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辛怡心力交瘁,上氣不接下氣。

原地呆站片刻,稍稍整理穿著儀表,可額前碎發仿佛在同她較勁,沾了膠水一樣黏在眉心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才不情不願毅然赴死般走向盡頭。

篤篤兩聲,辛怡眉眼乖順地低垂,“不好意思,打擾下,我的狗剛剛跑進來了。”

經過甲胄的鐵頭功考驗,院長辦公室的門如今是半敞狀態,能一眼望到裏麵。

辛怡小心抬眸,看到半幅身影。

具體特征跟沈熙如帶回來的情報高度重合,確實高大。

她眉頭微擰著,不大對勁,為什麽會有種相當熟悉的感覺?

“進來吧”。

熟悉的聲音傳送到耳畔,強力電流湧向心髒,辛怡愣在當場。

不會吧……

邢則熟練地應付熱情的甲胄,沒聽到腳步聲,奇怪地挑眉,視線直直落過來。

辛怡表情茫然,似受到衝擊,清透眼眸翻湧著巨浪。

邢則不知所以,低頭審視自己,想到什麽,有所恍悟:“我沒跟你說過我的職業?”

良久,辛怡機械點頭。

邢則拍拍甲胄的頭,邁著優越的大長腿上前,半挽衣袖的結實手臂伸過來,把門推開,下頜微斂,示意辛怡進來。

辛怡就像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關節耗損失靈,大腦無法讀取正確代碼,從行動到眼神,將僵硬演繹的活靈活現。

邢則不合時宜地想到阿拉斯加樹蛙,為了抵禦寒冷,小小的樹蛙會將自己“封凍”,全身上下覆蓋厚厚冰雪,與現在的辛怡如出一轍。

他忍笑,好脾氣問辛怡:“知道我是寵物醫生,衝擊力這麽大?”

辛怡終於回神,眼神迅速掃過他身上那件白大褂。

“你是院長?邢院長?”

邢則頷首,“是不是甲胄不聽話,非要過來找我?”

辛怡心虛,手指掐住紐扣摩挲,“對,就是它非要來找你!”

甲胄抬頭,與她四目相接,辛怡毫不心軟,一不做二不休告狀:“它還把牽引掙脫了,差點變成流浪狗。”

邢則很不客氣,一掌拍在狗頭上,聲音嚴厲:“沒收你今天的風幹大鵪鶉。”

甲胄:“……”

傻狗似乎聽懂他們之間的對話,知道自己蒙冤,仰著頭嗷嗚嗷嗚嚎叫,扒住邢則的大長腿控訴。

邢則被它纏得煩,故技重施又來個絆腿,結果甲胄身體不穩,帶到旁邊的椅子,上麵的紙袋翻倒下來,露出護膚品的包裝盒。

辛怡視線落上去,這個品牌她認識,沈熙如常用,全套買下來要四位數之巨。

價格多昂貴不重要,重要的是,邢則辦公室為什麽會出現女士護膚品,還是溢價嚴重的禮盒包裝。

辛怡心往下沉了沉,身上的束縛隨之減輕,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倘若邢則身邊有異性出現,那她跟沈熙如製定的計劃是不是要告吹?

在不知道邢則其實就是邢院長之前,辛怡可沒少在他麵前丟醜,不提暴露經濟窘境那一茬,每天邢則送甲胄來上“日托班”,辛怡每次在他麵前亮相,形象都很潦草,臉沒洗,頭發沒梳,身上隨意套著寬鬆家居服。

更不要說昨天,拜甲胄所賜,邢則看到了不該看的。

哪怕一再回避,辛怡仍舊不可控地回想起昨天的一幕幕。

臉又燒起來。

辛怡在打退堂鼓。

邢則撿起禮盒,裏外檢查,確定完好無事,鬆了口氣。

辛怡望著此幕,蓄足勇氣,嚐試從邢則口中引出謀劃宣告夭折的借口。

“送女朋友的?”

“送你的。”

兩人同時出聲。

巧合有點微妙,辛怡眸光顫顫,仿佛深受衝擊。

邢則看在眼裏,收緊下頜才製住笑意,東西又往前遞了遞,“我讓同事幫忙買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辛怡有些磕巴:“為什麽送我?”

問完便後悔,還能為什麽,肯定是因為昨天,甲胄差點把她內衣咬爛,當時邢則隻是裝作沒看到,又不是真沒看到。以他的處事原則,賠付是身為甲胄主人有責任要做的,才會有現在這一幕。

有礙於性別原因,又不可能賠她一件嶄新內衣,真這麽做與調戲無異,所以他才會選擇買護膚品。

四位數的護膚品,辛怡倒是蹭過沈熙如的,價格如此昂貴,她隻用過兩次,沈熙如倒是不在意,可她不能厚顏無恥。

邢則果然停頓,勾著袋繩的手指微曲,“就當我感謝你這段時間把甲胄照顧得油光水滑。”

聽到自己名字,甲胄昂頭吠叫,毫不意外被邢則捏住嘴筒子,警告它小點聲。

辛怡想到甲胄怪可憐,不會說話就是這點不好,無辜背鍋不說,還被主人拎出來當幌子。

唇角抿開一點笑意,她同邢則心照不宣,也不再扭捏,幹脆接過禮盒。

“謝謝,這禮盒不便宜,我自己是舍不得買的,就當我沾甲胄的光了。”

辛怡說話聲音很小,心裏不自在,臉頰仍舊燙燙的。

心髒狂跳的餘威並未消止,辛怡視線落在辦公桌上麵,幾張相框零散排布,居中那張衝擊力太強,她張了張嘴巴。

邢則將相框拿起,盡量托高,讓她看得更清楚些。

“我從紀錄片上截取的一段,蛇獴大戰眼鏡蛇,專門打印出來,這個構圖是不是很有電影質感?”

辛怡怕蛇,眼神匆促移開,腦海中邪惡豎瞳與漆黑鱗片揮之不去。

沒想到隔壁那張有過之而不及。

邢則興致不錯,放下相框,又拿起旁邊的介紹:“這是伯勞鳥,眼睛上的感光細胞非常密集,視力遠遠好於人類,歐洲那邊的獵人在用獵鷹狩獵時,通常會帶一隻伯勞鳥,因為伯勞鳥視力好的同時,出於本能原因,非常怕鷹,獵人可以通過它轉頭方向,判斷獵鷹所在位置。同時它還有雀中猛禽的稱號,這張照片就是它在進食,伯勞鳥喜歡將獵物穿在尖銳物體上……”

圖片有些血腥,辛怡沒再探究剩下幾個相框,被一隻亞克力盒子裏的模型吸引。

這模型古古怪怪,相近的結構串聯而成,不長不短,不粗不細。

“這是……”

邢則掀開亞克力盒子,模型拿在手上,左右輕晃,沙沙聲響起,“這是響尾蛇尾巴,是真的,你要摸摸看嗎?”

於是,他又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仿佛被冰封凍,而後飛速跳開,小臉白得像紙一樣,拚命擺手拒絕,“不了,不了,你留著自己摸吧。”

邢則被她不過腦子的話逗笑,笑容很隱晦,掛在唇角。

“怕蛇?”

辛怡眼神戒備,渾身僵硬,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邢則,看他將那截蛇尾裝回亞克力盒子。

“怕蛇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邢則點頭讚同,再次熟練地拂開甲胄湊上前的嘴筒子,嚴防它搞破壞,一看就是經曆過不少教訓。

見他手不知道又要伸向何處,辛怡心驚,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借口開溜。

焦灼之際,有護士忽然敲門而入,語氣急促:“院長,昨晚入院收治的那條嗆水金毛生化結果出來了,現在情況不大好。”

邢則迅速進入工作狀態,神情緊繃,接過化驗單,視線有條不紊地從一項項數據上掃過去,一邊看一邊朝外走:“現在聯係金毛的主人,跟他說明情況,讓他盡快過來一趟。”

辛怡注意到甲胄要尾隨過去,忙踩住牽引製止,晃晃手上的禮品袋,吸引它注意,“你的主人要忙,咱們就別跟著添亂了。”

重新拿好牽引,檢查一遍鎖扣,辛怡打量一眼辦公室,風格很簡約,與邢則家的裝修風格相近,隻是更為鄭重,尤其一整麵牆壁的大部頭。

視線在觸及辦公桌時,飛快挪眼。

主人不在,她待在這裏並不合適。

辛怡牽著甲胄走出辦公室,迎麵走來一個穿著護士裝的女孩子,半舉的手臂上落著一隻鸚鵡。

鸚鵡眼睛咕嚕嚕轉動,毛色挺鮮亮,隻是尾部光禿禿,支棱著一根殘存的尾羽,看起來怪滑稽。

辛怡被吸引住。

小護士駐足,衝她露出溫和笑容。

辛怡好奇發問:“這隻鸚鵡怎麽了?”

小護士答:“它叫呱唧,因為患有抑鬱症的原因,身上的毛差不多都被拔光了。現在正在我們醫院心理科接受治療。”

辛怡驚奇,原來動物也會得心理疾病,更詫異的是,有家寵物醫院的功能挺多樣。

“你們醫院竟然還有心理科?”

小護士驕傲挺胸,“那當然,我們醫院很厲害的,業內這個,拔尖哦。”她高高豎起大拇指。

小護士這副不加掩飾的得意模樣,倒是讓辛怡想到邢則,他在飯桌上那句“從小到大,無論做任何事我都會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讓她記憶猶新,憋不住露出淺笑。

鸚鵡對好奇圍著它打轉的甲胄不耐煩,扇動翅膀,腳爪子橫向移動,速度奇怪,轉眼攀爬到小護士肩頭。

辛怡膽子大了點,湊近觀察,“你說它有抑鬱症?”

小護士從製服口袋掏出堅果投喂:“鸚鵡得抑鬱症挺普遍的,呱唧的程度不算嚴重,以前我見過更嚴重的,渾身毛都被拔光,光溜溜的,穿根棍都能直接架在火上烤了。”

辛怡較真:“內髒沒掏的話味道不會好。”

小護士呆呆的,繼而捧腹:“你說得對,我剛剛是不大嚴謹。”

名叫呱唧的鸚鵡貌似聽懂她們之間的對話,高高舉翅,發出尖銳的鳴叫。

辛怡猝不及防被它嚇到,定睛觀察。

除去憤怒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負麵情緒,才會跟小護士求證呱唧的抑鬱症問題。

辛怡不禁產生自我懷疑,或許她的特殊能力隻是過度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