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當車漸漸駛離市中心, 拐個彎,匯入狹窄山路,寧枝才知, 他們這是要入山。
不同於去山間別墅那次, 這次的路有些陡峭,不過奚瀾譽倒是開得很穩。
他車技應當不錯, 一手掌方向盤,一手撈過寧枝的手, 握在自己掌心捏著玩。
奚瀾譽抓得並不緊,偶爾指腹輕擦寧枝的指尖,間或碾兩下。
然而多數時, 他隻是將她的手攏在他掌心, 並不做什麽。
但這已足夠親昵。
寧枝坐了會, 便覺得氧氣不足,默默偏頭, 撳開窗透氣。
窗打開的那一瞬間,晚風卷著寒涼的秋意送進來,寧枝不由迎著風深呼吸一口。
一種健康的屬於山間獨有的氣息刹那行遍五髒六腑。
寧枝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畢業後工作繁忙,寧枝幾乎想不出上一次這樣放鬆的時刻是什麽時候。
她托腮看向窗外,臉頰忽然被人輕輕碰了碰。
是奚瀾譽夠過來捏她的臉。
寧枝不懂他的這些小癖好, 將奚瀾譽的手往外推了推, 有些微妙的心動,“……你專心開車嘛。”
奚瀾譽笑了聲,依言放下,轉而繼續握著她的手。
行至一半, 山間開始落雨。
似乎是小雨,纏纏綿綿的細雨珠打在車窗上, 向下滑落,連成一條蜿蜒的線。
寧枝隻得將窗關上。
天公不作美。越往上開,雨勢越大,看著不像是陣雨,倒像是要斷斷續續下個一整夜的樣子。
寧枝偏頭去看奚瀾譽,他正在漫不經心地打方向盤,指骨間或抵在上麵扣兩下。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臉一半隱在山間投來的昏暗裏,一半被這車內柔和的燈光籠罩,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寧枝本以為他是要帶她夜爬,先還在心裏腹誹,看來就連奚瀾譽都避免不了,這第一次約會帶女孩子去爬山的直男思維。
但見他這絲毫不被雨勢所擾的神情,這猜想便被寧枝抹去。
但來這能幹嘛呢。
本想問問,又覺得算了。
反正很快就能知曉,何必急於這一時。
……
寧枝從前雖未來過這邊,但大概知曉,這是位於北城西郊的一條不知名山路。
人跡罕至,近乎沒什麽人過來。
奚瀾譽卻似乎很熟悉似的,仿佛已來過無數遍。
拐過不知多少條彎,待奚瀾譽的眉眼盡數被那遮天蔽日的陰影籠罩,他往左打了個方向,車鑽進去,眼前豁然開朗。
寧枝沒忍住,“哇”了聲。
雨還在大,但不重要了,根本不重要。
眼前好似誤入另一重天地,恰如當年武陵人入桃花源。
寧枝坐在車內,覺得不過癮,她啟開窗向外看。
他們停在一處不知距今多少年的蒼翠樹木底下,車頂被那樹上落下的雨砸地滴答作響,然而這雨實則是在變小的,那車窗打開的間隙,細雨裹挾著微風拂在寧枝麵上,有一種並不令人生厭的濕潤感。
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感受呢。
寧枝遠遠望去,內心震撼。
整座北城盡數在他們腳下,點點星火宛若繁星,無論是市中心,還是北江灣,從這裏望去,都不過邊緣模糊的一個點。
像一幅巨大的畫卷,而他們是俯視執筆的那個人。
寧枝抿唇,側身去看奚瀾譽,笑著問,“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
奚瀾譽看著她,沉默半晌,片刻後,他突然俯身,用指尖蹭了蹭寧枝的臉頰。
山上氣溫低,他的指尖更涼。
寧枝下意識顫了下,但是下一瞬,在奚瀾譽想鬆開的瞬間,她又捉住他的手,主動將臉挨過去。
奚瀾譽笑了聲,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小時候經常來,無意間發現的。”
小時候?
寧枝微微蹙眉,想了想,“跟家人嗎?”
很難想象,奚躍霆那樣的“封建”大家長,竟然會有這樣有雅興的時刻。
聞言,奚瀾譽落在她臉上的那隻手移開,轉而摸了摸寧枝柔順的發,他嗓音沉沉的,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個人。”
一個人?
寧枝心中疑惑更甚,這地方偏成這樣,就算奚瀾譽當時住在山腳下,他一個人爬上來也很費勁啊。
關鍵是,太不安全了。
誰知道一個少年在這荒山會遇見什麽?
然而,再往下的,無論寧枝怎麽問,奚瀾譽都不肯再說。
她解開安全帶湊過去,本想換個方式撬開奚瀾譽的嘴,即將碰上的那瞬間,奚瀾譽忽然勾唇笑了下,起身接了她這主動的獻吻。
他在她唇上碰了碰,下頜微抬,示意寧枝向外看,向前看。
寧枝下意識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隔著車窗,山間開始起了淡淡的霧,蒸騰著微微向上,有些微的模糊視線。
在那霧氣中,有一輪碩大的彎月,高高懸在天際。
方才明明還沒有。
大概是剛剛下雨,那月被烏雲遮住大半,如今才舍得露出真麵目。
真的好美,說不出來的感覺。
從寧枝這個角度看過去,這輪月就好似掛在她眼前。
下過雨的天濃稠如幽藍的畫布,那散發著柔和光線的奶黃的月頃刻也有了一種油畫的質感。
大自然向來不吝嗇展現她的美麗,全看人們能不能尋到。
寧枝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奚瀾譽帶著寧枝下車。
門一開,山間濕氣更重,寧枝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貂絨毛衣,長發別至而後,就這下車走的兩步,她已感覺那毛衣表層覆了一麵厚厚的水霧。
潮潤感更甚。
奚瀾譽剛從後備箱拿了點什麽回來,見寧枝正站在原地拍那衣服上的水珠,他隨手將籃子放在車頂,脫下自己的大衣兜頭給寧枝罩上。
他衣服很大,大概能塞下三個寧枝,她穿上去近乎垂到腳踝,袖管空空****的,手都伸不出來。
寧枝彎了彎唇。
不用看也知很滑稽,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
奚瀾譽倒是很給麵子,並沒有笑,隻揉了揉她的腦袋,一手拎籃子,一手將寧枝攬在懷裏,朝那樹前的石塊走去。
寧枝被那鋪天蓋地的木質香包裹,如今身處山間,竟有種神奇的和諧感。
也不知奚瀾譽這樣偏愛這味道,算不算對少年時期的一種執著?
許是下過雨,空氣格外清新。
寧枝隨意屈腿,坐在奚瀾譽鋪好的餐布上。
兩人都吃過晚飯,此刻自然是不餓。奚瀾譽拿出瓶酒,晃了晃,給寧枝倒了一小杯。
他自己那杯則隨意地放在旁邊。
一會兒還要開車,他自然是喝不了的。
他偏頭從籃子裏找出他那銀質煙盒,摸出一根煙,在打火機砂輪輕擦出的幽藍火焰裏點燃。
此刻看去,他整個人格外有種孤寂感。
寧枝一直沒告訴奚瀾譽,她其實還挺喜歡看他點煙的。
當然,轉念一想,寧枝又覺得這可能隻是因為,她喜歡他這個人,所以他做什麽,她都加一層濾鏡,看著當然是分外順眼。
山間風很輕,裹著淡淡的霧氣。
莫名有一種禪意。
寧枝盤腿而坐,手肘彎曲,抵在額角。
這個角度,她可以非常光明正大地去看奚瀾譽。
他一手撐在身後,一手就著那煙吸了口,淡青的煙霧跟縹緲的雨霧糅合,籠罩在奚瀾譽的麵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他是在看那月,還是在望那月中的人。
寧枝湊過去,將臉枕在他腿上。
好像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會忍不住地想要跟他親近,再親近些。
她這動作太突然,奚瀾譽拿煙的手差點燙著她,他迅速抬高手臂,將煙掐了,連帶著打火機與煙盒全都扔進身旁的籃子裏。
他垂眸看她,指尖輕蹭她的臉,嗓音淡淡,“會不會無聊?”奚瀾譽頓了下,大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擦過寧枝的耳垂,“第一次約會,按理說,是該帶你去高級餐廳,似乎,還應該準備一束花。”
寧枝搖頭,側躺著看他,“不會啊。我猜,這裏應該是你的秘密基地,其實我還蠻高興的,畢竟你現在就願意跟我分享哎。”
奚瀾譽笑了聲,“我們枝枝就是聰明。”
他下意識又去摸煙,伸出手的那瞬間,意識到寧枝在這裏,他撚了撚指尖,又收回來。
寧枝嗓音輕輕的,仰頭去問他,“一直很好奇,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啊?”
好像自她見他的第一麵開始,他就有了這習慣,有時候,他倒也不是要抽,隻隨意點一根夾在手裏,也不知在想什麽。
寧枝總感覺,他抽煙的時候格外寂寥,連空氣都靜幾分,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介於縹緲與沉重間的矛盾感。
奚瀾譽聞言,對上她一眼,他嗓音低沉,有種煙草熏過的沙啞質感,“是不是介意?”
當然不是。
寧枝搖頭否認得很快,“隻是單純好奇。”
奚瀾譽見狀,掌抵在她下頜,認真瞧她一眼,見她神情不似撒謊,他這才默了默,啟唇,“記不清了。”
是真不太記得。
這麽多年,近乎習慣性,哪裏還知道是從哪裏開始。
真要追究,奚瀾譽望了眼麵前的這輪月,大概是自從他來這裏開始吧。
他嗓音很淡,寧枝敏銳察覺到,這裏對奚瀾譽大概有著更為特殊的含義。
自從他開始往這開,他便比從前要沉默得多,渾身那蕭索的意味更是愈加的重。
寧枝想了想,倒也沒再問。
他已主動帶著她,在往他的內心走。
那她自然也該有相應的耐心。她等得起,她一定等得起。
說不清是誰主動吻的誰。
兩人內心大概都有同一想法,在這樣美的月光下,在這樣浪漫的氛圍中,在這無人打擾的山間,不接個吻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也分不清有沒有在下雨了,隻依稀感覺,在即將達到缺氧邊緣的瞬間,眼角忽然劃出一滴生理性的眼淚,當然,也可能隻是空氣裏凝結成的水珠。
寧枝很配合,甚至稱得上主動。
她仰起細長脆弱的脖頸,雙手去勾奚瀾譽,使了些力氣,要他.向下。
數不清這二十四小時接過多少吻,更不知這次究竟吻了多久。
隻知分開時,兩人呼吸都有些亂,看向彼此的目光難掩迷離。
寧枝腿軟,笑著伸手,要奚瀾譽拉她起來。
奚瀾譽看她一眼,索性俯身,將她半抱著放在麵前的石塊上,他蹲下身,給她揉小月退肚。
寧枝感到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從下至上,略微打著圈加重……
真的從未想過,這樣高高在上的奚瀾譽。
有一天竟會主動臣服,為她彎腰,為她,墮入紅塵。
寧枝心口不由地有一瞬間的動容。
無論對這段感情有多麽的不安,但寧枝始終承認,她根本不曾後悔過。
或許以後也不會。
感覺好多了,寧枝想要跳下來。
奚瀾譽見狀,直接起來,手臂一箍,將她一把抱了下來。
他轉而去收拾東西,那兩杯酒都是寧枝喝的,還剩一口,她端起來喝幹淨放進籃子裏。
她正準備蹲下來幫他收拾,奚瀾譽忽然看眼她,語氣隨意,“這餐布髒了,你去後備箱再找隻籃子,我分開放。”
寧枝默默挑下眉,奚瀾譽這人的潔癖還真是體現在方方麵麵。
她依言過去。
奚瀾譽這衣服實在太大,寧枝抓在手裏往上提了提。
她避開水坑,繞到車後,隨手摸出車鑰匙按了下,後備箱徐徐向上打開。
寧枝本想拿個籃子就走,卻在視線觸及車內情形時,頓住,愣了好一會。
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揚,根本壓都壓不住。
片刻後。
寧枝抱著那束紅玫瑰,看向正懶散站在原地的奚瀾譽,“送我的嗎?”
奚瀾譽看她一眼,“不然?”
寧枝“哦”了聲,抿了抿唇,“你怎麽還搞突然襲擊啊?”
奚瀾譽笑了聲,“不喜歡?本想送你別的,但我想,第一次或許還是玫瑰更合適。”
寧枝強裝淡定,撩了下頭發,“還行吧。”
奚瀾譽見狀,湊過來碰了碰她上揚的唇角:“還行你笑這麽開心?”
寧枝繃不住了,仰頭,眼睛亮晶晶的,“好吧,其實很開心,我也很喜歡。”她用臉蹭蹭他的手背,那雙無辜的眼一直盯著他,“奚瀾譽,謝謝你,認真的。”
這種時候,無辜便成了勾人。
奚瀾譽捧住她的臉,正準備吻下去,山間突然又開始下雨,雨珠一串一串急急往下落,寧枝被這突如其來的雨砸得有點懵。
她下意識把手縮進奚瀾譽的大衣裏,捧著那花快步往車那走。
奚瀾譽三兩步邁過去,先將寧枝塞進副駕駛,他繞道去另一邊。
兩人下去沒一會兒,又躲回車內,這回反而更狼狽,豆大的雨往下砸,不過這幾步路,便近乎被澆了個透濕。
不過還好,外套夠厚,脫了後全身也不至太難受。
不過這鞋可是遭了殃,寧枝踩了踩,感覺裏麵似乎有些不大明顯的水感。
像小時候在雨天踩水。
那時候,寧枝學別人雨天出去踩水,結果不幸感冒發燒,被寧湘蘭揪回去一頓訓。
從此,她無緣這一在小朋友間十分流行的運動。
所以現在,雖然狼狽,但寧枝捧著那花,艱難蹲下身將鞋踢掉,又直起身坐好時,還是不禁笑出了聲。
淋雨有時是小孩子的特權。
但她在奚瀾譽的縱容下,又可以再當一回小孩子。
寧枝微微歪頭。
今晚,真的,真的真的,太美好了。
因為有奚瀾譽,因為有玫瑰,還因為那個未完待續的吻……
總之,每一幀每一幕都好像有蝴蝶從她的心間飛出,寧枝覺得,她自己也變得輕飄飄的,好像可以飛起來。
車內還有一罐雞尾酒,寧枝夠過去,拉環“刺”一聲,擰開,她仰頭喝了一口。
今晚的酒都是她在喝,此刻,在這氣氛的烘托下,有一種的微醺感在她的腦中彌漫。
寧枝正想遞給奚瀾譽,忽然想到他現在喝不了,她撇下嘴,正準備把手收回來。
奚瀾譽忽然攥住她的手,那酒騰空,寧枝微紅的唇被他吻住。
奚瀾譽俯身,在她唇上淺淺碰了碰,輕笑聲,“酒不錯。”
他那眼神,哪裏是說酒不錯。
寧枝微微麵熱,更加醺醺然。
她看向奚瀾譽,今天積攢的勇氣尚未耗盡,她嗓音細細的,“你心情有好一點嗎?”
奚瀾譽偏過頭來看她,他挑了下眉,似有點驚訝。
寧枝側身握了握他的手,她看著他,神情認真,“感覺你從來了這邊就不太開心,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高興。”
奚瀾譽默了默,“讓你掃興了?”
寧枝搖頭,“不是。”
她主動夠過去抱他的腰,車內空間有限,她沒抱到,隻好轉道半跪在車中間,摟過奚瀾譽的脖子,主動在他唇上啄了下。
寧枝耳尖紅紅的,她微微歪頭,看向奚瀾譽,唇邊似乎還有雞尾酒的蜜桃甜香。
她輕輕開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覺得,不開心的話,就給你親一下好了。”
奚瀾譽掐住她的腰,笑了笑,身體後仰。
寧枝索性坐到他身上,她這位置有些居高臨下,她抿唇,又捧住他的臉啄了一下,“還不開心的話,就再親一下。”
奚瀾譽嗓音有點啞,扣住她腰的那隻手收緊,“枝枝……”
寧枝絲毫沒覺察到危險,她親親他的鼻尖,親一下就看他一眼,親完鼻尖又吻一下他的眼睫,然後再看他一眼,最後,她湊到奚瀾譽耳邊,親親他的耳廓,嗓音細細軟軟的,“男朋友,我在呢。”
我在呢。
曾幾何時,奚瀾譽對她講過這句話,如今,她願意,也心甘情願將這句話同樣贈予他。
車內氣溫仿佛一下子被點燃。
玫瑰的清香纏繞那雪鬆清冽的氣味。
驟雨“啪嗒”打在車窗玻璃上,水珠順著玻璃向下,留下一道又一道,堪稱旖/旎的痕跡……
這雨下得猛,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雨中開山路很危險,不如,趁這時間,做點別的事情。
——這是奚瀾譽那陡然變深的眼神傳達給寧枝的訊息。
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
寧枝下意識有點害怕,鬆開他的脖子便想沿原路爬回去。
然而,她還沒轉身。
奚瀾譽便控著她的腰,將她重新.壓.了回去,他掌心.掂.了下,尋了個兩人都舒服的位置。
寧枝睜大眼睛,“你……”才剛出口,她的唇便被堵住,寧枝唇邊禁不住溢出一聲,“唔……”
奚瀾譽將臉埋進她肩窩,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他輕輕嗬了口氣,嗓音格外低,讓人莫名畏懼,“枝枝,撩.完就跑,誰教的你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