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天醒來時, 天依舊是灰白色的,時針停在六點,夏季晝長, 整座城市正在蘇醒, 小區樓下,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陳西繁起床後, 生怕吵醒漆夏,輕輕在她額頭印上一個吻, 然後換了一身運動服,下樓跑步。一小時後, 順便買早餐回家。
浴室水聲淅淅瀝瀝,這一覺漆夏昏昏沉沉,聽聞水聲, 費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陳西繁推門進屋,和她說:“早——”
陳西繁剛剛洗漱完,發梢滴著水, 他微微抬著下頜,正用脖頸上掛著的毛巾擦頭發。
明明昨晚是一起熬的夜,但此刻,一個生龍活虎, 一個精神萎靡。
漆夏想不通, 揉揉眼睛坐起來,“大清早的,你幹嘛去了?”
“跑步, 順便買早餐。”
漆夏抖了抖,她總算知道, 為什麽陳西繁體力這麽好了。
昨晚她以為結束了,準備去浴室衝洗一番,沒想到,又被陳西繁攥著腳踝拖了回去。
現在她剛醒,人家已經晨練完了,體力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漆夏抓了抓頭發,“這麽早起來鍛煉,你不困嗎?”
“習慣了。”陳西繁擦幹頭發,雙手捧著她的臉俯身親一口,“起來吃早餐。”
“好。”
今天是工作日,陳西繁飛完國際長途休假,漆夏卻是正常上班的。
早餐是小米粥,雞蛋和小籠包,兩人麵對麵,漆夏慢吞吞喝粥,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昨晚房東太太給她發過消息。
【小夏,和你說件事,我兒子快結婚了,房子下個月得收回來,你盡快找房子啊。】
半春裏這棟房子,漆夏已經住三年多了,合同一年一簽,原本下個月該重新簽合同的。
消息來得突然,漆夏蹙眉,輕輕歎了歎氣。
陳西繁給她剝了一顆水煮蛋,溫聲:“怎麽了?”
“我得重新找房子了。”漆夏一口氣喝完小米粥,“房東太太要把這套房子收回去,哎,搬家好麻煩。”
陳西繁默了默,捏捏她的手,“要不……我們住一起吧?”
“……”
空氣一靜。
漆夏進食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啊”一聲。
陳西繁:“你不願意?”
“沒有。”
老實說,漆夏也覺得目前這個一室一廳的房子有點小,以前一個人住倒沒什麽,但現在陳西繁經常過來,他個子高,往屋裏一站,漆夏都擔心他邁不開腿,再加上蛋糕愛搗亂,滿屋子跑,漆圓時不時過來吃飯……
而且,每次陳西繁下班後,從機場開車到市區找她,確實很麻煩。
像現在一樣,每天早起能看見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人一起吃早餐,想想都很幸福。
漆夏問:“那住在哪裏呀?我們工作地點距離挺遠的。”
陳西繁支著下巴,笑了笑,“就住在雜誌社附近,方便你上下班。”
“可是你不方便啊。”
“我開車,沒什麽不方便的,而且航司也有員工住市區,每天早起就是了。”
漆夏搖頭,“還是別了,找個折中的位置吧,不然你太遠了。”
“那以後你也開車上班,方便一點。”
漆夏答應了,“好。”
雜誌社非京籍的同事,買房都是買在五六環,每天開車上班三十分鍾左右,漆夏想了想,自己也能接受。
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體諒,她不想陳西繁任何事都遷就她。
同居的事就這麽定下了,送漆夏去上班後,陳西繁就抓緊時間看合適區域的房子。
今天的工作非常多,漆夏上午和下午都在外麵跑采訪,四點多回雜誌社整理采訪內容,順便與住在五六環的幾個同事交流通勤心得。
她記著和趙湘瓊的約定,五點,下樓去咖啡廳。
剛進咖啡廳,漆夏就撞到一個短頭發的女人,她低聲道歉,對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顫聲:“夏夏——”
熟悉的聲音。
漆夏抬頭,時隔九年,再一次見到了趙湘瓊。
太久沒見了,一時間漆夏沒敢認。她記得最後一次在文化館見麵,趙湘瓊一身名牌,腳踩高跟鞋走路搖曳生姿,而現在,她卻滿臉憔悴,甚至剪去了她曾經引以為傲的長發。
落座後,漆夏點了兩杯拿鐵,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什麽事。”
“我……”趙湘瓊越發局促,笑說:“也沒什麽事,就是前兩月和漆蘭靜聯係上了,問了她,才知道你也在京市,所以想見見,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漆夏言簡意賅地回答,然後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麽。
場麵僵持。
趙湘瓊再次開口,看著她眼裏泛淚光,“我知道,當初我扔下你和阿圓改嫁,你肯定是怨我的,可當時我懷孕了……”
“我知道。”漆夏沒什麽耐心,“都過去了。”
“那你還怪媽媽嗎?”趙湘瓊自顧自說起這幾年的遭遇:“你繼父受賄,前幾年進去了,現在我一個人帶著孩子,日子平平淡淡,我才知道,無論怎麽樣,能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趙湘瓊的二婚丈夫是市直某單位的領導,前幾年犯了事,家裏大部分財產被收繳充公,現在她和兒子還被限製高消費。
漆夏安靜地聽著,表情無波無瀾。
她抿一口拿鐵,從包裏拿過一隻袋子,遞過去:“裏麵有兩萬塊,當年我說過,會還你的。”
趙湘瓊僵在了原地,表情越發羞愧:“我……我不是來跟你要錢的。”
“拿著吧,我不想欠你。”漆夏始終沒什麽表情,看她的目光像看一個陌生人。
趙湘瓊抹眼淚,“所以,你還是恨我的,不肯原諒我。”
漆夏垂著眼睫,喝完半杯咖啡,才出聲:“我一直很感激姑媽,很感激當時收留我的陳奶奶,如果沒有她們,我可能早就輟學去打工了。”
趙湘瓊動了動唇,但漆夏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你和爸爸離婚後,我和阿圓從來沒怪過你,因為我們相信,和你是一家人,你一定會回來看我們的。”
“但是……但是那次在文化館,你讓我……以後不要再去找你了。”
“那時候,我很害怕,姑父脾氣很差,每說一句話,我都要想很久,他們讓我做的事我不敢不做,生怕被趕出去,甚至聽到姑父和朋友說,想把我嫁出去要彩禮,我都不敢反駁。”
寄人籬下,能有口飯吃,能有書讀就不錯了,還奢望什麽呢?
青春期的她,每天自我懷疑,覺得自己太差勁了。
可是那天,大雪飄落,世界一片白色,有個男孩子對她說:
漆夏,你已經很好了。
在她最自卑,最灰暗的日子,那個人就像光一樣降臨,所以她記了他很久很久。
趙湘瓊低聲:“對不起,夏夏……”
“沒必要對不起。”漆夏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這些年沒有你的關心,我和阿圓也好好地長大了,以後也會好好的。”
她飲盡最後一口咖啡,說:“希望你以後也好好的,我們……互相尊重,別見麵了吧。”
她沒有那麽大方,忘記趙湘瓊出軌,忘記趙湘瓊用兩萬塊,結束了她們的母女關係。
盛夏傍晚,落日熔金,天空一片燦爛的橘。
趙湘瓊淚如雨下,說不出話來。
漆夏起身,朝落地窗外看去,隻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了大廈樓下。
陳西繁開門下車,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衛衣和長褲,打扮得跟個大學生似的,下車後,陳西繁就倚在車身上,低頭看手機。
看見他,漆夏一下子就笑了。
恰巧此時,陳西繁也看見了她,揮揮手,朝她走來。
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睛裏,都是洶湧的愛意。
“抱歉,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漆夏收拾好東西,轉身往外走。
身後,趙湘瓊叫住她,“夏夏,他是誰?”
漆夏一頓,說:“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未來的結婚對象。”
趙湘瓊一怔,“會不會草率?”
“不會。”漆夏堅定地說。
喜歡他這件事,她已經確定了千千萬萬次。
曾經,她羨慕過很多人,羨慕許幼菲家境優越,父母恩愛,羨慕邢安婭成績優異,生性豁達,羨慕大學室友見多識廣……
但和陳西繁在一起後,她再也沒有羨慕過任何人。
他是時間的厚禮,並且,完完全全屬於她。
漆夏大步向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
周六,漆夏和陳西繁一起去看房。這是一處位於東四環的高檔住宅小區,名叫水禦灣,漆夏開車二十分鍾可以到雜誌社,陳西繁走機場高速,四十分鍾可以到航司,位置還算合適。
小區一梯一戶,房子在十二層,三百多平,六房三廳。
陳西繁牽著她,一一參觀客廳,廚房,還有臥室,最後才問:“滿意嗎?”
“會不會有點太大了?”
“還好吧。”
漆夏看著空****的衣帽間,笑道:“衣帽間好大,我的衣服沒那麽多。”
“這有什麽。”陳西繁自身後抱住她,偏頭親她一口,“以後慢慢填滿就是了。”
“陽台可以放貓爬架,再給蛋糕添一些玩具。”
陳西繁聲音含笑,“可以。”
“還可以做一個花園,種植花花草草什麽的。”
陳西繁把鑰匙塞到她手裏,“都聽你的,這幾天我讓人收拾一下,你下周過來辦過戶手續。”
“我?”漆夏莫名,“我辦過戶手續?”
“房子是你的。”
漆夏驚訝,“我的……我家?”
陳西繁把人抱緊,俯身吻她,“笨蛋,是我們的家。”
看完房從水禦灣出來,兩人準備在附近找個地方解決午飯。這時候,陳西繁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接起,麵色漸漸轉為凝重。
漆夏心裏咯噔一聲,直覺出了什麽不好的事。
掛斷電話,陳西繁一臉抱歉,說:“有緊急任務,我得回航司一趟。”
原來是工作上的事。
漆夏點頭,“好,那你快去吧,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
“抱歉,之後再來請罪。”
漆夏笑得不行,“我沒事啦,工作重要,你快去快去。”
因為是緊急任務,陳西繁沒再說什麽,驅車以最快的速度回航司。而此時,漆夏打開手機,才在網上看到消息。
信息傳遞有時間差,新聞上說,昨晚夜間,北非國家布裏塞利亞發生7.6級地震,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目前國內準備派出國際救援隊奔赴災區,包含搜救專家,搜救隊員,醫療隊,搜救犬等140人,由世銘航空承擔此次專機飛行任務。
腦袋嗡的一聲,漆夏大概率猜到,剛剛陳西繁的緊急任務是什麽了。
他要去布裏塞利亞嗎?
可是,那裏還在發生地震。
布裏塞利亞位於板塊交界處,本就是地震高發地區,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此次地震的消息,傷亡人數多少,餘震頻繁,布裏塞利亞秩序混亂,世銘航空此前沒有飛過該條航線……
漆夏愣在原地,隻覺得渾身冷冰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漆夏察覺不到餓,她想打電話問問陳西繁的情況,但想到這會他應該在忙,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回到家裏,漆夏坐立難安,做什麽都心不在焉,腦海裏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
下午六點,她給陳西繁發了一條消息:【工作上的事還好嗎?】
果不其然,沒有回複。
漆夏再也等不下去了,打車去航司。
一路上,出租車司機開的廣播頻道也在報道地震的事,傷亡人數又增加了……
天灰撲撲的,漆夏感到無力,她好像什麽也做不了。
在此之前,漆夏沒有去過世銘航司總部,她不確定能不能見到陳西繁。
幸運的是,才到航司門口,就看見一列整齊的隊伍出來,陳西繁就在其中。這會,他們全部換上了工作製服,應該在等前往機場的大巴,身邊有人送行。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漆夏飛奔過去,“陳西繁——”
看見她,陳西繁也很意外。
這次專機任務緊急且突然,今晚十點就要起飛。專機領隊召集隊員組成飛行機組,一下午都在準備飛行事宜。
製定航線,落實護照,確定降落機場,大家分工合作,還伴隨著語言,當地秩序治安等問題,陳西繁無暇顧及,本打算到了機場再和漆夏打電話,沒想到她會跑過來。
和領隊打了聲招呼,陳西繁帶漆夏去了一件臨時搭建的會議室。
門關上,一把抱住她,“你怎麽來了?”
“你是不是要去布裏塞利亞?”
兩人同時出聲,陳西繁頓了頓,說:“是,要做機組保障,傷員運輸等工作,應該要在那邊待一個月。”
眼睛起了霧,漆夏定定看著他。
雖然早就料到了,但還是擔心,還是不安,但漆夏不會阻攔。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陳西繁的征途是無垠宇宙,是星辰大海。為他擔憂的同時,也為他驕傲。
“我知道,你去吧。”
“等我回來。”
漆夏踮起腳尖,忽然拉了一下陳西繁的領帶,傾身往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嗯,等你回來。”
此時,陳西繁的手機又響了,應該是領隊催他出發。
他薄薄的眼皮撩起,離開前,深深看了一眼漆夏。
漆夏臉上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陳西繁,希望你在萬裏蒼穹中找到回家的方向,一路平安。”
聞言,陳西繁緩緩笑了。
他一身筆挺的飛行員製服,肩上四道杠,在一大片金色的落日中,笑容恣意,好像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同時,他的右手抬起,中指和食指並攏,碰了碰額頭,再有力地往前一甩,朝著漆夏,敬了一個標準的兩指禮。
“收到!”
“xf0215號已鎖定目標,永不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