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和李蜜在微信上聊完, 大致確定《飛鳥和魚》的簽約意向,周三上午,漆夏請假專門去了一趟出版社。
李蜜任職的出版社名叫“枳星文化 ”, 位於東六環一座創意園區, 這邊的建築都是一棟棟獨立白色小樓,一個公司一棟。
園區管理嚴格, 到達門口的時候,漆夏給李蜜發了條微信, 很快,李蜜便出現了。
李蜜今年快四十了, 未婚未育保養得極好,心態也年輕。
她引著漆夏去公司,一路走一路介紹:“這邊有很多影視工作室, 經常能看見明星,有追星的小姑娘專門在附近蹲點,安全起見,沒有門禁卡的人保安不讓進。”
漆夏四周觀察:“辦公環境挺好的。”
“是還不錯, 畢竟做文化行業嘛,大家都比較有藝術細胞。”到了公司做好訪客登記,李蜜壓低聲音說:“對了,今天我們投資人也在, 等會說不準你能看見她。”
“她叫什麽?”
“林雪珍。”
漆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有印象,她好像當過作文比賽的評委,我在報紙上見過這個名字。”
之後, 漆夏進入會議室,和出版社的一位編輯, 法務聊合同相關事宜。繁體出版一般采用買斷版權的形式,來來回回幾個交鋒,最終定價八萬二,雙方愉快地簽合同。
漆夏和負責出版的編輯加了微信,對方提醒她:“漆記者,你回去後想個筆名發我,再發一張證件照,這本書的出版名字暫定為《海洋環遊記》,之後可能還會改,有什麽問題我們隨時溝通?”
“好,沒問題。”
從會議室出來,正巧撞見出版社投資人林雪珍。
林雪珍眉宇間有股子書卷氣,她穿中式印花套裝,左胸別著一枚祖母綠胸針,正由主編陪伴,視察出版社的日常工作。
雙方碰麵,本沒有漆夏什麽事,她微微側身讓路,沒想到,主編忽然指著她說:“這就是《海洋環遊記》的作者。”
聞言,林雪珍步子一頓,回頭看向她笑了:“就是這個姑娘嗎?故事寫得不錯。”
漆夏受寵若驚,回以微笑:“您過獎了。”
“西塔和繆環遊世界的故事我還隻看了開頭,很有趣,聽說那是你高中時期的作品?”
“是的。”
“真是個有才氣的孩子。”林雪珍滿意地點點頭,“長得也漂亮,希望以後有機會多多合作。”
“一定。”
不知為什麽,漆夏總覺得林雪珍眉眼和某個人有點像,但具體像誰,她又想不起來。
莫名其妙被一通誇,漆夏一上午心情都很好。簽約出版的事告一段落,漆夏坐地鐵回雜誌社上班。
這周工作不太忙,主要還是準備采訪楊甫的提綱,回到工位打開電腦,漆夏想到一件事,2月14周五,是陳西繁的生日。
既是生日,那送什麽禮物就成了一個難題。
在送男生禮物方麵,漆夏的經驗等於無。她在網上搜了搜,電子產品,衣服鞋帽……好像都不太合適。
漆夏是個實際主義者,考慮到陳西繁的職業,最終,她下單了一款Prada的偏光太陽鏡。
*
今天陳西繁是最早的航班任務,早晨四點出門,下午三點就下班了。
機場附近的邁加曼公寓頂層,無邊遊泳池,落日餘暉從四麵八方湧入,照得水麵金光粼粼。陳西繁遊了三千米,結束後,他從泳池上來,扯了一塊浴巾披在肩上。
頭發和渾身肌肉都濕噠噠滴著水,他隨意甩動兩下,回公寓換衣服。
公寓內,外公林萬鈞正站在落地窗前做延時攝影,聞聲回頭看外孫一眼,笑嗬嗬道:“回來啦?”
“嗯。”陳西繁進屋衝澡,出來後換了一身薄絨毛衣和灰色長褲,手臂上搭著一件黑色外套,頭發沒幹,但不滴水了。
陳西繁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揚揚下巴:“走嗎?去接外婆吃飯。”
“行,走吧,去晚了她又得說我。”
開車一路暢行,很快到了東六環創意園區,順利接到剛剛視察完工作的林雪珍。
晚餐訂的一家淮揚菜,在西二環附近,這會有點堵車,後座兩位老人正鬥嘴。
“我說你一把年紀可真夠拚的,回國一天到晚見不著人。”
“我就喜歡忙,不服老。”林雪珍理了理碎發,說:“你搞你的攝影,我搞我的工作,互不耽誤。”
“是是是,我明天就飛內蒙拍候鳥遷徙,咱們下周再見吧。”
兩位老人吵吵鬧鬧一輩子,感情一直很好,陳西繁都習慣了。
他手掌著方向盤,同外婆閑聊:“枳星文化還好嗎?聽說最近上麵政策有變,拿書號不大容易。”
“對兒童文學影響不大。”林雪珍也喜歡和孫子聊工作,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而且枳星不做國內市場,繁體和海外還是相對容易一些,就是稿件質量下滑,好的稿件這幾年越來越少了。”
陳西繁問,“以前合作的那些作者呢?不寫了?”
“大部分做自媒體去了。”林雪珍感慨說,“時代變了,現在不出版也能讓自己的作品被大眾看到,所以枳星才費勁做試讀會,挖掘好作品。”
“如何?今年的試讀會有收獲嗎?”
說起這個,林雪珍眼睛亮了亮,“有啊,今年有一篇作品就寫得很好,講一條魚和一隻鳥的環球旅行,可有趣了。”
聞言,陳西繁心頭一震,一隻鳥和一條魚的環球旅行?
一些久遠的記憶瞬間湧了過來。
陳西繁記得,很多年前,他也看過類似的故事設定,那篇故事發表在q/q空間,作者是七號同學。
他已經和七號同學失聯許久了,同樣的故事設定,同樣的兒童文學,是巧合嗎?
陳西繁問:“那篇作品叫什麽?”
“《海洋環遊記》。”
陳西繁眉目舒展,覺得自己大概昏了頭。類似的故事設定很常見,網上隨便一搜就有不少,不是隻有七號同學能想出來。
林雪珍眼光極高,能被她誇獎的作品,大抵真的寫得不錯。
陳西繁莫名好奇,說:“作者叫什麽名字?”
“啊?這我沒問,反正是個挺漂亮的姑娘,你怎麽突然對兒童文學感興趣了?”
陳西繁沒所謂地笑笑:“隻是好奇而已,那篇作品我能看看嗎?”
“行,明天我和劉麗說一聲。”
劉麗是林雪珍的助理,負責她回國的一切事宜。
無論如何,他對這篇被外婆誇讚的稿件都產生了興趣,陳西繁決定一探究竟。
之後忙忙碌碌,陳西繁整天在天上飛,一忙起來,就忘記了這件事。很快到了周五,陳西繁的生日。
這天,陳西繁沒有飛行任務,而是參加了一場安全管理培訓。
民航局規定,機長必須定期參加安全管理培訓和研討會議,熟悉新的安全規程製度。培訓早晨九點開始,下午五點結束。
從會議室出來,蕭鷹一把攬住陳西繁,笑道:“生日快樂啊,陳機長。”
世銘航空人文關懷做的很到位,每年生日,都會收到航司專屬禮品和郵件,蕭鷹則是和陳西繁太熟,這種事想不知道都難。
“生日準備怎麽過?聽說你外公外婆回國了,要和他們一起慶祝嗎?”
陳西繁懶洋洋道:“二老忙著呢,沒空。”
蕭鷹蹙眉:“這麽慘?那生日準備怎麽過,回你奶奶那兒?”
陳西繁說:“不了,今天有約。”
反應片刻,蕭鷹笑了:“和那位記者姑娘?話說,你們發展到哪步了?用不用我再來個助攻?”
“可別。”陳西繁覺得這位長輩不大靠譜,“她膽子小,我擔心您把人嚇跑了。”
“嘖嘖——”蕭鷹揶揄道:“護得真緊啊。”
陳西繁聲音帶笑,“也不光我們兩個人,和高中同學聚一聚,來嗎?蕭指導?”
“我?”蕭鷹擺擺手,“算了,我一把年紀當不了你的高中同學,而且明早我有專機任務,喝不了酒。”
世銘航空作為國內三大航空之首,除了日常航線運營,還承擔國際救援隊運輸,國家領導人訪問等專機任務。
這種任務重要級別非常高,一般執行前三天,飛行部就會對人員日常做嚴格限製。
陳西繁沒再說什麽,點頭:“一路順利,走了。”
告別同事,陳西繁在地下車庫取了車,到計算機研究所接人。
今天漆夏采訪楊甫,早上兩人約好,六點在研究所門口見。陳西繁提前十五分鍾到達,等了一會,微信上新來一條消息。
漆夏:【抱歉,我可能要比預計時間晚十多分鍾,在和楊老師的助理確認一些事。】
陳西繁回複說:【沒事,慢慢來。】
立春已過,這幾日氣溫回升了一些,枯樹枝上的積雪正在融化,淅淅瀝瀝往下滴著水。
陳西繁閉目休息了一會,忽然想到前幾天,林雪珍提過的那篇兒童文學作品。
他給外婆發消息:【《海洋環遊記》有電子版嗎?發我看看。】
林雪珍應該在忙,一直沒回複。
陳西繁也沒太在意,隻是想到那篇《海洋環遊記》,心情莫名焦躁。
期盼著什麽,又擔心落了空。他坐在晦暗的車裏,胳膊搭在方向盤上,無端想起了七號同學。
這些年,七號同學於他而言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很難講。但有一件事很確定,陳西繁好奇七號同學的身份。
到底是誰,原價賣給他特5-2003的郵票,在他不開心的那天,給他發十幾個冷笑話,又是誰,把丟失一年多的懷表送還給他?
賀驍曾說,七號同學是當代活菩薩。
這種說法很貼切,隻做事不索取,不是菩薩是什麽。
闔眼養神等了十多分鍾,車窗被敲響了,陳西繁睜眼看去,看到了車窗外,漆夏那張好看的臉。
她穿灰色針織半身裙,外搭駝色大衣,戴了一頂黑色貝雷帽。那帽子遮住大半頭發,將她的臉襯得精致小巧,漂亮極了。
車窗降下,漆夏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形狀:“抱歉,等很久了嗎?”
“沒多久,先上車。”
副駕駛車門被拉開,她坐上來的一瞬間,整個空間裏,彌漫開來一股清新淡雅的梔子香氣。車上空調混合著她身上的味道,讓人感覺,如同沐浴在春日陽光裏。
落座扣好安全帶,漆夏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生日快樂。”
“這是什麽?”
陳西繁接過打開,發現是一副偏光太陽鏡。
漆夏解釋說:“我聽朋友說,你們飛行員在駕駛艙紫外線很強,必須要佩戴墨鏡保護眼睛,希望你能用上。”
非常專業的東西,這款太陽鏡不僅可以過濾強光,還能防暈眩。
陳西繁說:“我很喜歡,謝謝。”
漆夏臉熱了熱,“你喜歡就好。”
*
這次生日聚會的實際組織者是賀驍,地點定在高中時,陳奶奶送給陳西繁的那套公寓。到了地方,漆夏和陳西繁上樓,進屋的瞬間,漆夏便呆住了。
好多熟人。
許幼菲,邢安婭,還有班長魏宇鵬等人,褚揚竟然也在。
漆夏本以為會像那天在許幼菲家裏一樣,來的大部分人她都不認識,現在才知道想錯了。在場的十多個人裏,一大半都是高中同學。
漆夏驚訝:“今天是高中同學聚會嗎?”
陳西繁輕笑:“這要問賀驍。”
他們進屋時,大家齊齊看來,有一瞬間的安靜,很快,眾人紛紛上前打招呼。
“繁哥來了啊?快快快,就等你了。”
“夏夏,過來這邊。”
……
這套公寓麵積很大,除了客廳,陽台,還有一個區域專門用來放電腦電競椅,陳西繁介紹說,高中那會,他們有空會在這邊打遊戲。
晚餐是自助形式,食物提前做好了運送過來,現場有幾位大廚烹飪。
作為今日聚會的主人公,陳西繁很快被圍住,漆夏和許幼菲,邢安婭坐在一起,大家商量著要玩誰是臥底。
這個遊戲漆夏不擅長,她借口餓了,端著一盤小蛋糕到陽台透透氣,褚揚就是這時候過來的。
多年不見,褚揚沒怎麽變,還是一雙多情眼。他指尖銜著一根煙,趴在陽台上叫她:“漆夏,很久沒見了。”
或許因為,褚揚是高中同學裏,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漆夏麵對他的時候,反而沒太多顧慮。
漆夏回頭衝她笑笑:“嗯,的確很久不見了,你是回國發展了嗎?”
“沒,定居澳洲了,回國處理一些家裏的事。”
漆夏:“那很不錯呀,聽說澳洲風景特別好。”
“有空來澳洲,我請客。”
“有機會的話,一定。”
嚴格算起來,漆夏和褚揚高中那會也不算太熟,隻是因為陳西繁,漆夏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他。
想到這兒,漆夏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應該和你說一聲謝謝的,以前,你幫了我很多。”
“幫你什麽了?”褚揚咬著煙,雙手抄兜看她:“給你阿繁在英國的住址,還是告訴你他的事?”
漆夏一噎,“都有。”
褚揚笑了,他和她之間,好像除了陳西繁,沒有別的話題。
以前是,現在也是。
隨便聊了些話題,陽台上風大,不一會,漆夏便打算進去了。離開前,褚揚忽然叫住她。
“漆夏,還喜歡嗎?”
明明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說喜歡什麽,但漆夏就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耳畔風聲不止,客廳與陽台僅一門之隔,喧鬧的聲音傳過來,她的心跳如雜亂無章的鼓點,咚咚不停。
“我……”
褚揚咬著煙,雙手抄兜看著她,“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麽了?
漆夏不敢再問,推開陽台門跑了。
剛到客廳,正好撞見陳西繁。陳西繁將一份蛋糕遞給她,“去哪了?我到處找你。”
“嗯……”漆夏接過蛋糕,沒晃過神來,自然也沒察覺到這句話中的親昵,回答說:“在陽台吹風。”
“去餐桌那兒吃東西?”
“好。”
將近晚上八點,大家都餓了,圍坐在一起吃飯,期間自然少不了推杯換盞,幾杯酒下肚,話難免多了起來。
今天陳西繁是主人公,讀書時又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從進門到現在,大家的話題都是圍繞著他展開。
“繁哥,年紀輕輕就當機長了,話說,你開飛機到底穩不穩,我很想試一試。”
許幼菲就喜歡黑她哥,“我也想知道,哥,你肩上那四條杠不是自己貼的吧?”
“繁哥,你最近的航班是哪趟?我買票去感受一下。”
陳西繁兀自扯了扯唇角,懶洋洋道:“問漆夏。”
驟然被cue,漆夏差點喝飲料嗆到了,她疑惑地看向陳西繁,“問我?”
“現場隻有你坐過我開的飛機,不問你問誰。”
魏宇鵬震驚了,“真的假的?漆夏快說快說,繁哥開飛機的技術怎麽樣?穩不穩?”
十多雙眼睛看著她,漆夏抿一口飲料,點頭:“嗯,很穩。”
空氣溫熱,她的耳朵發燙。
漆夏扭頭,一下子撞進了陳西繁的眼睛。
戴維邁爾斯在《社會心理學》這本書裏麵說過,當一群人大笑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看向自己喜歡的那個他。
漆夏適時想到這句話,心跳一下快了起來。
她握著方口杯,手心潮濕,而話題也終於從陳西繁身上轉移了,因為魏宇鵬宣布了一件大事。
“畢業八年,八年了啊,想不到還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對了我七月份結婚,到時候給你們送請柬。”
這個消息一出,大家都很震驚。
邢安婭咬一口小蛋糕,“班長,你要結婚了?”
“對啊,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六年,各方麵都穩定,是時候步入婚姻了。日子定在七月八號,你們一定要來。”
賀驍舉著酒杯說:“怎麽不定在七月七日,七夕結婚不正好嗎?”
“多讀點書吧,大哥。”魏宇鵬說:“按照典故,七夕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會的日子,一年見一次這妥妥的虐戀啊,腦子有泡的人才挑七夕結婚,七月七這個日子不好。”
許幼菲忽然就不樂意了,“你放屁!誰說七月七這天不好啦?我們夏夏就是七月七的生日,你別人身攻擊好吧。”
“啊?漆夏的生日是七月七號嗎?”魏宇鵬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漆夏,我沒別的意思,結婚日子是兩家長輩挑的,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點小事,漆夏不會放在心上,溫柔地笑笑:“沒關係的。”
陳西繁坐在她旁邊,聽到這話,腦袋微微往她這邊偏了些,低聲:“你的生日是七月七日?”
“嗯。”
陳西繁笑了笑:“我們的生日都在情人節。”
漆夏也跟著笑:“對啊,很巧。”
陳西繁就這麽看著她,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來了,七月七日……漆夏……
不知是誰說了句:“漆夏,你和七這個數字很有緣。”
“怎麽說?”
“你姓漆,生日又在七月七號,也太巧了吧。”
邢安婭說:“因為七是夏夏的幸運數字啊,你們不知道,2016年京平大學百年校慶,當時學校舉辦了一個抽獎活動,三萬個數字球隨機選,夏夏選的七號球是一等獎哦。”
一語驚醒夢中人,陳西繁終於明白長久以來,心中的那種怪異來自哪裏。
仿佛玩拚圖遊戲,腦海中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一下找到了正確的位置。
漆夏,七月七日,七號同學……
陳西繁訝異地看著漆夏,眸色越來越深。
他是瘋了嗎?僅僅隻是一個日期而已,為什麽會把漆夏和七號同學聯係起來。
這個認知讓他屏住呼吸,陡然亂了心緒。
接下來,大家聊了什麽,陳西繁都沒大聽,腦海中那個荒誕的猜想,讓他心不在焉,沒法集中注意力。
吃完飯各自活動,褚揚要走,陳西繁送他下樓。
魏宇鵬看見客廳區域有幾台電腦,提議說:“電子競技,同誌們上號啊?”
高中那會,男生們最喜歡一起開黑,賀驍一下來了精神:“來啊,我他媽好幾年沒打遊戲了,上號上號。”
邢安婭沒玩過遊戲,躍躍欲試:“你們要玩什麽遊戲?”
“《末日行動》,簡單來說就是打狙擊槍的,玩嗎?”
邢安婭:“可以啊,但是我沒玩過,也沒有遊戲號。”
“這個簡單,我借幾個號給你們就是了,還有誰想玩?”
一呼百應,大家都想玩。漆夏聽到《末日行動》這個遊戲名,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她搖搖頭,“我太菜了,你們玩吧。”
“沒事夏夏,我也沒玩過,一起吧。”
“是啊是啊,好同學就是要一起開黑嘛。”
魏宇鵬賀驍實在太熱情,說話間已經找人借好了遊戲號,催促大家開機登錄。
好不容易高中同學聚在一起,漆夏不想掃興,也跟著坐到電競椅上,打開電腦登錄遊戲。
《末日行動》這個遊戲上線很多年了,熱度一直不減,反而越來越紅。點開熟悉的界麵,漆夏竟有種久違的感覺。
上次玩這個遊戲,是2013年高二的暑假,她偶然與陳西繁賀驍組隊被帶飛,結束後,漆夏苦練遊戲技巧,總想著哪天再和他組隊玩一次,但後來,她並沒有等到那個機會。
戴上耳麥點進房間,因為團隊裏新手眾多,賀驍先講了遊戲規則,然後囑咐大家,進入遊戲隨便打,怎麽高興怎麽來,反正他和魏宇鵬帶躺。
“行行行,開始吧,等不及了。”
“許幼菲,等會你跟著我。”
……
說話間,遊戲畫麵一轉,他們已經進入遊戲了,耳畔傳來砰砰的槍聲,賀驍魏宇鵬飛快衝了出去,剩下一幫菜鳥聚在一起。
邢安婭一臉懵,“現在怎麽辦?我們找地方躲起來嘛?還是去殺人啊?”
漆夏發現,一旦接觸這個遊戲,她其實很難裝作新手,因為那個夏天反反複複的練習,在她這裏已經成為肌肉記憶。
她隻能慶幸,陳西繁不在,其他人不會察覺什麽。
漆夏開口:“安婭,你跟著我吧,我們先進城。”
邢安婭看見漆夏熟練地控製著屏幕中的小人,操作行雲流水,她驚訝道:“夏夏,你是第一次玩嗎?”
“去年和我妹妹玩過幾次,稍微懂一點。”
“好,那我就跟著你混啦。”
……
另一邊,陳西繁和褚揚走到樓下。今天褚揚喝了酒,等代駕的時候,他一直沉默地抽煙。
褚揚從煙盒裏磕出一支遞過去,“抽嗎?”
陳西繁偶爾抽煙,但沒有癮。這會他神色倦怠,心亂如麻,急需尼古丁的刺激。
他接過銜在嘴裏,滑動打火機,藍色的火焰跳了出來。陳西繁用手虛攏,點燃深吸一口,麵容在煙霧中模糊了。
他語氣很淡,“褚揚,問你件事。”
“你說。”
陳西繁有些頹然,微微揚著下巴,“2015年左右,你把我在倫敦的地址給了誰?”
這句話直接得不留餘地,聽起來像疑問句,其實是肯定句。
褚揚瞳孔驟縮,“你……為什麽這麽問?不對,你怎麽確定我把你的地址給別人了?”
陳西繁說話不急不徐,“你知道嗎?2015年,我收到一個國內的快遞,裏麵是那塊消失的懷表,寄件人叫七號同學。”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七號同學是怎麽找到懷表,又是怎麽寄給我的,現在想來,能給她地址,並且保守秘密的人,大概率隻有你。”
2015年,陳西繁就問過身邊的人,有沒有誰要過他的地址,當時褚揚否認了。褚揚和許幼菲,賀驍不同,他想瞞一件事,就一定能騙過所有人。
陳西繁看著他,不放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能說是嗎?”
“算了,我會自己把她找出來。”
這時,代駕到了,陳西繁無所謂地揮揮手準備上樓,褚揚在身後叫住他。
“阿繁,抱歉,我答應過她不說,你也不行。”
“而且,你這麽聰明,會猜不到嗎?”
他猜不到嗎?
不是,他是不敢猜。
如果七號同學真的是……真的是她,他會心疼到發瘋。
陳西繁自嘲地笑笑,沒說話,徑直上樓了。可是心中懷疑的種子,逼著他,一步步去證實。
回到公寓,便聽見劈裏啪啦的鍵盤聲,他偏頭,看見漆夏戴著耳麥,正和邢安婭說什麽。
陳西繁輕輕走近,對話聲便傳了過來:
“夏夏,新手為什麽要用P90?”
“穩定性好,跑著也能擊中。”
“哦,那其他槍什麽時候能用呢?我想用更大更酷的槍。”
“你先練好急停。”
……
如此熟悉的對話,驟然把他帶回了那個夏天,他和七號同學組隊玩《末日行動》。
那時候,七號同學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新手,操作菜但聽話,那個下午,難得遊戲體驗不錯,他一邊玩一邊教學,成為她的日拋師傅。
漆夏,七號同學……
陳西繁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他給賀驍發了一條信息,說有急事,讓他幫忙照顧好客人,然後拿上外套下樓,開車回白塔巷。
夜色涼如水,他將車子開得飛快,到了白塔巷也沒按規定停,熄火下車,直奔別墅二樓。
陳奶奶看見他,嚇了一大跳:“哎喲,不是和朋友們聚會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怎麽了?心情差成這樣?”
陳西繁心頭震栗,心痛難緩,“奶奶,我出國前的舊物,在哪兒?”
“閣樓啊,一直在那兒放著呢,沒人動過。”
“好,我去找件東西,別讓人上來。”
矮身上了閣樓,暖黃的燈光照亮周圍,這裏有幾隻書架和木櫃,堆放的都是陳西繁高中時期的書本,以及用過的運動器具。
他在抽屜裏翻翻找找,終於找到一隻白色手機,是他高中用過的。
工作以前,陳西繁沒有備份文件的習慣,所以一換手機聊天記錄就清空。
所幸那隻白色手機還能用,隻是沒電了,插上充電器開機,登錄q/q,點進七號同學的對話框,滑到最頂部。
他們是2013年三月加上的好友,時間太久,當時很多聊天內容陳西繁都記不清了,他仔仔細細翻了一遍,越翻越驚。
得知七號同學手裏有特5-2003郵票的那天,他約七號同學線下交易,七號同學說:【我在F省,不方便線下。】
陳西繁聽奶奶說過,漆夏來自F省嵐城市乙洲島。
2013年聖誕節,青培杯作文比賽,七號同學說:【我也在複試現場。】
而那年,附中理科班唯一進入青培杯複賽的人,隻有漆夏,並且當天,他在距離複試地點不遠的便利店,和漆夏一起度過了聖誕節。
2014年四月,燕蒙山纜車故障被困半空,漆夏發現他恐高,給他講過冷笑話,而回來之後的第二天,七號同學給他介紹心理醫生。
那天,他們約好如果考上京平大學就麵基,而漆夏,正是畢業於京平大學……
一樁樁,一件件……
陳西繁反複看那些聊天記錄,手心裏全是汗。
而這時,手機屏幕亮起,提醒他有新的消息,消息來自林雪珍的助理,是一個命名為《海洋環遊記》的pdf文件。
劉麗:【陳先生,林總讓我把這份文件發你。】
他點開文件,刹那間呼吸停止。
文件開頭,寫著幾行字。
作品名稱:海洋環遊記。
原用名:飛鳥和魚
作者:漆夏
身份證號:35010219960707xxxx
陳西繁心髒驟停,死死盯著文件中的那個名字。
飛鳥和魚,那隻叫西塔的鳥,叫繆的魚,一鳥一魚決定環遊世界,來來回回半年卻還在家門口的故事。
她來自F省,有個妹妹,擅長寫故事,講冷笑話。
出生於七月七日,畢業於京平大學,參加過青培杯作文比賽。
所有的一切,漆夏和七號同學都嚴絲合縫地吻合。
緊接著,劉麗又發來一張照片,【這是作者照片,找編輯要的,有需要您再聯係我。】
是一張規規矩矩的證件照,藍色背景,鎂光燈下,漆夏身穿白襯衫,長發微卷垂在胸前。她看向鏡頭,櫻唇微張,笑意輕淺。
那雙漂亮的杏眼,好像盛滿了盈盈秋水,溫柔幹淨,一眼萬年。
陳西繁雙手發顫,啪嗒一聲脆響,手機掉在地上。
九年光陰,三千多個日與夜,從倫敦到京市,幾萬公裏的追尋叩問。
終於,他知道七號同學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