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於李潤時不時冒出的問題,邢則都采取漠然置之的態度。

在他示意下,瞿盈盈守口如瓶,嘴巴撬都撬不開,急得李潤抓心撓肺。

於是,雙休日,難得放鬆休息的時間,邢則被李潤纏了兩天。

邢則提前跟辛怡打好招呼,告知他自己另外有安排,甲胄拜托她照管,而自己的夥食問題會自行解決。

辛怡隻單單回了個“哦”字。

再無下文。

吃飯時,邢則點開聊天記錄,盯著那個“哦”字看,態度認真,如同在術前分析化驗單。

李潤給他倒滿啤酒,人站起來,涎皮賴臉往前湊:“看什麽呢,看那麽認真?”

飛快鎖屏,手機沉沉扣在桌麵上,邢則麵無表情:“吃你的。”

李潤樂見他的反應,聲音故意轉換成低頻:“小鄰居?要不要叫她過來,我也認識一下。”

邢則飛快撤走他手上的啤酒。

李潤求饒:“別,別,我剛喝一口。”

兩天了,想到出現在邢則辦公室的尹夢瑤,辛怡至今胸口悶悶的。

偏偏甲胄不會察言觀色,逃獄成為每日慣例,同她鬥智鬥勇。

例行折騰下來,別說甲胄氣喘籲籲,背毛淩亂,辛怡更是狼狽不堪,黑發亂糟糟的,汗珠順著臉側往下淌。

她坐在長椅上休息,大腦放空。

手機擱置在長椅另一端,屏幕上,是尹夢瑤朋友圈,今天他們一家三口試駕新車,尋了處風景秀麗的地方燒烤野炊。

畫麵很美好,很和諧。

餘光中,出現一條土黃色田園犬。

它跑到草坪上,尾巴夾著,眼神怯怯,遠遠看過來。

辛怡坐直身體,左右張望,沒看到主人模樣的人。

“流浪狗?”

小黃狗聽她出聲,晃晃尾巴以示友好。

甲胄忽然激動,上半身幾乎直立,小黃狗被嚇得夾起尾巴竄逃,躲到不遠處觀察。

意識到甲胄沒有威脅,趴下身體打滾,衝他們露出脆弱的肚皮。

辛怡聯想到自己。

盯著小黃狗,她緊抿的嘴唇忽而溢出一聲泣音。

那一刻,她潰不成軍,強撐的精力被抽幹,沒有支點,失去骨架,變成一隻幹癟的軟體動物。表情看起來如常,不過是出於自保迷人眼目的甲殼而已。

一群玩耍中的小孩烏泱泱跑過去,辛怡不幸被踩,慘兮兮又委委屈屈小聲抗議:“……怎麽踩我斧足呀。”

家長忙跟過來道歉,看到小黃狗,笑眯眯從口袋拿出狗糧喂食。

辛怡深呼吸,掩飾自己的不堪。

孩子家長見她眼神流露出好奇,溫言解釋:“這是小黃,長期在咱們小區流浪,好多人看到就會喂食喂水,雖然沒主人,不過日子過得也不差。”

小黃美滋滋吃著狗糧,辛怡卻更覺心酸。

小黃都有人關心,她卻沒有。

擺脫掉李潤的糾纏,結束假期,邢則投入忙碌的工作當中。

事先打過招呼,結束工作後,邢則照常去辛怡家用晚飯。

隻是……

邢則打量房間陳設。

以前他恪守原則,不會在辛怡家東張西望,今日卻打破習慣,實在是房間太過整潔,地麵跟櫥櫃幾乎能當鏡子用。明麵上能夠見到的物品擺件,亦是如同列隊般,整整齊齊。

對麵,辛怡默不吭聲,專心吃飯。

她的飯量不算小,可今日碗隻添了一半雜糧米飯,每次舉筷,筷尖沾著三兩顆米飯,顆顆分明,數都數得清。

邢則幾次停筷,暗暗注視她。

感受到視線,辛怡到底心虛,小聲解釋:“今天菜是不是有點少,我起晚了,沒去早市。”

“不少,都很可口。”為證明,邢則頻繁夾菜。

猛吃兩口,他狀似無意問她:“心情不好?”

似早有準備,辛怡即刻搖頭,也學著邢則的樣子猛扒飯,“我心情好得很。”

嗬,不信。

不過邢則沒再追問。

既然她不願意說,那他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那樣就太過越界了。

往日這個時段,上躥下跳精力旺盛的甲胄,今日卻忽然轉性,守在辛怡腳邊,討食的同時,時不時將嘴筒子擱在辛怡掌心。

它這副全身心依賴的模樣,軟化了辛怡的心髒。

流程如往常一樣,辛怡負責晚餐,邢則負責飯後清潔。

提上廚房垃圾,邢則拿起胸背,彎腰要給甲胄套上,“甲胄,過來。”

甲胄甩著大腦袋嗷嗷兩聲,似是抗拒,嘴筒子又朝辛怡掌心擱。

辛怡後知後覺:“甲胄是不是不舒服,它今天很反常。”

透過朦朧燈光,邢則望進辛怡眼睛:“甲胄在擔心你。”

辛怡的心髒有一瞬間失重,看一眼邢則,飛快垂眸,捧著甲胄大腦袋觀察,“沒看出來。”

甲胄那雙眼睛依舊充滿了“智慧”,根本尋不到情緒的蹤跡。

辛怡覺得邢則是在借題發揮,偏要將她心扉撬開一角,**示眾不可。

邢則站在門口,並不著急離開:“哈士奇跟別的犬類不同,它們臉上天生少兩塊肌肉,有所缺失才會做不出關心表情。作為主人,我肯定,它確實在關心你。”

辛怡好想適可而止,她不想繼續就這個問題探討下去。

鼻腔好酸。

她就像擱淺在沙灘的淡水魚,腥鹹海水,熾烈陽光,一點點壓榨壓身體內的水分。

眼睛第一個要遭殃,眼淚隨時會崩堤。

可辛怡仍是無法自控,捧著甲胄的大腦袋觀察,“哪兩塊?我是說,甲胄臉上缺少哪兩塊肌肉?”

邢則先將垃圾丟在門外,抽出濕紙巾擦手,重新換鞋進門,指著甲胄“眉毛”的位置說:“這兩塊。”

辛怡的手揉上去,甲胄不閃不避,放任她上下其手。

邢則拖來張椅子坐下,順便給甲胄疏通背毛,“家犬從狼到如今的進化過程中,篩選出特殊的兩塊眼部肌肉,使得犬類能夠內抬眉毛,做出無辜表情,以此博得人類喜愛,也就是俗稱的無辜眼,偏偏哈士奇缺少這兩塊肌肉。”

辛怡有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說,哈士奇沒參與進化?”

邢則被逗笑,“可以這麽說,所以哪怕它真的非常非常擔心你,可因為身體有所缺失,導致它無法做出相應表情。”

辛怡忽而側臉到旁邊,輕吸鼻子。

邢則將甲胄拉開,甲胄抵死不從,四隻爪子緊扒地磚不放。

邢則無奈建議:“要不然,今晚讓甲胄留下來陪你?”

調整好自己,辛怡欣然應允。

甲胄好像聽懂兩人對話,歡欣騰跳,又拿嘴筒子往辛怡懷裏拱啊拱,乞求她的觸碰撫摸。

不知道邢則是否有心,困於絕路的情緒尋到出口,眼前豁然貫通,辛怡唇角終於抿出一點笑影。

之前思緒混亂,分不出多餘注意力,眼下用心感受,確實能夠體味到甲胄的擔憂。

這股情緒沉甸甸的,如打濕的秋葉,而辛怡站在下麵,被淋個透徹。

邢則關門離開,辛怡便迫不及待緊抱甲胄,臉頰埋進馨香毛發,糯糯低語:“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甲胄轉頭,大舌頭熱烘烘的,去舔她的臉。

拒絕沉湎與負麵情緒,辛怡決定行動起來。

她環視左右,家中到處規整簇亮,唯一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也就隻有衛生間。

給甲胄更換飲用的清水後,聽著它用大舌頭卷水喝的吧嗒聲,辛怡倍感心安,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上潔廁劑,一頭紮進清掃大業。

整理清潔是她宣泄情緒的一種方式,多年來都是如此,每當心情沉鬱,辛怡便會來場徹底的大掃除。

也給心靈除塵。

今天卻發生意外情況,辛怡手拿馬桶刷,正跟馬桶較勁,忽覺一陣心悸。

她停下動作,手捂上心口,隔著皮肉肋骨,心髒的搏動感沉重強烈,節奏趨於失控。

猶如鼓槌重擊心房。

辛怡心慌。

我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