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寧枝看了眼奚瀾譽,他的神色不像在開玩笑,當然,他這人估計也不會同人開玩笑。
出於謹慎,她確認:“真的?”
奚瀾譽沒說話,隻睨了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說:你覺得?
壓在心裏的那塊石頭落地,寧枝放鬆許多,她扯唇輕笑了下:“那我去找人擬合同。”
奚瀾譽說:“不用。”
他撈過放在桌上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張助推門進來。
“奚總,您有吩咐?”
奚瀾譽微抬下頜,目光越過張屹,落在寧枝身上:“按照她的想法,擬兩份合同出來。”
寧枝將自己的備忘錄發給張屹,上麵包括兩人的談話以及更為詳盡的情況說明。
張屹看了眼,麵上沒有露出任何微表情,原路退了出去。
寧枝挑眉,果然誰的助理像誰。
張屹這麵不改色的氣質,十有八九是被奚瀾譽**出來的。
事情講完,屋內陷入沉寂。
盛夏驟雨已歇,隻有風席卷著雨後的泥腥氣灌進來。
奚瀾譽皺了下眉,將窗推上,重新坐回寧枝對麵。
桌麵那支沉香即將燃盡,顫顫巍巍,燒著最後那一點,直至茶盞漸涼,化為一捧輕飄飄的餘燼。
似是那最後的生命格外決絕,室內霎時彌漫著一股或清或甘或冽的氣息,彼此衝撞著,以悲壯的姿態融合,生成一股寧枝形容不出,但絕不會忽略或忘記的氣味。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寧枝看向奚瀾譽,“為什麽會幫我?”
他完全有理由拒絕。
甚至,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三顧茅廬”。
畢竟,奚瀾譽不會是一個富有同情心、賣賣慘就可以糊弄過去的對象。
寧枝有些不安。
就好像,石頭落地,踩上的卻是一片綿軟,她需要堅實一些,能夠讓她放心倚靠的地麵。
奚瀾譽垂眸把玩那隻銀質打火機,“叮”得一聲,砂輪輕擦,藍色火焰下,他的臉完美如雕刻,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點了根煙,灰色的霧升起時,奚瀾譽開口,目光投至她麵上:“做事一定需要理由?”
寧枝迎上那目光,些許的篤定:“你不會一時興起。”
奚瀾譽短促的嗤了聲,“你好像很了解我?”
寧枝沉默,無話可說。
她跟奚瀾譽的見麵次數屈指可數,對他的了解多來自於自我揣度。
現在想想,能夠將北辰發展至今的人,確實不會隻憑幾麵便展露自己的底牌。
或許,她從未靠近過他,更不曾踏足,他那真實的一麵。
寧枝不再執著這個問題,淡聲說,“不管怎麽樣,合作愉快。”
奚瀾譽掃她一眼,輕扯下唇,不置可否。
……
張屹的工作效率很高,兩人不過交談幾句的間隙,他便將合同擬好送過來了。
寧枝看了眼,除開自己設想的那些,上麵還多了一條合作的時限:一年。
挺好的,比她這個業餘人士考慮得要更全麵。
她沒異議,落筆簽字。
-
回去的路上,寧枝些許不自在。
並非第一次坐奚瀾譽的車,但這次她卻覺出一絲微妙的不同。
大概是那份合同落定,兩人今後便被徹底綁到了一起。
她的情感雖默許,但她的理智還在適應中。
車一路暢行,開到她小區樓下。
此時正是飯點,有些吃得早的人家已經開始下樓散步。
乍然停下的這輛豪車,便格外吸引目光。
寧枝伸手要去推車門,不遠處忽然傳來寧湘蘭女士的聲音:“枝枝,瀾譽。”
寧枝愣了下,微微蹙眉。
外婆最近一直住在李奶奶那邊,她本打算明天再去接她,沒想到……
她壓根沒設想過現在這種情形。
拉住車門的手微微遲疑,寧枝轉身,看向奚瀾譽,眼露些輕微的懇求,小聲說:“拜托……”
奚瀾譽抿下唇,說不清是耐煩還是不耐煩,他淡聲吩咐司機:“在這等會兒。”
隨後,他拉開車門,先讓寧枝下車,自己則理了理衣袖,彎腰從車內鑽出,自然且熟稔地攬過寧枝的肩。
站定,奚瀾譽朝老人家微微頷首:“外婆。”
寧湘蘭看不懂他們之間的那些小九九,隻當這兩人剛獨處回來,高興地說:“吃過飯了嗎?上樓,我再給你們做兩道?”
寧枝:“外婆,您不用麻煩,他一會兒就走了。”
寧湘蘭不理寧枝,隻笑著看向奚瀾譽:“瀾譽工作忙,還沒來家裏坐過吧,這也怪我,前段時間跟一老姐妹敘舊,誤了時間。今天正好湊巧,說什麽也得補上。”
寧枝正想說什麽,奚瀾譽極輕微地碰了碰她的肩。
隔著布料,他的手冰涼徹骨,卻有著讓體溫燃燒的力量。
寧枝僵了下,說不出話來。
他的嗓音沉穩而厚重:“會不會太麻煩您?”
寧湘蘭笑著擺手:“不麻煩不麻煩。”
進電梯的間隙,寧枝小聲問:“你做什麽?”
奚瀾譽沒看她,麵無波瀾,公事公辦的態度,“做些合同生效前的準備工作。”
……
入門,撳開屋內的白熾燈,落入眼簾的,是一番極溫情的生活場景。
客廳邊緣擺放著一盞落地燈,燈旁攤著本翻開的書籍,不遠處的沙發上歪躺著幾隻兔子樣的玩偶,有穿背帶的,有穿裙子的,還有被扒.光.衣.服隨便一扔的……
寧枝額角青筋跳了下,忙走過去將那玩偶扔到洗衣房,“外婆,您怎麽又幫我洗玩偶,都說了不髒。”
寧湘蘭瞪她一眼:“有人幫你洗還挑三揀四。”
寧枝小聲嘀咕:“那您也幫我洗全啊……”
光著放這,多尷尬啊……
寧湘蘭沒聽見,自顧自過去將陽台邊的窗簾拉開,回身朝奚瀾譽笑說:“枝枝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看著冷冷淡淡的,私底下一點都不愛收拾。瀾譽啊,以後你們倆相處,恐怕還得你多包容她。”
奚瀾譽看了寧枝一眼,說:“應該的。”
寧湘蘭見狀又說:“這孩子看著堅強,其實——”
寧枝趕忙打斷寧湘蘭,生怕她在奚瀾譽麵前將自己剖析幹淨,“外婆,您不是說要燒菜嗎,我來幫您。”
寧湘蘭聞言,拍了下她的手,“你能幫什麽忙?”她將陽台門拉開,“你們倆啊,就坐這等著就行。”
寧枝:“我給您摘菜?”
寧湘蘭:“不用!你摘完,菜都炒不了一碟,全叫你扔了。”
寧枝無奈,隻得坐下。
陽台儼然被打理成一座小型花圃,各色花卉齊放,有百花爭妍之感。
奚瀾譽就坐在那暗色的蝴蝶椅上,蹺了條腿,隨意翻著寧枝上回未讀完的書。
滿室的花似乎都失了顏色,染上那清冷孤寂的意味。
寧枝想了想,起身。
她拿不定主意,從屋內的小冰箱裏依次拿出酒、飲料和茶葉。
“你喝哪個?”
奚瀾譽看了眼,指指茶葉。
寧枝將剩下的放回去,單留下那罐白茶,起身去泡的刹那,她轉身:“先說好,我的茶葉可沒你的好,泡茶技術也不過關,恐怕不一定能入你的口。”
奚瀾譽聽完,沒作任何表情,隻將書一闔,隨意擱在桌麵,俯身從寧枝手中撈過,自顧自去客廳的料理台下尋了隻水壺,燒開沸水洗淨,又倒掉接一壺新的。
拈過茶葉,將沸水靜置片刻,投入杯中,碧綠的茶葉緩緩張開,浮動。
有種盛夏的生機勃勃之感。
坦白說,不管奚瀾譽這人如何,他做任何事就是有種令人賞心悅目的清貴。
叫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到他身上。
包括吃飯。
寧湘蘭猜測奚瀾譽口味淡,隻做了幾道簡單的家常菜。
清炒時蔬、煎牛肉、番茄雞蛋湯、順帶幾張烙餅。
寧枝小聲說:“如果吃不慣,就吃一點點也可以。”
奚瀾譽瞄了她一眼,那意思明晃晃的:我在你心裏,就講究成這樣?
寧枝腹誹:可不就是。
奚瀾譽吃飯慢條斯理,一看便知從小有極好的家教。
不過簡單的家常菜,也叫他吃出一份滿漢全席的貴重。
寧湘蘭很高興:“瀾譽,上回我跟枝枝拜訪我那位老姐妹,才知道你們兩家竟然還認識。她們家姓李,你有印象嗎?”
奚瀾譽吃完,將筷子一擱,平聲說:“有些生意上的往來。”
寧湘蘭話鋒一轉:“你跟枝枝有空也去拜訪一下人家,她都不知道你結婚呢。”
空氣凝滯一瞬,寧枝覺出外婆話裏的鋒芒,忙打圓場:“外婆,現在不要聊這些。”
奚瀾譽看眼寧枝,回說:“知道了,等我們搬完家就去。”
寧湘蘭還沒講到這層,被奚瀾譽搶先一步,她愣了下:“搬家?”
“是。”奚瀾譽扯唇,“當初領證匆忙,我們工作地點相差較遠,婚房又沒裝修好,多重原因下,隻能暫且分居。”
“現在差不多辦妥了,過兩天就搬,這房子就留著給您在北城養老。”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寧湘蘭反應一瞬,才笑著說:“行,你們小兩口都替我安排好了,我這老婆子也不能不識好歹。”
寧枝麵上淡定,心裏已佩服至極。
奚瀾譽果然道行深,這樣一番瞎話,他講得麵不改色,甚至連那話中的情緒,都掐得半分不差。
寧枝有些後怕,這樣的人,她到底哪來的膽子跟他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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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奚瀾譽找了個阿姨照顧寧湘蘭。
寧枝則將打包的行李一件件往外堆。
奚瀾譽挑了下眉,似是詫異件數之多。
寧枝做戲得做全套,除了些備用的換洗衣服,她幾乎將自己的東西全都打包了。
“呃……抱歉,東西確實有點多。”
奚瀾譽沒說話,伸手接過她最重的那隻行李箱。
剩下的,有專人過來處理。
車輛行駛路徑與上回山間別墅的完全相反,寧枝偏頭問:“不住上回那裏?”
奚瀾譽“嗯”了聲,不欲多答,繼續翻閱麵前的文件。
寧枝就沒做聲了。
既來之則安之,隨便吧。
車輛最終停在北城最為著名的富人區,“北江灣城”。
都說這地方有錢也買不到,能住進來的,全都是大人物,既富且貴。
奚瀾譽住的是裏麵較安靜那排的獨棟別墅。
房屋秉承他的個性,黑白灰色調,簡約風,一眼望去,這裏冷漠得毫無人情味。
連帶著,屋內的溫度似乎都降了點。
寧枝隱隱有些不舒服,看到客廳放著的灰色沙發,她問:“我能坐一下嗎?”
奚瀾譽不置可否,吩咐張屹:“讓他們把東西送去樓上客臥。”
寧枝小腹墜墜的,沒什麽力氣,隻跟著說了句:“放下就行,一會兒我自己收拾。”
她不喜歡別人幫她做這些,倒不是什麽潔癖,單純是因為隻有她自己放的,她才有印象,要用的時候才能找得到。
寧枝休息一會兒起身,站起身的刹那,身下突然湧過一陣熱流。
寧枝一僵。
壞了,她最近太忙,忘了在生理期提前做準備。
艱難回過頭,她清晰看到,那坐過的沙發上有一灘明顯的血跡。
寧枝看了眼奚瀾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邊蹲著掩住後麵,邊說:“對不起,我的問題。你這有濕巾嗎,我來處理……明天,或者現在,我賠一個新的給你。”
奚瀾譽微微俯身,抓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從地上撈起,他眉頭微皺,扔了條毯子給她蓋上,講出的話不容置疑,“上樓休息。”
“臉白成這樣,逞什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