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辛怡沒回答, 視線繼續下行,落在邢則今日的穿著上,平複的嘴角再度屢屢扭搐。
往日邢則穿搭主要以黑白灰為主, 鮮少在他身上看見鮮亮顏色,今天卻改頭換麵, 上半身套著寶石藍的大衣外套,褲子是淺藍色牛仔褲,倒不突兀,視覺上很舒服。
上下掃視完,辛怡忍不住:“你不是說小意思,都在可控範圍嗎?”@無限好文,盡在
邢則皺眉, 低頭自審:“我哪裏沒控製好了?”
就……像隻開屏的花孔雀。
辛怡無話可說。
邢則的改變果真在寵物醫院掀起不小風波。
自從進入醫院之後,在場所有醫護立刻化身草原狐檬,視線緊黏在他身上, 人走到哪裏, 視線便鍥而不舍追到哪裏。
等人離開, 關上辦公室的門,落針可聞的接診大廳頓時熱鬧如同菜市場,瞿盈盈捧著臉,興味盎然同導醫台小姐妹聊天:“我就說邢院長有情況,他是不是鐵樹開花啦,不對, 是孔雀開屏了?”
“哈哈哈, 笑死個人,確實好像一隻開屏的藍孔雀。”
“辛怡, 你說呢?”
所有人目光都轉向默不作聲的辛怡。
她端著茶杯的手抖了抖,在萬眾期待中囁嚅:“我、我有苦說不出啊。”
有苦說不出的辛怡捧著臉, 回憶醫護們的議論。
“噗,開屏孔雀什麽的,還真的挺形象的。”
沏好茶,趁著邢則去查房,辛怡又捧出書來看。
“雄孔雀可能會展開尾羽,背對著雌孔雀,並在最後一刻轉過身來,把金色、綠色、藍色,古銅色和紫色等一係列色彩組成的閃閃發光的裙擺展示給雌性看。”
腦中逐漸出現畫麵,想象邢則身後拖出一排絢麗翎羽,在抖顫中,華美的目暈閃爍綺麗光彩……
辛怡幾次控製不住爆笑。
就是不知道在如今這個季節,倘若邢則真的會開屏的話,又會衝誰這麽做?
辛怡將厚厚書本攏進懷中,心髒好像窗外枝梢上密簇的翠葉,窸窣鼓動。
風有點涼,辛怡去關窗,熟悉腳步聲響起,她拚命忍耐,努力不將腦中想象畫麵與現實場景混為一談,可邢則開屏的樣子已經紮根結實,用上十二分的克製力,才勉強壓下上翹的唇角,轉頭看過去,結果……
“你身上怎麽這麽髒?”辛怡失聲叫道。
邢則麵無表情,直矗矗地站著,精心打理過的背頭蒙上一層細沙,外套上也是,他緩緩坐到沙發上,默默將鞋脫下,倒出兩堆沙子。
辛怡:“……”
你看這兩堆沙子,明晃晃地像不像對你的嘲諷?
簡單整理了下,邢則脫掉寶石藍外套,照舊信心滿麵:“沒事,都在可控範圍。”
“你的嘴真的,比啄木鳥的嘴都硬。”
門外,傳來瞿盈盈崩潰大喊:“誰把我剛換的貓砂盆弄灑了?”
“……”
邢則一本正經同辛怡科普:“孔雀喜歡塵浴,是為了避免感染寄生蟲:它們尾巴基部長有腺體,可以分泌油脂,孔雀會用喙沾取油脂,塗遍全身,這樣做可以防水跟隔熱。腺體分泌的油脂同時是維生素D的來源,有了它們,孔雀理羽時順便吃下,能防止患上軟骨病,不過副作用是,油脂容易吸引來寄生蟲,所以會通過塵浴的方式杜絕這一問題。”
辛怡:“你還真是……言傳身教。”
邢則:“……快幫我清理清理,待會我還要去會診。”
“……”
一整日,辛怡都處於無言以對的狀態,就看一隻“花孔雀”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時不時拿出小鏡子來,照著頭發整理,精細到每一根頭發絲。
即便如此,邢則還不忘同她強調:“對我沒造成什麽影響,孔雀又不像老虎,沒什麽凶性。”轉眼又同她求助:“你幫我看看,後麵頭發打理到位了嗎?”
辛怡:“……到位,到位極了。”
為了防止邢則做出更離譜的事情,而自己不在,沒人能幫他遮掩,一整日,辛怡寸步不離守在他身側,緊盯他一舉一動,稍有異狀,及時暗中提醒。
下班後,辛怡心力交瘁。
她以為早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夠離譜,沒想到離譜的還在晚上。
飯後散步遛狗,辛怡負責照管甲胄,給它鏟屎,扔完垃圾回來,到處找不到邢則。
辛怡還奇怪,人明明剛剛還在那裏,他那麽高,不可能看不到。
日影西斜時,濃黑悄然無息,滂沛洶溶,潮水般漫過周身四圍。微茫流亂,扭曲了視野,所視範圍內如同水下視物般失真。
辛怡搓了搓胳膊,東張西望,小花園栽植了不少樹木,到處都是亂紮紮的黑影,落在身上,怪怵人的。
她蹲身抱住甲胄,溫語誘哄:“甲胄,你主人丟了,快去聞一聞,找回來有賞,一把鴨肉幹。”
甲胄嘴筒子亂拱,湊到不知名草葉前,被刺激地打了個噴嚏,頭直接甩成個滾筒洗衣機。
辛怡皺眉:“不滿意啊,那兩把?”
頭頂,忽而傳來一聲很輕的笑。
辛怡驚疑抬頭,與樹上的邢則四目相對。
“……”
邢則倚靠主幹,大長腿架在分枝上,支起的膝蓋上墊著手腕——姿態極其懶慢愜意。
他正遠眺樓群,欣賞夾縫間的日落。
“怪不得孔雀喜歡棲息在高大光滑的樹枝上。”
辛怡沒做聲。
邢則又說:“想爬樹嗎?我教你。”
“……”
之前慫恿她爬牆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想慫恿她爬樹!
辛怡指指邢則旁邊:“你上都上去了,順便摘點香椿芽下來,要嫩一點的,明天用來炒雞蛋。上次王師傅一個人爬上去摘了兩斤。”
邢則沉悶半晌,卷起衣袖,“我能摘三斤。”
沒有那麽多香椿嫩芽,邢則遺憾隻摘了兩斤一兩,為這多出來的一兩,辛怡無論怎麽勸都不肯下樹,非要超過物業王師傅不可。
等他終於從樹上跳下來,辛怡無語抓頭:“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邢則笑笑,“不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你掌握什麽了你掌握!”
辛怡氣得攥拳,哐哐擂他兩下,邢則不覺得疼,反而一臉受用。
見他唇尾微揚,心情明顯很不錯,辛怡更氣了。
真的好氣。
這期間,辛怡沒等來邢則“開屏”,足足三天時間,雖然時有異常,好在遠沒有第一天嚴重,至少他不會再無時無刻打理頭發,隻用過一次的定型啫喱也被放到角落吃灰。
辛怡偷偷拍攝了不少照片視頻,上次夜間遊園,她就加上了李潤好友,私底下兩人偶有聯係,主要是圍觀邢則,看他出糗。
那邊,李潤看到照片上的邢則梳著背頭,一身亮眼的寶石藍,笑到跌倒,站都站不起來。
“笑什麽呢,吃飯。”
邢則見辛怡一心二用,手指時不時劃一下手機,或者噠噠噠打幾個字,唇角窩著笑,一看心情就很不錯。
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
“哦,哦,我馬上吃完。”
邢則盯著她眼前手機看,他視力不錯,能夠看到聊天框一直在動,對方還會使用很可愛的表情包。
他身體後仰,肩胛抵在椅背,忖思了兩秒後,提著空碗起身,繞行到辛怡身後。
辛怡很警覺,抬眸覷他一眼,飛快息屏。
邢則蹙眉,眉間湧上煩躁,食欲瞬時減退。
辛怡見他就盛了半碗飯回來,驚奇道:“你就吃這麽點?”
平常都吃至少兩腕,今天才吃一碗半,“身體不舒服嗎?”
女孩眼神切切,邢則緊鎖的眉梢稍稍鬆緩,搜腸刮肚找著理由呢,忽然接到醫院緊急電話,傍晚接診了一隻中暑英鬥,犬類中暑熱衰竭死亡率非常高,恰好邢則從醫履曆中搶救成功過一隻,值班的醫生便找他求救。
邢則飯也顧不上再吃,匆匆出門,走之前不忘囑托辛怡,晚上他不回來的話,記得誰來敲門都不要開。
辛怡目送他進電梯。
電梯門闔上,辛怡撓臉,感覺兩人之間的氛圍確實如藍苒所說,越來越像老夫老妻了,可他們之間明明還沒有任何進展。
辛怡回轉,看著邢則沒來得及吃淨的半碗飯發呆,
他吃這麽少,待會兒不會餓吧?
辛怡從櫃子深處拖出買來還沒怎麽用鍋的電蒸鍋,洗了洗,敞開蓋子晾著,米飯跟菜都套上保鮮膜套,放進冰箱。邢則半夜回來餓的話,隔水蒸一下就可以吃。
刷好碗,將最後一隻碗放上瀝水架,李潤的消息還在不停進來,辛怡沒了聊天的興致,終止了話題,跑去臥室看書。
整晚邢則都沒回來,辛怡起得很早,起床後去做早飯,翻出保溫飯盒,裝了不少吃的,還切了水果放進來,她自己簡單喝了一盒牛奶,提著飯盒,走去有家寵物醫院,路上順便遛甲胄。
今天到的早,醫院沒什麽人,值夜班的醫護等著交接班,看到人,打招呼之前都會先打個哈欠。
見他們又累又困,辛怡沒多問,徑直走去邢則辦公室。
門是半敞的,邢則坐在辦公桌前,麵對電腦,屏幕已經進入待機模式,他一手撐在眉尾,盯著屏幕,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可以進來嗎?”辛怡敲了敲門。
邢則隨即轉頭看過來。
辛怡發現他氣色不好,經過一晚上忙碌,頭發微微蓬亂,眼底布滿紅血絲,看樣子,估計是一個晚上都沒撈著時間休息。
察覺他狀態不對勁,周身萎靡,猶如一尊雪膩蒼白的脆弱雕塑,晨光填進縫隙,粘合修補才得以維持圓善完整。
辛怡想了想,沒問原因,而是走過去,一一將帶來的早餐排到桌麵上。
“昨晚你就沒吃多少,我猜你忙了一晚上,也顧不上吃飯,特意多帶一些。”
見邢則反應遲鈍,辛怡不客氣地托起他的手,將一盒熱牛奶拍進掌心,命令:“盡量都吃掉。”
分好餐具,辛怡拖了張椅子過來,陪他一起吃。
邢則低頭嗯了聲,挾了一塊雞蛋餅,“昨晚那隻中暑的英鬥沒救過來。”
辛怡悄悄關注他,沒插話。
邢則吃相依舊養眼,比起平時,進食速度明顯放慢,咀嚼時,腮幫子緩慢地一動一動,眼神縹緲,陷入思考。
辛怡對他格外縱容,見他吃淨碗底食物,會及時補充新的進去。
分針平穩朝前邁進,牆上時鍾響起整點報時聲,嘈雜聲音拉回邢則思緒。
他歎口氣,“那隻英鬥的男主人跟女主人吵架鬧分手,都不想要它,男主人一氣之下把它鎖車裏,昨天最高溫度雖然不到三十度,可車內悶熱,加上缺氧,還是被路過行人發現,砸窗將它救出來。降溫,吸氧,利尿,腎上腺素,cpr,所有辦法都用了,在它生命最後一刻,男女主人還在外麵爭執不休,沒人進來看它。最後,它離開的時候,舔了舔我的手指……”
邢則聲音發堵,他撂下筷子,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情。
頭轉向窗外,望著梧桐樹,輕聲道:“沒能救活它,我覺得很對不起它,我們都對不起它。”
邢則低沉哀傷的語音猶如一支針劑,涼涼的,絲絲哀酸注入到空氣中,樹葉翻動的頻率逐漸放緩,拖出悠長的餘韻。
辛怡深感言語匱乏,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山楂片,從桌子上推到邢則麵前。
邢則笑笑,拿起來,“隻有這個嗎?”
辛怡想了想,又去掏口袋,結果掏出個發圈,上麵還有朵小雛菊,乖乖在辛怡嫩白掌心綻放。
邢則看中,一把搶走,“歸我了,還有嗎?”
辛怡莫名被他的話驅使,繼續掏口袋,掏阿掏,掏出一包消毒濕巾,邢則看起來不大滿意,可還是收了。
他皺眉,“沒別的了嗎?”
辛怡整個把口袋翻過來,證明自己“一窮二白”,覷見邢則繃唇忍笑,才反應過來,邢則是誰,傳說中的邢院長,怎麽會輕易被負麵情緒左右,剛剛分明是在逗她。
辛怡忍氣,悶悶回他:“沒了!”
邢則遺憾,長指杵上眉尾,揉了揉,好像很疲憊的樣子,“那你給我唱首歌?”
“夠了你!”
辛怡臉紅,一拳擂在他死硬死硬的手臂肌肉上,反而打得自己手疼。
她甩甩手。
兩人正笑鬧,接診大廳卻陷入混亂,衝突吵鬧聲隔著門板傳進來。
第一個發現的是甲胄,它警覺豎起耳朵,端正坐在門前,從喉嚨底部滾出壓抑的吠嘯,隆隆的很低沉。
辛怡跟邢則同時停下動作,不多時,瞿盈盈過來敲門,聲音急促:“不好了邢院長,有寵主來鬧事!”
來鬧事的寵主正是那隻英鬥的主人,他滿臉怒意,質疑有家寵物醫院救治不當,害死他的寶貝寵物。
英鬥主人很激動,手指過在場每一個人,說他們都是害命凶手,是幫凶。
他的莫名指責讓在場每個人都變了臉色。
試問,身披白大褂,就算隻是寵物醫生,是獸醫,可哪一個不是把扶危救疾做己任,毛孩子無痛無災是他們心底最美好的心願,可如今。卻受到無端構陷,用“凶手”,“幫凶”泯沒他們的拳拳心膽。
起初男醫生試圖跟他解釋,鬥牛這類品種的犬類,由於先天原因,鼻腔狹窄,夏天不注意,很容易造成氣道阻塞窒息死亡,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搶救回來的幾率本就渺茫。
費了半天口舌,對方情緒更加激動,怒氣衝霄,當場便掀翻導醫台上的電腦!
“什麽意思?你們分明是在推卸責任,試圖用我的過失來掩蓋你們醫術不精,趁火打劫。一個簡簡單單的中暑,怎麽可能會丟命!”
辛怡跟辛怡出來時,英鬥主人在爭執間,撞翻了角落裏的貨架,成排的寵物糧跟寵物零食散落一地,衝擊力太大,包裝破口,貓糧跟狗糧甚而滾到辛怡腳邊。
見到眼前情境,辛怡忍不住怒火填胸,見她要上前,邢則攥住她手腕,將人往自己身後扯。
“你老實待著,事情我來解決。”
辛怡目送邢則步入衝突中心。
顧醫生顧敏是個心直口快的,她早就在忍,貨架倒坍下來時,她的腳背不幸被砸,痛感抓扯頭皮,肝火頃刻間旺盛燃燒。
“你最該責怪的是你自己,要不是你將狗鎖在車裏,一下午都沒想起它,它又怎麽會因為中暑送命,反過來跑到我們麵前大肆指責,你沒羞恥心嗎?”
事情霎時間惡化,英鬥主人麵紅耳赤,擼起袖子直直撲向顧敏,好在幾個男醫生眼疾手快,從後麵抱著他,拖著他,阻止他施暴。
場麵極其混亂,仿佛狂暴悍戾的掠食者突然闖入安寧悠閑的大草原,草原彌漫著恐慌,陷入殘忍血腥的獵殺。
草原動物齊心驅趕凶獸,捕食者野性洶洶,用利爪,用獠牙,撕開、咬開他們溫熱的皮膚以及鼓跳的喉嚨,猩血瞬間染透大草原。
直到,傳說中的草原之主腳踏朝陽,氣息沉沉地走近……
英鬥主人推倒了飲水機,正籲籲喘氣,眼前出現一道人影,他順著那雙優越的大長腿往上看,邢則幽冷目光另他心頭微悸。
邢則環視一圈,滿地狼藉,損失估算起來數目不小,更嚴重的是,好幾位醫生身上,不是被抓,就是被咬,傷口見血,血珠還在往外滲。
這可都是有家寵物醫院的主力醫護,從他們手上,不知道搶救回來多少毛孩子的性命。
邢則低垂的眼睫籠下大片陰影,他冷靜到近乎沒有任何表情情緒。
“我已經報警,對於你的指責構陷,我現在就明確告訴你,我們有家寵物醫院的醫護全體問心無愧!”
他眼底暗紅在陰影中輻解分裂,隱跳的慍色結網擴張,粘在“網”上每個人均是心神戰戰。
邢院長動怒了。
他平常總是冷著一張臉,很多人還是第一次看他露出這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
英鬥主人氣短,後撤一步,囂張地指向他:“行,你報警。你盡管報警,是你們害命在線,先把我家的狗命賠來!”
邢則冷靜道:“既然你心疼它,珍惜它,最後它咽氣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你在門外責怪路人好事,抱怨送來我們醫院搶救花費昂貴,跟自己的前女友爭執這筆錢該誰來出。你是真的難過,還是想利用它最後僅存的一點價值,再撈上一筆?”
心思被揭穿,男人僵硬的臉皮**幾下。
他勃然大怒,抄起椅子!
事情突然,眼前橫著七零八落的貨架,邢則困在夾角處,避無可避。
斜後方忽而伸來一隻纖瘦手臂,當椅子落下時,橫斜過去阻擋,衝動行徑無異於卵與石鬥。
還好邢則眼疾手快,一把攥住纖細伶仃的手腕,將人往身前扯,他則背轉身體,用背脊生生挨了這一下。
辛怡耳邊,熾熱呼吸噴灑進耳廓,悶悶的哼聲響起,她的心髒似受到重擊,悶悶地跳動著。
“邢則,你有沒有事?”
趁著男醫生都去阻攔,辛怡趕緊去查看邢則背部。
邢則攥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指仍在抵攔間被劃破,辛怡剛想說沒事,隻是劃破了皮,邢則將她整個人塞進安全的角落後,轉身怒氣衝衝朝英鬥主人走過去。
之後發生的事情,大大超出了辛怡預料。
邢則的憤怒如有實體,他的身影逆光,辛怡詫異之際,由於光影相繚,欺騙視覺,她仿佛看到邢則身後,撐開扇狀的孔雀翎羽。
……好像一隻憤怒護崽的孔雀。
……
接診大廳在一個小時之後恢複原樣,瞿盈盈坐在沙發上休息,她渾身汗涔涔,臉上滾著一瓶冒著涼氣的礦泉水。
“今天真倒黴,空調還出了問題,偏偏升溫,室外溫度都三十多了,好悶好熱。”
見身邊的辛怡不做聲,瞿盈盈用手臂撞了撞她,“怎麽不說話?你剛剛真厲害,辛怡,我好佩服你,你沒想到你會擋在邢院長麵前。”
事情發生時她都嚇傻了,扶著腳背被砸的顧敏,眼睜睜看著辛怡衝上前。
辛怡望了望大門方向,邢則他們去做筆錄了,不幸受傷的醫護正互幫互助,處理傷口,都是皮外傷,不嚴重。
“邢則是醫生啊,醫生的身體很寶貴,他可以救很多毛孩子的命。”她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側,眼神躲避。
辛怡的話觸動了瞿盈盈,她丟下水瓶,抱住她,臉埋進她頸側,悶聲悶氣道:“你都不知道,親戚知道我是寵物醫院護士後,諷刺我伺候畜牲,看不起我的職業,你剛剛的話,在我聽來,好暖心,對我也是一種肯定。”
辛怡輕拍她背脊安撫,發自肺腑說道:“雖然生命做不到平等,但至少,每一種生命都應該受到尊重。”
瞿盈盈猛地仰臉,“我靠,你這話太經典了,我要記下來,發朋友圈。”
當天邢則很晚才將事情處理好,對方一到警局就迅速變臉,換上一副好說話的樣子,一個勁道歉,為了將來經營考慮,很多人不建議邢則將事情鬧大。
畢竟,人也被他給打了。
李潤得了消息,帶了兩個律師過來,看到現場拍的照片,極其震驚,“我說,兄弟,架是你這麽打的嗎?”
英鬥主人的臉被邢則抓花,險些破相。
辛怡恰巧端著兩杯茶水,敲門進來,回想當時邢則大叫著衝過去,一個輕盈淩躍,抬腳將人給踹翻,隨後五指勾成爪子,照著那人的臉撓上去。
畫麵詭異,搞笑程度不亞於邢則跑去貓砂盆裏塵浴,沒等辛怡放下杯子,緊繃的嘴角忽地泄出笑聲,猶如碳酸飲料裏的氣泡,笑意爭相上湧。
李潤看過來,邢則動也沒動,手指難捱地狠蹭眉尾。
辛怡放下茶杯,橫眸看一眼坐著的邢則,手搭在頰側,猶如在說悄悄話般,同李潤解釋:“他身體內的孔雀本能還在,情緒一激動,多少受到點影響。”
李潤明悟,“怪不得你這打架風格跟以前有那麽大出入。”
兩人從小就認識,男孩子調皮淘氣一點,在一起互相打架,跟外人打架,基本都是拳拳到肉,也沒見邢則哪一次像今天一樣,用指甲撓人的。
邢則攬過茶杯,低頭將清瑩茶水吹皺,他低低地哼一聲,是衝著辛怡的,辛怡低頭時,恰巧捕獲到他哀怨眼神,像在對她控訴。
邢則試圖補救,“孔雀打架都是用腿上的刺,很鋒利,我腿上沒刺,隻能用指甲抓。”
當時所有人都懵掉了,就看邢則身形特別靈活,跳躍動作特別多,被打那一個也嚇傻了——是真沒見過有人是這麽打架的。
偶爾還會爆發鳴叫,不高亢,磁性低沉的個人特質相對明顯。
李潤笑到扶牆,“我這是錯過了多少精彩瞬間啊,你真是越來越好笑了,啊哈哈哈!”
邢則暗中使壞,大長腿伸過去,暗地裏拐他一腳,煩躁道:“行了,律師我也用不上了,警察認定我們是互毆,早知道我下手可以再重一點。”
李潤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除了撓花臉,是不是還想摳人家眼睛?”@無限好文,盡在
邢則手肘重擊他後腰:“你可以滾了!”
李潤離開後,辛怡安靜坐在沙發上,閱讀書籍,她看得還是孔雀那一章,看得太投入,聚精會神,試圖讓每一段都深刻記憶到大腦中,邢則每每有疑惑行為時,她能夠隨時抽取,不至於懵怔無措。
邢則頻頻看過來都沒注意。
喀一聲,陶瓷杯底重重磕在桌麵上,辛怡視線終於離開書本,皎澈星眸盈滿濕淥淥的懵感,流露出幾分稚氣。
邢則走過去,摸摸她的頭,“我看看,傷口怎麽樣?”
辛怡這才想起自己手指上有劃傷,她不以為意:“現在才問,早就愈合啦,你呢,這次手疼不疼。”
畢竟他沒留指甲的習慣,之前就留意到,邢則會將指甲修剪的很短,估計剛剛靠的都是蠻力,再晚一點攔人,說不定真的就如同李潤所說,他會去摳人家眼珠。
注意到她思緒跑偏,眼尾流光不正是難以克製的熙笑,邢則沒好氣,“下次不要這樣。”
辛怡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故意打啞謎,“這樣是哪樣?”
邢則抱臂看向窗外,“挨一凳子而已,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辛怡身體後仰,完全偎進柔軟沙發,將書蓋在臉上,悶悶“唔”了一聲,回答的很含混。
邢則趁機偏眸看去,冷寂的眼底被某種情緒烘出暖煦的溫度,猶如春風。
當晚辛怡又做了一大桌美食,邢則幹脆吃到扶牆,他發現辛怡表達情緒的方法很單一,那就是——做飯。
想要感謝他會做好吃的,安撫他也會做好吃的。
邢則摸摸腹肌,看向牽著甲胄,走在前麵的辛怡。
辛怡扭頭看過來,指指近處的香椿樹,“今天你如果也想爬樹的話,那就幹脆爬這一棵好了。”
“……”
邢則背上挨了一下,沒有明顯傷口,晚上時候還好,早晨起來皮肉悶痛。
辛怡坐在後座上,清楚看到他在等紅燈時,數次活動肩頸,有時候手還會伸到肩胛位置,揉上一揉。
辛怡擔心:“今天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邢則沒硬撐的意思,“等一會查完房就去,骨頭沒什麽問題,估計是有淤青,塗塗藥膏就能好。”
車開過路口,有家寵物醫院巨大的簡約牌匾出現在眼前時,副駕上的甲胄忽然激動,整顆頭幾乎都要伸出窗外。
邢則分神喝它:“甲胄,不把頭縮回來,下次別想讓我給你開窗戶!”
辛怡順著甲胄視線看去,驚詫看到有家寵物醫院門前的空地上圍滿了人,紅色的條幅很明顯。
“什麽情況?”
邢則皺眉,先去停車場將車停好。
解安全帶時,才發現手機不停震,是醫院的工作人員給他打得電話,晚上睡覺時他不小心開了靜音,打了十幾個都沒聽到。
電話接通,導醫台的小護士很焦急:“邢院長,昨天那個英鬥的主人又來了,還拉來一幫親戚在醫院門前鬧事。”
“行,我知道了,我已經到了。你們自己注意安全。”
車內空間狹窄,辛怡聽得很清楚,辛怡皺眉,解開安全帶下車,甲胄也急於從車窗處跳出來,對著拉條幅的人群吠叫。
辛怡對甲胄下了個安靜的指令,粗略數了下,一共九個人,什麽年齡段的都有,他們舉著條幅,幾乎堵住有家寵物醫院的入口。
有行人經過,他們就會散發傳單,順便簡短敘述內容。
邢則下車後,遠遠觀望,辛怡擔心地瞥他一眼,壓低聲音說:“千萬不要衝動,衝動沒好事,想想你後背,舊傷可還沒好。”
邢則笑笑,目不斜視,拍拍她的頭,“放心好了,孔雀的本能已經消退,我暫時不會做出不理性的行為。”
兩人結伴過去,辛怡緊張到手心冒汗,時刻關注邢則舉動,擔心舊事重演,眾目睽睽之下可不好收場。
邢則護著辛怡,肩臂朝前微傾,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甲胄保持警戒,眼睛裏難得充滿凶光。
走到英鬥主人麵前,那人麵不改色,露出個稍顯不懷好意的笑容,視線朝遠處一遞,醒目條幅隨即上下晃動,如戰書,如挑釁,偏要在邢則眼皮底下興風作浪。
看清楚條幅內容,辛怡眼皮猛跳。
“庸醫害命,有違醫德。”偏有路人經過,輕輕念出聲。
辛怡揚眸,小心觀察邢則神色。
“走吧。”邢則圈住她手腕,大步從人前經過。
“邢院長,你快看他們發的傳單,簡直就是顛倒黑白!”瞿盈盈不知道從哪裏撿了一張,上麵還印著大腳印。
傳單送到眼前,邢則簡單瞄了一眼,丟開後衝導醫台值班的護士開口:“按照我之前說的,報警,他們的行為已經嚴重擾亂了我們的正常經營秩序,不用跟他們對峙費口舌,按照正常程序辦。”
瞿盈盈崩潰地扯頭發,“可他們剛剛看到警察來,幹脆一哄而散,人一走,全部又都回來了,還故意堵著門,不讓寵主進來。”
“他們處理方式還挺彈性,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們鬧啊。”男醫生氣得磨牙。
“這就是……醫鬧吧?”辛怡弱弱地插上一句。
她沒想到,寵物醫院竟然也會有醫鬧。
在她的認知裏,通常這種情況發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隻能是賠錢。
可是憑什麽呢?
辛怡暗暗關注邢則,從車上下來開始,他的眉梢是緊的,是擰的,一身凝實的鬱氣。想到昨日清晨,晨光中那個脆弱的他,辛怡的胸口就隱痛了一下。
瞿盈盈揉爛傳單,“他們這樣不吵不鬧,反而磨人”
氣氛沉鬱,邢則沉聲發話:“不用理會他們,該報警報警,你們也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邢則披上白大褂,照常去做自己的事情,從樓上住院部回來,導醫台那邊憂心忡忡同他匯報情況。
“警察還沒到,他們似乎就有察覺,收拾東西走人,等人一來,他們又過來,站在入口等著,喊讓一讓也不聽,像聾了一樣,阻止人正常進出。”
邢則喝空杯底的水,返身走到窗戶前,從他這裏勉強能夠看到一兩個人影,看起來像是歇班的,坐在隔壁健身房的樓梯前,喝水聊天,時不時爆發刺耳笑聲。
辛怡走到邢則身邊,墊腳朝遠處顧眺,沒成想,一個出其不意,邢則將她摁下去,“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辛怡又想墊腳,再度被壓製,頭頂的手掌暫時沒有拿開的意思,她隻能憤憤瞪了眼人,念在男人心情必然是不大好,才沒有用拳頭掄他。
顧敏走過來,攬住辛怡肩膀,歎息道:“他們這夥人,讓我聯想到北極熊,白鷗跟北極狐。”
辛怡扭頭看她,好奇等下文。
“北極狐捕獵,身邊會跟著白鷗與北極狐,這兩種動物,尤其是白鷗,可以算是北極熊身邊的共生動物。白鷗負責到處偵查,發現獵物告知留在北極熊身邊的同伴,依靠叫聲將北極熊吸引過去,北極狐呢,負責騷擾獵物,轉移它們的注意力,北極熊趁機捕獵,成功率很高,白鷗與北極狐都能夠從中受益,獲取食物飽腹。”
顧敏指指路口的可疑人物,“他們在每個路口都安排了人,凡是看到警車,就會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同夥,偵查不正是白鷗負責做的事情。再有,英鬥主人身邊圍著不少親朋,但凡有人上去理論,他們會伺機而動,聲東擊西,像不像北極狐?”
她歎口氣,“而有家寵物醫院,就是它們眼中的大肥肉,非要狠狠叼下一口不可。”
辛怡心情沉重,梅雨天般,飽吸各種壓抑情緒,漚爛生黴。
由於沒什麽人,今天工作清閑,瞿盈盈都閑得快長毛,一手托手機,噠噠噠敲字,“好暖心啊,寵主群知道了這件事,他們都炸了,問我們需不需要幫助。”
瞿盈盈在群內安撫義憤填膺的寵主,順便按照邢則要求,在群內科普犬類中暑的危害。
“李潤來了。”
瞥見熟悉的豪車,瞿盈盈停下動作,辛怡也順著她目光看過去,接診大廳有一整麵都是玻璃幕牆,能夠看清楚外麵情形。
李潤眉心皺著,左右各護著兩個人,氣氛挺緊張,看起來像是在跟英鬥主人談判。
瞿盈盈說李潤有類似經驗,之前動物園也遇到過無理取鬧的人,他就在寵主群裏,應該是看到了她發的消息。
瞿盈盈攬著辛怡感喟:“不得不說,李潤這個朋友還是挺靠得住的。”
辛怡深以為然,點點頭,邢則與李潤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嬰幼兒時期,自然是不一般。平常打打鬧鬧互相擠兌,關鍵時刻能夠支以援手,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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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李潤一時半會不會走,辛怡轉去休息室沏茶。
雙方交涉足有一個多小時,李潤捏捏眉心,滿身疲憊地將茶水一飲而下,他氣得嚼牙道:“對方獅子大開口,要三十萬。說他的英鬥血統好,養了三年,每天的費用也高,再加上精神損失費跟誤工費用,零零總總,這三十萬還是抹了零的。”
辛怡瞠目,三十萬啊,他幹脆直接來搶。
邢則手指敲在藤椅扶手上,闔眼,入定般思考半晌。
李潤坐不住,到處走,如同一隻丟失嗅覺痕跡的螞蟻,繞了一圈又一圈。
“長此下去,來給寵物看病的寵主都被堵在門外,還怎麽正常經營?”
邢則忽而睜眼,風動時,窗蔭與明媚光線將他割裂剖分成明暗鮮明的整體。
他做了個決定——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