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奶奶”一身火氣,幹脆推著行李箱將電梯門阻擋住,她慢慢悠悠整理,輕拍箱蓋上蹭到的灰塵。

甲胄心急,被擠得難受,全身躁動,辛怡低喝:“別動,你還想衝出去咬人?”

“花奶奶”嚇得一個激靈,顧不上土不土灰不灰的,抄起箱子迅速遠離。

回到家,辛怡認真給甲胄擦腳,擦到一半,端起它的腳爪子湊到鼻底嗅聞,“嘔,是有點臭臭的,你一個小母狗家家的,腳腳還這麽臭?”

甲胄不服,跟她對著嗷嗷。

辛怡學邢則,強行捏住它的嘴筒子。

至此,哪怕遇到蠻不講理的鄰居,對辛怡心情也並未產生嚴重影響。

隻是小小跌宕了一下,遛狗回來,她照舊忙自己的。

先是給甲胄換水,補充小零食。過冬的衣物兩天前清洗過,北方天氣幹燥,暖氣未停,隔個兩天就能重新收回衣櫃。

“啊,我的衣服……”陽台上,辛怡難以置信盯著自己變小一號的羊絨衫看。

正找地方補眠的甲胄溜達過來,停步觀察了一會,顯然它簡單的狗腦袋並不能理解狀況,轉而跑去茶幾邊躺下,舔毛。

“我的衣服怎麽會變小?”

手拿羊絨衫,辛怡跑去換衣鏡前麵比量。

原本穿起來很適身的衣服縮成兒童版,或者給娃娃穿更合適。

辛怡抱怨起無良商家,心疼的不得了,這是她畢業賺工資後,忍痛花大價錢買來的,以前都不舍得穿,沒想到洗一下就縮水。

正無措,“篤篤”敲門聲響起。

開門,門外站著的人十幾分鍾前剛剛見過,辛怡已經猜到,“花奶奶”就是物業跟藍苒口中那位難纏的業主,本名呂彩鳳。

呂奶奶滿臉怒容,先是盯著辛怡看。

“你有什麽事嗎?”辛怡戒備,一手扶門框,身體橫在門縫處。

呂奶奶瞪她:“能不能小點聲,我人剛從三亞回來,需要休息,你走路的聲音吵得我睡不著覺,還有你的狗,它四隻爪子,走起來滾輪一樣從我頭頂碾過去,我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說著說著,呂奶奶注意力跑偏,被她手上拿著的縮水羊絨衫吸引,“哎呦”兩聲:“羊絨衫吧,洗縮水了,你是不是直接放洗衣機裏洗的?”

辛怡怔然,手一鬆,羊絨衫被呂奶奶搶走,拿著橫豎左右觀察,嘴裏嘖嘖個不停:“好好一件衣服,被你洗成這個樣,羊絨衫不能用洗衣機洗,這是基本常識,你爸媽沒教你嗎?”

纏在亂線當中一般,辛怡呼吸不暢,耳邊嗡鳴,她憤憤扯回衣服,“我沒爸也沒媽!”

呂奶奶眼睛瞪圓,驚愕好一會:“……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怎麽這麽惡毒,咒自己爸媽,小心遭天譴。”

甲胄察覺到氣氛突變,顛顛兩步跑上前,站在辛怡身側,衝呂奶奶齜牙,“嗷!”

老人指指甲胄,又指指辛怡,“你啊,良心真是壞掉了,有養狗那精力,不如給父母盡孝……”

砰一聲,辛怡重重將門關上。

呂奶奶勃然而怒,站在門前叱罵。

甲胄憤而反擊,隔著門板嗚汪汪叫喚。

辛怡也是第一次看到甲胄肌肉緊繃,眼神盛怒,一副隨時準備衝鋒的姿態。

這一刻的它,像它的名字一樣,成為辛怡的鎧甲,給足她安全感。

“好了,甲胄,好了。”辛怡席地而坐,一把將甲胄摟過來,揉它的耳朵,擼它的毛。

甲胄喉嚨仍然震動,戒備地盯著大門方向。

辛怡將臉埋進她豐厚的毛發之中,小小的吸了下鼻子。

沒多久,門口動靜消失,人應該是走了。

辛怡安撫好甲胄,手上的羊絨衫越看越礙眼,拿起手機想查查補救辦法,剛巧沈熙如消息進來。

她發了張圖片,是從尹夢瑤朋友圈截取的。

截圖上,尹夢瑤堪比車模,圍著一輛嶄新“豪車”各個角度擺拍,圖片配文——“感謝親愛的爸比!”

積存的委屈後勁十足,好像一口嗆吞了芥末,從喉嚨到眼睛,酸澀辛辣無所不在。

尹夢瑤單單發一個“嗬”字,半晌緊跟一句:我都要懷疑尹夢瑤才是辛誌和親生的。

以前尹夢瑤顧忌輩分,同辛怡聊天時,還會以“你爸”代稱,時至今日,連名帶姓稱呼一位長者,她並不會不覺得不合適,代入辛怡心情,每次都帶著嚼齒穿齦的恨意。

辛怡手指懸停在屏幕上,她在發抖,自虐般反反複複觀察細節。

那輛車可真漂亮啊,車身銀灰色,尹夢瑤凹造型擺拍,身上穿戴無不講究貴重,好像在愛中成長起來的小公主。

辛怡飛快闔眼,眼睫顫顫,腦海中接連冒出許多畫麵。

半年多前她車禍,沈熙如電話告知辛誌和,對方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章程,結果錢沒到位,人也沒到場。

辛怡住了三天醫院,多虧沈熙如跟她媽媽照顧,出院後回到出租屋,她不肯再假手於人,手腕受傷,不能做飯,她就在出租屋煮泡麵吃,接連吃了好幾個月。

那個時候辛誌和在做什麽,應該是在陪李繼紅母女看房子,為尹夢瑤的未來增磚添瓦。

“嗷……”

辛怡頭埋下去,額頭抵在膝蓋上。

不一會,臂彎間鑽進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熱烘烘的大舌頭熱情地到處舔舐。

眼尾濕意被卷走,甲胄繼續拱,不鑽進辛怡懷中不罷休。

辛怡被迫抬眼,對上它充滿智慧的眼睛,破涕轉笑,“……傻狗。”捏它兩腮肉的時候還補充一句:“小禿頭。”

可是,小狗聽不懂揶揄。

小狗還在熱情地甩尾巴。

打理好心緒,辛怡摸著毛蓬蓬大腦袋,回複沈熙如消息,表示自己不在意。

甲胄由於忠誠護主,得到一把磨牙鴨肉幹作為獎賞,盯著它狼吞虎咽吃東西,辛怡瞄一眼腳邊的羊絨衫,撇撇嘴。

“不合身了,扔掉吧。”

垃圾剛好要扔,辛怡將東西隨意團了團,塞進垃圾袋,一邊紮口一邊朝外走。

“甲胄,我去樓道裏扔下垃圾,馬上回來。”

辛怡推門出去,特意留一道門縫。

垃圾都是她遛狗時順便扔的,考慮到家裏還有個甲胄,由於焦慮異常嚴重,時時刻刻離不得人,辛怡不會輕易丟下它獨自下樓,於是養成將垃圾袋先丟在走廊邊角,等遛狗時再順便往下提的習慣。

上午出門太急,甲胄躍躍欲試,力大如牛,辛怡光顧著控製它,忘記了丟垃圾。

辛怡走到堆放垃圾的角落,麵對滿地狼藉,一時恍惚。

轉睛四顧,樓道空****。

整棟單元都是三戶兩梯,這一層常住人口就隻有她同邢則,另一戶空著,裝修完成至今仍在晾房。

排除鄰居,在高層基本絕跡的小動物也排除掉,隻剩下一種可能。

辛怡俯身整理,原本垃圾旁邊摞著幾個快遞箱子,如今位置上空空如也。

某個年齡段的人對紙殼廢品似乎格外偏愛,翻垃圾的元凶呼之欲出。

辛怡深呼吸,拿來掃帚清掃地麵,期間抬頭看邢則家門口,遺憾沒能看到攝像頭,第三戶鄰居家門口也未安裝,意味著她口說無憑,委屈氣憤也隻能自行消化。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辛怡憂慮,才第一天就給足她下馬威,長此以往下去,說不定她也要被逼得搬家不可。

幾番猶豫是不是要將情況轉告沈熙如,身後,一陣風呼一聲刮過去。

辛怡扭頭看,視野裏隻遺留著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

“傻狗,你給我回來!”

鞋跟沒提上,跑出去兩步,鞋掉下來,辛怡心口起火,回身去撿。

穿好鞋,辛怡快步追過去,電梯門緊閉,狗也不見影子。

電梯門旁邊的下行鍵亮起紅燈,顯示正處於運行狀態。

辛怡吃不準甲胄是不是坐的電梯,坐以待斃下去,狗可能已經跑出小區。

擼下手腕上的頭繩,辛怡綁著頭發,轉身走向消防通道,準備走樓梯。

一刻不敢停,狂奔下樓,樓下執勤的物業管家看到她打招呼:“又遛狗啊,一上午兩趟是不是有點頻繁啊,不過哈士奇也正常,精力挺旺盛的。”

辛怡喘勻氣息問他:“你剛剛看到甲胄下來沒?”

管家朝玻璃門外看去,指著一個方向說:“剛你的狗跑出去了,當時我從物管辦公室接水回來,還是我給它開的門。”

辛怡眼前一黑,道謝後拔足追去。

一路問過去,臨近有家寵物醫院路口,辛怡終於看到在灌木叢中撒尿標記的甲胄。

整條狗傻兮兮,尿完不忘跟路人親近,換來幾聲驚叫,狗也被嚇得一激靈,大尾巴夾起來。

“甲胄,過來!”

跑得太猛,辛怡反手撐住腹部,一邊喘氣,一邊朝哈士奇招手。

甲胄聽到熟悉的聲音,屁顛屁顛朝這邊來,沒想到迎接它的是一個耳刮子。

辛怡氣得眼睛都紅了,“傻狗,亂跑什麽,我追你追得肺都要跑炸了!”

甲胄腳底似裝了彈簧,猛地跳開,受了委屈般朝辛怡嗷嗚。

路人視線集中過來。

辛怡作勢去捏它的嘴筒子,沒有牽引繩,甲胄不受控,撒歡般到處蹦躂。

眼看紅燈變綠燈,擁堵人群穿行在斑馬線上,甲胄尾巴一甩,跑過去,途中不忘扭頭看辛怡,意思是讓她也跟上。

辛怡沒脾氣,後悔追出來時忘記拿胸背。

她快跑幾步,趕在甲胄偏移斑馬線之前,不客氣地扯住它耳朵。

“嗷嗷汪汪汪!”

“叫什麽叫,閉嘴,誰讓你自己偷偷跑出來,疼就忍著。”

過往行人看到一個漂亮女孩揪住哈士奇耳朵,哈士奇甩頭抵抗不成,“話嘮”了一路,有人放慢腳步,拿出手機拍攝此幕,臉頰不自覺掛上會心笑容。

辛怡對愉悅他人的狀況並不自知,她本人心力交瘁,小腿肚子發緊發酸。

甲胄不肯回頭,執拗地追隨人群,辛怡放棄規勸,頭微仰,透過石筍般的樓群仰望天空,幹脆隨波逐流。

走過路口,再往前走個三百來米就是有家寵物醫院。

甲胄興衝衝,腳步輕快,帶著辛怡也跟著小跑,“你就那麽想見到他嗎?”

也許心情可以互相影響,辛怡心底莫名泛起期待。

隻是,在看到眼熟的銀灰色轎車時,升空的期待急轉直下,啪嘰一聲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