來放羊的,國家引進的新品種,放在咱們村看效果,若是效果好,興許咱們自己也能培養出一批放牧的狗來。”

吳二丫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哎呀,這是不是就是偷師?”

老村長笑了笑,看著角落的大狗笑得一臉褶子:“所以呀,咱得好好養著它,把它會的那點東西全都學過來,這也是為國家發展做貢獻。”

老兩口看著駱芸的目光閃閃發光,嘴角的笑帶上讓狗背脊發涼的味道,駱芸忍不住坐起來,老村長兩口子看起來淳樸和善的,沒想到心眼子這麽多。

那眼神,大有偷師成功,就把駱芸甩了的架勢。

雖然駱芸很樂意為國家培養出一群牧羊犬,但前提是得先保住自己的飯碗。

晚上駱芸的夥食跟著老村長一家吃,沒有多少油水,鹽也放得少,但卻意外符合狗狗的健康飲食標準,在駱芸大口幹飯的時候,就見老村長掏出小本本,蹲在她身邊邊記邊說:“牧羊犬妞妞,吃粗糧飯一大碗、大白菜半大碗,拖欠一工分。”

幹飯的狗嘴瞬間頓住,駱芸不敢置信地看向老村長:臥槽不是吧?吃口飯也要記賬?

老村長笑眯眯地擼著駱芸的狗頭:“小家夥,在咱們寶山村想吃飯,就得幹活賺工分,一頓飯都不能欠,咱們村可不養閑狗。”

駱芸目瞪狗呆:Σ(⊙▽⊙\"

來到寶山村頭一天晚上,駱芸便背上負債,她一心回國報效祖國,還沒開始就被現實當頭棒喝。

老村長拍了拍狗頭,聲音溫柔:“趕緊吃飯,吃幹淨,不準浪費食物,明天咱就測試測試你的能力,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老村長走了,飯盆裏的飯卻不香了。

老村長溫柔話語裏的威脅簡直赤-裸-裸地擺在駱芸麵前,如果明天測試失敗,她在寶山村的處境可想而知。

駱芸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可那畢竟是一群從來沒有接觸過牧羊犬的陌生羊群,第一次見麵雙方到底是什麽情況還未可知,老村長這番話下來,屬實讓駱芸倍感壓力。

懷著沉重的心情將飯盆舔幹淨,得到吳二丫一句誇讚後,駱芸走到角落的狗窩卷成一團,很快便睡了過去——為了明天良好發揮,充足的睡眠十分重要。

吳二丫洗漱回來爬上炕,就聽到角落裏傳來打呼嚕的聲音,她撲哧一樂,小聲對老村長說:“這是累了,都打呼嚕了。”

老村長也笑了笑,掀開被窩把老婆摟過來,也壓低聲音說:“明天給它煮個雞蛋,讓它好好表現。”

“好!”

兩口子窩在一起膩味了一會兒,便摟在一起睡下了。

夜裏,角落裏的大狗翻了個身,四仰八叉睡得昏天暗地,脖子都扭到屁股那兒了,四肢小爪子有節奏地奔跑起來。

夢裏,駱芸被一群膘肥體壯的綿羊追著跑,她的犬媽媽站在邊上著急地跳腳,瘋狂狂吠:“大閨女別跑,趕緊回頭,用眼神唰唰它們!”

駱芸立刻回頭,用牧羊犬獨有的馭羊之術眼神殺唰唰羊群,以往隻要她露出這種眼神,不管多難訓的羊群立刻變得服服帖帖,然而她與頭羊一對眼才發現,對方眼珠子都是紅色的,別說唰唰它們了,自己反倒被對方唰唰了。

夢裏的頭羊一頭將她頂飛起來,駱芸一個激靈嚇醒,睜開眼外麵已經天亮,廚房裏飄來濃鬱的飯香。

又吃了一大碗要扣一工分的飯,臨走的時候卻意外得了一顆水煮雞蛋。

駱芸猶豫地不敢吃,這一顆雞蛋得扣多少工分啊。

老村長仿佛猜到她心裏,意外之餘拍著她的腦袋說:“這是提前獎勵你的,不扣你工分,到時候好好表現。”

吳二丫掩嘴樂道:“你咋還跟狗說上話了?它還能聽得懂啊。”

結果剛說完,手裏的雞蛋就被叼走了,吳二丫驚訝地看著大狗吃著雞蛋,“哎呀,它還真聽得懂?”

老村長嘿嘿笑道:“好狗子,通人性,最重要的是能聽懂咱們華國語,注定是咱們的狗子,哈哈哈。”

剛到門口的秦冷小同誌立刻矯正道:“村長大叔,又錯了,是犬!”

老村長:=。=

老村長:“你咋這麽討厭。”

秦冷一臉懵逼:???我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