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直到傍晚,戚延才回了宮。
清晏殿外早有阻攔廢後的大臣等候,有大篇的理論要念叨。
戚延躺在龍椅上慵懶地聽,長腿肆意交疊。
先皇留下的龍椅其實隻容人正襟端坐,可戚延嫌硌肉,命人造了把八尺有餘的龍椅,整個像一張長榻,既可坐亦可躺。慵懶斜倚著軟枕聽臣子稟報政務,舒服得很。
殿上阻止廢後的說完,又有一群老臣來覲見,問他榮王府是怎麽回事。
“有人看見是皇上去了榮王府,皇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還請示下。”
戚延支著下頷,懶懶散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哦,榮王,他死了。”
“他瘋是假,乃裝瘋賣傻,他辱罵朕。欺君,又辱罵君王,朕就給賜死咯。”
底下老臣麵麵相覷,有人沉吟道:“但榮王畢竟是先皇子嗣,是您的兄長,他死狀淒慘,皇上賜刑也應考慮悠悠之口,實在有失穩妥。”
“三年前他謀逆的時候,朕已然念在手足之情留了他性命,朕記得爾等當時還勸朕要斬草除根,不能婦人之仁。”戚延睜開微眯的那隻眼,睨著底下一臣子:“就是李愛卿你吧。”
一直到許久,殿中朝臣才被打發走,清晏殿才落得清淨。
戚延坐起身,挪來雕刻精美的八角翡翠提籠,揭開陽綠蓋子,逗弄著裏頭蛐蛐。
許是有些無趣,他轉著籠蓋放到宮燈下,看那翠綠的濃陽色在各個光線下變化顏色,欣賞絕世好玉冰潤色陽的特質,認真卻又百無聊賴。
吉祥侯在一旁,有些納悶,憋了許久後壯著膽子道:“皇上,方才看幾位大人並沒有打消阻攔您廢後的決心呐。”
微一挑眉,戚延輕扯薄唇,挑起長柄淡笑看裝死的蛐蛐。
“既然咱們此番已知皇後兩年前已在榮王那失了清白,方才何不以此反駁幾位大人,叫他們無話可說,您不正好可以廢後了麽。”
“朕是要廢後,可不是殺人。”戚延抬起眼,目中沉沉冷意:“你是想要皇後去死?”
這一冷睨,吉祥忙惶恐地跪下,口中喊知錯,可實在納悶,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錯在不知聖心?
這聖心著實難猜。
殿上沉寂無聲,吉祥一跪,後頭徒弟胡順與一眾宮人也都跪著,額頭觸著地麵,不敢抬頭。
戚延懶得喊起,支著下頷,提籠裏蛐蛐還在裝死,已有三日不愛和他玩了。
他本意不願要這小動物的命。
他也從未想要鳳翊宮那位的命。
若方才在幾個老匹夫跟前提溫夏失清白於榮王,他是可以有更強大的廢後理由了,可溫夏會死。
她在意清白,在意名節。
他昭告天下她被榮王那畜生染指,便等同於賜了她白綾無異,逼她無顏再活。
可戚延想,榮王那狗東西後頭撩開衣袍那條腿,多半是膈應他的氣話。
他了解鳳翊宮那位,她五歲那年懵懂無知,被困青樓三天兩夜都能那般傷心難過,即便是**著最喜歡的秋千,也委委屈屈地把小臉縮在小手心裏。若真如榮王所言那般,她早已在那年便無顏活了,必是鬱鬱寡歡去半條命,還會三天兩頭做新衣裳、詔畫師作畫、奢靡鋪張造各式翡翠,還興高采烈跑去他的登宇樓賞雪?
還有榮王那狗東西,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裝得一身斯文儒雅,實際慫得很,那年還沒那般大的膽子敢動他的人,那可是他的太子妃。
但一想到那狗東西說的那番話,多半也是有真。
即便他是很厭惡溫夏,可她身為太子妃、身為皇後一日,在他後宮一日,受了那等侮辱,都是他管轄的問題。
怪不得她身上。
他隻是一意要廢後。
呆得無趣,戚延起身去往禦花園。
綠叢繁枝在漸暖的氣候裏抽了新芽,深夜的宮廷被祥和的靜謐籠罩。這散心也漫無目的,不知不覺穿過湖心,行至暢春台。
明明是寂靜的早春夜,還沒有繁花盛開,但一股清幽雅鬱的玉蘭花香自微風裏漾開,輕輕淺淺地鑽進鼻端。
這花香似有魔力般,戚延忍不住鬆懈筋骨,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吉祥與一眾宮人提燈隨在禦側,隨著戚延的停頓都躬身靜立。
回首側目,戚延視線梭巡之處,一行宮人提燈行走在曲徑小道。
他的目光逐漸暗沉,以這十幾人的儀仗,恐怕是這後宮中他最厭惡之人。
果然,那頭傳來宮女溫聲提醒:“娘娘,時辰不早了,咱們回鳳翊宮吧。”
戚延負手冷立,眸色沉沉睨著黑夜盡頭搖曳的淺黃宮燈。
那頭也似終於發現了他,一行人突兀地停下。很快,那大宮女的聲音傳來,刻意拔高,遵從又顫抖。
“拜見皇上,無意驚擾聖駕,奴婢們這就改道。”
大宮女出列再跪:“奴婢替皇後娘娘向皇上再跪,這就滾。”
“娘娘……”這一聲低低的,一行人行過禮,已返身走遠。
靜夜燈光熹微,被宮人前後擁簇中間的人已隨一行人遠退,看不清任何,唯有空氣裏那抹清幽雅鬱的玉蘭香消失鼻端,若有似無。
戚延還是第一次聞到厭惡之人身上的味道。
往前也有一回她無意撞了他的道,當時隻遠遠看到華美的月色衣裙,他坐於鑾駕之上,並不曾聞到香氣。
這般的香……當真奢靡得很。
疾步返身,溫夏已與宮人終於行遠。
原本她是晚膳時分聽聞戚延殺了榮王,還十分殘忍地未留全屍,嚇壞了,隻覺得戚延暴戾,吃不下飯,去找虞遙說了許久的話。
從虞遙宮中出來,她散步至此,原以為深夜不會遇到那尊瘟神,未想這般巧。
每次撞到戚延,她的宮人都十分機敏,自覺用身子巧妙為她遮擋,不必惹戚延掃興。半屈著身在宮人其後,溫夏也能遙遙瞥見戚延那一身玄色龍袍。
大盛本是以明黃為尊,先皇們都是著一襲明黃雅正的龍袍。
可戚延不同,他嫌明黃招蟲,非將他所喜的玄色列為龍袍禦用尊色。
玄色威嚴又森冷,自帶神秘深邃的氣場,尤其是穿在那般冷戾的人身上,縱使那張麵容再英雋俊美,依舊不減溫夏心頭避之不及的晦氣。
每次撞見戚延,溫夏總懊悔自己膽子小。
也許是多來年心上的結,幼年時那些揮之不散的難過記憶,還有被他欺負怕了的條件反射,她總這麽怯他周身森寒威壓的氣場。
終於回到鳳翊宮,溫夏攪著手中繡帕緊捂心口,微微氣喘:“那榮王真是他殺的,斷了雙臂?”
“可不是,太後都在為此惱羞。”
其實殺,殺得好!
就,就是戚延也太暴戾了。
好可怕。
坐到寢宮,溫夏捧著琉璃盞中溫熱的牛乳,小口小口飲著壓驚。
因為不想再撞見戚延,翌日溫夏去取那對做好的翡翠手鐲時,特意遠遠留在成武殿花園等候去取鐲子的白蔻,不敢再靠近禦花園周邊一步。
因著知曉主子近日難過,心情極低落,白蔻自造玉坊取回終於做好的手鐲,檢查無誤仔細捧在匣盒中,高興地往回趕。
卻見宮道上,陽光明媚的盡頭,揚長經過的禦前宮人。
吉祥叫住了行完禮便想走的白蔻等人。
“公公,可有何事?”
“手上是什麽?”
捧著匣盒的手後縮了下,白蔻將身子垂得更低,隻想遮住懷中寶物。
“回公公,隻是皇後娘娘的近身之物。”
“打開。”
“公公,這乃皇後娘娘近身之……”
“咱家叫你打開。”
白蔻微頓,四周皆是禦前宮人,從前便屢次被吉祥搶過東西,可這是皇後期待了好多日的鐲子。
大公子特意千裏迢迢送來這塊冰藍翡翠,娘娘愛不釋手,造玉坊也是仔仔細細加著工,才在今日終於為娘娘做好了這對手鐲。
別無他法,手上匣盒終被吉祥身邊的內侍奪走。
他們見到如此上等精妙的翡翠,雙眼一亮,以一句“一切皆乃禦用之物”打發走她。
白蔻起身,弓著身退下,待走遠,發紅的眼眶裏淚水終於掉下。身後幾個小宮女也忍不住紅起眼眶,皆替主子不平。
這邊宮道上,吉祥瞅著匣盒裏精美成對的翡翠手鐲,細長雙眼堆起十分歡喜的笑。
一旁,胡順有些不忍:“師傅,這乃皇後之物,咱們這般奪了怕是不妥吧?”
“什麽叫奪?這天下間的寶物都是咱皇上的!”吉祥訓道:“就說你小小年紀不懂規矩,沒見著皇上近日都不開心?而且昨夜禦前侍奉,你沒見著皇上握著那蛐蛐籠蓋在燈下發了半晌呆?”
“皇上也喜歡這好東西,這玉光線不同,顏色都不盡相同。呈給皇上,他必會龍顏大悅。”心情高興,吉祥多指點了一二,說罷將匣盒好生鎖上,遞給胡順:“去造玉坊,都打斷了磨成珠子,一雙美玉剛好給咱皇上做個手串。”
胡順皺著眉,硬著頭皮道:“可如今朝中大臣們已覺咱們皇上政令欠妥,心中不滿。若在此關頭咱還自取皇後娘娘的東西,會不會留了把柄?桂公公說,咱們雖是做奴才的,也要想一些為主子好的東西……”
“咱家這不是為主子好?”吉祥一記悶棍敲下去,一通訓斥。
胡順吃痛,又不敢躲,被訓斥完,隻得領命去辦。卻在回來的途中經過成武殿花園,撞見了一行儀仗。
甬道上,宮女十幾人提著食盒,還有的懷抱梅花,左右六名內侍抬著步輦。
一陣風來,空氣裏彌漫起牡丹馥鬱香氣,一抹嫩芽色裙擺隨風而起,輕紗妥協在清風中溫柔起舞。
撞著後宮儀仗,本應避嫌,可胡順鬼使神差,順著那翻飛的嫩芽色往上望去,一時微張著唇愣在原地,早已忘記宮規禮數。
天姿國色,仙人臨凡。
那膚如白玉,眼似春山的佳人,看那絕世氣度與儀仗,都隻能是他們的皇後娘娘。
胡順呆呆傻在原地。
禦前當差,早聽了所有人說皇後娘娘美若天仙,可卻是頭一回親眼見到。
“大膽奴才。”
著文出聲嗬斥,雖已瞧見胡順服飾,知是禦前宮人,但這毫無宮規的直愣愣的眼神,還是讓著文氣不打一處。
他們的娘娘才因被霸占去心愛的翡翠鐲子而傷情難過,現在連禦前的奴才都敢公然不敬了。
胡順反應過來,忙慌張地垂下眼,那一張芙蓉玉麵上泛紅濕潤的美目仿佛仍在眼前浮現。
他連忙跪地請安:“奴才有眼無珠,不知是皇後儀駕,還請皇後娘娘責罰!”想著生著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睛的皇後也許正盯著他,胡順臉頰不禁燙了起來,逐漸紅了。
白蔻自然認得胡順,思及方才被搶去鐲子,即便打狗要看主人,但依規矩訓斥宮規也合情合理,她忍不住出言嗬斥。
“算了,他也是無意,起駕吧。”
溫夏出言喚住白蔻,離開了此處。
一行人走遠,胡順仍未回過神來,這才敢抬眼凝望遠方,目中已無人跡,長長的甬道似因失了那般尊貴的人物而黯然失色起來。
原來那些大人們所言皆不為虛,還保守了,皇後娘娘明明就是仙女下凡啊!而且沒有因為鐲子的事拿他出氣,方才還溫聲出言放了他。
思及那被自己親手送去造玉坊的翡翠手鐲,胡順忽然更慚愧起來。
一直到在清晏殿中當值時打翻了戚延的茶盞,胡順才哆哆嗦嗦,失魂落魄,呆呆地望著吉祥。
那茶水全灑在了玉階上,幸好沒髒了龍袍。
吉祥瞪大眼睛冷喝:“發什麽呆!為何在禦前失儀!”
“仙女——”胡順脫口而出:“奴才看到仙女了!皇後娘娘是仙女下凡!!”
戚延從禦案上冷淡抬眸,帝王的喜怒隱沒在漆黑深邃的長眸中,隻餘一片森寒威壓。
胡順回過神,忙掩住嘴,驚慌失措地跪下:“皇上饒命!奴才失言,奴才說錯話了,奴才這就去領罰!”
吉祥狠狠踹他滾,轉回頭笑眯眯地對戚延道:“沒見過世麵的狗奴才,就該好生教訓,您別動怒。”
戚延不曾說任何,隻是在手中新的廢後詔書重新擬完後,淡淡開口:“皇後長什麽模樣?”
能讓他禦前的奴才迷成這樣,他不信這世間真的有女子能美成仙人,雖然幼時的溫夏那呆萌乖巧的模樣是挺惹人憐愛。
這話問住了吉祥,吉祥愣了下忙答:“皇後娘娘……還真怪好看的。”
戚延冷冰冰睨著吉祥。
吉祥忙垂下頭:“但絕無順子那般誇張,這天下間哪有下凡的仙女,而且凡女子都愛畫胭脂水粉,必定加持了幾分顏色!”
一直到戚延冷冷喊擺膳,吉祥才鬆口氣,擦著汗。
幸好他學問淺,表達不出皇後有多好看,否則這條命別想要了。
而吉祥想起初見皇後那一回,那隻是十四歲的少女,卻美得令人屏息,世間一切美好幹淨的詞匯,都不足以形容當年那驚鴻一瞥。
隻可惜皇上這般抵觸,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學好見風使舵,才可保命。
……
如今的早朝每日都上,而每日的主題皆在廢後上。
先皇仁厚,恩澤惠及的老臣許多都銘記聖恩,很清楚溫氏擁兵甚重,又一門忠心,即便皇後有錯無錯,都絕不可輕易廢黜。
可溫夏卻病了。
自那日那雙翡翠手鐲被戚延占去後,溫夏當時聞訊便生氣難過,與虞遙在成武殿花園聊了許久,許是吹多了風,亦或是心情使然,她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生病的事瞞了三日,溫夏不忍心讓病中的太後擔憂,太後終還是知曉,親自來探望她。
“母後,兒臣讓您憂心了。”
溫夏起身下榻行禮,被太後攙扶住。
“為何病了不告訴母後?”
“您都還在病中,兒臣隻是小感風寒,太醫說沒有大礙。”隻是她渾身乏力,思緒消沉,不想吃東西,也不想下床,隻想握著話本發發呆。
太後深知一切,萬般的語言皆是無用的,根源隻在戚延。
她陪了溫夏許久,喂她吃飯,給她說邊關近日的趣事,臨走時鳳目緊望溫夏,溫聲安慰她:“夏夏,母後不會讓你再受苦了。”
太後走出鳳翊宮,鳳目中一派決絕之色。
許嬤察出不尋常:“太後,您欲如何?”
太後凝望遠方宮闕,日漸而來的暖春,天色晴好,藍空如洗,所有一切也應該這樣好才是。
“也許哀家那年做的決定本就是錯的。”
“國師說他們乃天作之合,有夫妻緣分,隻待機緣。可這麽多年了,哀家真是害苦了這孩子。”
太後去了清晏殿。
近日的戚延比往常勤政,可一切政務全都圍在廢後上。
他召集了素日裏擁戴他的朝臣,與那些反對廢後的老臣成了兩派,這幾日的朝堂,當真隻能用雞犬不寧來形容。
戚延正瞧著匣盒裏的一串翡翠珠子。
藍如皎皎湖水般幹淨透徹的玉石被做成珠串,是吉祥方才呈上來,說要獻給他的寶貝。
他尚未拿起,已見殿中沉冷走來的太後,未再細看,合上了匣盒。
太後靜立禦案前,智慧持穩的鳳目無聲落在他身上。
許嬤出聲屏退殿中眾人,吉祥請示地望向戚延。
戚延揮手,宮人悉數離開,許嬤走在最後,闔上了殿門。
戚延目光沉靜無波,也沒有率先開口。
是太後最先道:“那日母後不該打你。”
戚延擺弄那匣盒的手微頓。
“你身為帝王,不管德行如何,都已不再是從前的稚子,母後不應該打你。”
戚延無聲望著殿中的婦人。
那日的巴掌確實留了掌印,宮人都不敢看他,害怕惹了帝怒。好在吉祥悉心處理,那掌印翌日一早便已消了。
而他自叛逆於太後起,他便再也沒有看到過母後的溫柔,好像印象裏永遠都隻有母後訓斥他的模樣。那樣的巴掌,他受了大概三次吧。
她的慈母柔情,似全給了溫夏。
“母後看了你的廢後詔書,你意誌堅決,可溫夏並沒有詔書中所言那些罪狀。”
戚延終於啟唇,音色冷淡:“母後想怎麽阻止朕?”
“哀家是來阻攔皇上。一切緣起,皆是你我母子間的恩怨。”
一陣無聲的寂靜,太後屈膝向禦座行去大禮,福身垂首:“哀家自願去皇陵為先皇誦經掃墓,餘生陪伴先皇,請皇上勿要廢後,請皇上恩準。”
太後深深拜下去。
龍椅上,戚延死死握著手中扳指,眸色深邃睨著殿中恭敬祈求的婦人。
這是第一次向他示弱的母後。
她永遠是高貴的、被萬人仰視的模樣。
他與父皇永遠不曾見過母後這樣,可為了溫夏,她低頭了。
“若朕非要廢後呢。”
太後鳳目一片平靜:“國師所言,哀家信,你父皇也信。若皇上非要廢後,那就從哀家的屍體上跨過去吧。”
戚延霍然起身:“你以為朕不敢麽!”
健碩胸膛因急促的氣息上下起伏,星目中隻餘一片猩紅。戚延眯起雙眸,胸腔被難言的痛澀撕扯,為了溫夏,他的娘親原來可以不要他了。
太後不看戚延,依舊垂身行禮:“那就請皇上準了哀家前去守陵。”
殿上闃靜森冷。
許久才被戚延低沉冷漠之音打破:“母後大概不知,建始三年,太子妃回宮,被榮王染指。”
太後愕然抬起眼,眸中不可置信。
“朕隻需拿出她不貞不潔的證據,這廢後之令,還有誰敢阻攔。”
太後錯愕了良久,第一反應全然是為溫夏痛心,可冷靜下來,她冷喝:“夏夏不可能失了貞潔,榮王乃汙蔑之言!”
“哀家了解夏夏,她視清白為重,若如你所言那般,她早已鬱鬱寡歡去掉半條命。一切皆乃汙蔑之言!”
戚延冷漠道:“可這是榮王親口所言,在場之人無一不知。母後既然要攔,朕昭告天下便好了,任誰還敢阻攔。”
“不可!”太後鳳目沉痛,深望戚延:“你這是逼她去死!”
戚延隻是打開案上匣盒,取出珠串在指中把玩,靠著龍椅,眸中隻餘漠然。
太後狠狠攥著袖擺,深知這是戚延的逼退,戚延的要挾。
哪怕她信溫夏,心腹的臣子信溫夏,可天下人呢?
大婚那日,溫夏沒有與戚延拜過天地,隻能與龍袍拜著天地,已在世人眼前毫無尊嚴一回。
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第二回 ,她會香消玉殞的。
無聲的拉鋸在森冷之間,衡量與妥協不再僅是榮辱,而是生死。
太後僵硬地躬下身去,俯首:“哀家帶皇後離宮,遷往行宮,如此,可好?”
轉著珠串的手停下,戚延無聲緊望弓著身體的婦人。以往,這樣卑微的姿勢都隻是他的奴才們做著。
這是他的母後麽。
是他父皇鍾愛一生的,那個永遠不曾低過頭的母後麽。
許久的沉寂,太後沒有起身,在他的無聲裏久久保持這樣的姿態。
戚延闔上長眸,再睜眼,目中沉沉死寂:“我答應你。”
“但不是京都行宮,青州行宮。沒有朕的命令,她不可再回京都,你也不能詔她回京。”
太後終隻能應:“好。”
戚延目送太後轉身離開,僵硬鬆開緊握珠串的手掌,目中一片晦澀。
他方才是那樣說,可他不會真拿榮王之事去毀溫夏。
他就是想知道母後為了溫立璋的女兒會低頭到什麽地步,他從未見過這般低頭的母親。
可母後真的信了,信他為了廢後會用清譽毀掉一個女子。
那他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他們眼裏,他應該就是這般壞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