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西繁回到座位，一隻腳踩在課桌橫杠上，懶洋洋倚著牆沒什麽精神。
下課時間，教室裏像菜市場，學生奔來跑去鬧得厲害。他很困，偏偏對睡眠環境要求高，太吵的地方睡不著。
陳西繁打了個嗬欠，手將額前的碎發往後梳，準備帶上降噪耳機補覺。旁邊座位忽然竄出一個人，大力地攬過他的肩膀。
陳西繁身子被他摟得向□□斜，撐了一把課桌把人甩開，語氣幽幽道：“賀驍，你很閑？”
“嗯呐，不閑能來找你啊。”賀驍厚著臉皮說，“你上午去哪了，許大小姐找你。”
陳西繁仰頭靠在椅背上，說：“學校請了京大數學係教授過來上課，讓競賽生去聽。”
京平大學數學係全國第一，京大附中和京平大學緊挨著，請個教授過來講課不算什麽難事。
賀驍哦一聲：“差點忘了，您這位數學大神報名了AMC，京大教授講得怎麽樣，聽得懂嗎？”
“還行。”
賀驍知道，陳西繁一般這麽說就是全聽懂了，他拍拍好友肩膀，下巴指了指某個方向，說：“看見沒，我們班這學期熱鬧了。除了許大小姐，還有另外一個轉學生。”
陳西繁懶得搭理他。
“就坐在許幼菲旁邊，那個叫漆夏的，怎麽樣夠漂亮吧？剛剛她做自我介紹那會，褚揚還撩人家了。”
大院子弟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家從小一塊玩，家裏又沾親帶故的，上高中後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都有不少熟人。
陳西繁人緣好，但在五班，因為家裏的關係，賀驍褚揚與他關係更近一些。
剛剛送表格那會陳西繁沒注意，現在才看見漆夏。
陳西繁有點意外，視線在漆夏身上凝了一秒，感覺女生和前幾天一個樣，清瘦纖細，黑發紮成低馬尾，露出耳後一片白皙的肌膚。
他沒在意，也沒興趣評價別人的外貌，直接戴上耳機趴下睡了。
中午許幼菲要和陳西繁他們一起吃飯，問漆夏邢安婭要不要一起。邢安婭搖頭，漆夏也說不用，許幼菲就先走了。
漆夏和邢安婭在食堂吃完砂鍋米粉，然後回教室午休。
“你要接水嗎？我幫你。”
邢安婭笑眯眯地把水杯遞給漆夏，“謝謝你呀。”
“順手的事。”
飲水機在教室門口，漆夏彎腰接熱水的時候，感覺身後有人便往旁邊讓了讓。
褚揚站在她旁邊笑了笑，“新同學，吃午飯了嗎？”
漆夏抬頭，認出他就是早上調侃自己南方小仙女的那個人，點點頭禮貌回應：“嗯，吃了。”
一句話，直接把天聊死。
捧著兩隻水杯回到座位，邢安婭一把拉過漆夏，小聲道：“剛剛和你說話的那個男生叫褚揚，家裏有錢成績差，典型的紈絝子弟。”
且說著，教室門口來了個別班女生，褚揚站在走廊和她說話。
漆夏八卦：“那是他的女朋友？”
“應該吧，反正褚揚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女孩子。”
下午課間，班長魏宇鵬來找兩個轉學生加Q/Q，這一年微信已經普及了，但學生大部分用的還是Q/Q。
加上Q/Q，魏宇鵬把她們拉進班群，提醒說：“記得改群昵稱，不改的話三天會被踢出群聊哦。”
漆夏當時就改了。
她點進群成員列表往下滑動，沒多久就看到了“陳西繁”三個字。
陳西繁的頭像是一片淡藍色天空，教室人多眼雜，漆夏忍著沒敢立刻點開他的頭像。隻是滑過去，找到邢安婭和許幼菲，發送好友申請。
開學第一天過得很快，四點二十一到，學生收拾東西一溜煙跑沒影了。漆夏吃完晚飯，在階梯教室自習到九點然後坐公交回白塔巷。
剛進大門，正巧碰上漆蘭靜。
漆蘭靜問她學校的情況，漆夏如實道：“老師和同學都很好，就是我學習不太跟得上，所以多學了一會。”
“應該的，錢夠不夠花？”
漆蘭靜每周會給她二百塊錢生活費，對於漆夏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她點點頭，“夠了。”
“那就好。”漆蘭靜放心了，回房間去看陳奶奶。
漆夏洗漱完躺在**，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在Q/Q班群裏找到陳西繁的頭像，手指停在屏幕上沒動。
房間暖氣熱烘烘的，有些悶。
明明屋內隻有她一個人，但漆夏仍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她深呼吸，點開陳西繁Q/Q頭像的瞬間，臉頰發燙。
屏幕跳轉，因為網絡原因空白了幾秒，然後漸漸加載出來。
陳西繁的昵稱五個字，叫“繁星曆曆看”。
漆夏立馬反應過來，這是杜牧的詩，上一句是“遠火微微辨”。
看完昵稱，漆夏又放大頭像。
原來他的頭像並不單單是一片淡藍色的天空，仔細看，還有一架白色飛機，機身寫著一串數字，因為字號太小看不清。
除此之外就什麽也沒有了，Q/Q空間不對陌生人開放，簽名空白。
令人震驚的是，如此貧瘠的個人介紹背景，竟然有四十多萬點讚，可見陳西繁的受歡迎程度。
漆夏看著屏幕下方那個藍色的“加好友”按鍵，視線停頓幾秒，終究還是默默退出了個人主頁。
在沒有任何合理理由的前提下，漆夏沒那個膽量加好友，隻想偷偷地看看。
能通過網絡靠近他一點，了解一點關於他的蛛絲馬跡，這就很好了。
*
翌日是個雨天，出門的時候漆夏看到書桌上那把黑色雨傘，目光一頓。
她原本打算下次陳西繁來白塔巷的時候，找機會把傘還給他。但經觀察，漆夏發現陳西繁並不是每個周末都過來，而且漆夏周末都在東棉小區，兩人不太能碰上。
思及此，漆夏把傘揣進了書包。
今天早自習是胡忠海的語文，可能因為下雨，大部分學生來得遲。早自習前五分鍾，胡忠海捧著保溫杯出現在教室，瞧見十幾個空座位皺緊了眉。
胡忠海背著手在教室轉來轉去，咕噥：“剛開學就飄了。”
他抬起手腕看表，對魏宇鵬說：“老規矩，早自習遲到的記下名字，讓他們抄二十遍《琵琶行》，下周一交給我。”
漆夏的座位距離魏宇鵬不遠，聽見這句話，下意識扭頭朝後看去。
快七點半了，陳西繁座位還是空的。
漆夏輕輕蹙了蹙眉。
他會被罰抄嗎？
接下來幾分鍾，漆夏背書都有點心不在焉，時不時就想扭頭朝後看。可是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她擔心被人發現，隻好克製著，不讓自己再動。
七點半，早自習鈴聲響，胡忠海站在教室後門，喊道：“跑兩步，磨磨蹭蹭像什麽樣子！”
胡忠海的大嗓門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漆夏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扭頭朝後看了。
然後她就看見，鈴聲結束的前一秒，陳西繁一臉困倦地走進了教室。他雙手鬆懈地抄在褲兜裏，左肩墜著書包，不疾不徐走到位置上。
他把書包隨意往桌上一放，拉開椅子的時候，習慣性地低頭和同桌說笑。
隔著大半個教室，漆夏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遠遠地看見少年唇角那一抹笑，她的心情也鬆快起來。
他沒有遲到，不會被罰抄了。
一上午都在下雨，第三節 大課間不用做操，整棟教學樓鬧騰得地動山搖。
許幼菲和她哥一樣，也是個踩點狂魔，這會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誰都叫不醒。
邢安婭小聲問：“夏夏，你有吃的嗎？餓了。”
“水煮蛋吃嗎？”
“吃吃吃，我不挑。”
附中食堂的一日三餐，每餐固定有幾樣東西特價，今早白水煮蛋特價一元兩個，漆夏吃了一個剩下一個。
她撈起書包拿水煮蛋，旁邊的邢安婭一低頭，不小心看見書包裏那把黑色雨傘。
邢安婭哇一聲，“夏夏，你用這麽貴的雨傘啊。”
漆夏沒反應過來，“嗯？”
“你包裏那把雨傘我之前在雜誌上見過，得七千多吧。采訪你一下，名牌雨傘用起來怎麽樣？下雨天撐著會不會肉疼？”
聽聞價格，漆夏呆住了。
她低頭翻看雨傘logo，發現是個外國牌子，以前好像在電視上看過這個牌子的襯衫，好幾萬一件。
所以那個雨夜，陳西繁是給了她一塊金子嗎？
漆夏解釋說：“這是別人借我的。”
邢安婭：“誰這麽大方！幾千塊的雨傘隨便借，什麽家庭啊？”
那個名字到了嘴邊，漆夏欲言又止。
漆夏是有私心的，她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個雨夜的事，陳西繁是那晚的小確幸，也是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
況且她和陳西繁雖然同班，但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麽產生交集的認真解釋起來也很麻煩。
漆夏斟酌用詞，說：“是一個不太熟的人。”
高昂的價格讓漆夏產生了心理負擔，她決定今天就把雨傘還給陳西繁，但是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經過偵察，漆夏發現，陳西繁下課不是趴在桌上睡覺，就是和好朋友去打球，就算在教室，他的座位旁邊也總是圍著一圈人，問問題的，聊球賽的。他是自帶光環的人物，無論什麽時候，身邊總是人聲鼎沸。
安靜的性格，使得漆夏做不到當著眾人的麵還雨傘，她一整天都在為這件事發愁。
不知不覺就到了放學，學生或參加社團活動，或收拾書包回家。
邢安婭已經去補習班了，許幼菲要去漢服社，她背起書包衝漆夏揮手：“我走啦，夏夏明天見，對了你的生物作業我預定了，明早我先抄。”
除了數學和物理，漆夏的其他科目還算不錯，因為背誦記憶的內容比較多。
漆夏老實道：“好，給你留著。”
“愛你——”許幼菲向她發來愛心。
漆夏靦腆地笑，“快走吧，別肉麻了。”
“哪裏肉麻了，我再來一個麽麽噠，mua——”
五點半，教學樓被金色的寂靜籠罩，走廊偶爾傳來幾句說話聲，漆夏做完數學作業，抬頭發現教室徹底空了。
漆夏盯著陳西繁座位看了會，輕輕歎氣。
雖然同班，但想和他說上話可真難啊。他們就像兩條平行軌道，找不出一個交點。
漆夏悶悶不樂地發了一會呆，收拾東西背好書包，經過教室後門的時候，趁著沒人，多看了幾眼陳西繁的座位。
男生的座位靠牆，他應該有定期收拾的習慣，所以看起來很幹淨。課本筆記整整齊齊羅列占據一半桌麵，另一半桌麵放著幾支筆。
漆夏靜靜站了會，最終把雨傘放進了陳西繁的課桌，順帶一張綠色便利貼。
就這樣把傘還給他吧，這麽貴的東西她再收著不合適。
放好傘出教室，沒走多遠撞上一個女生。女生有一頭海藻般的長發，微微卷曲散開，眼睛大大的像洋娃娃。
漆夏後退，忙說：“對不起。”
“沒事，是我不小心。”女生客氣地笑笑，“同學，你是五班的嗎？”
“是的。”
“那太好了，能幫個忙嗎？把這盒巧克力放陳西繁桌上。”女生搖晃手中的盒子，態度坦**又大方，“或者你告訴我他坐哪兒，我自己去放吧。”
看得出來，這份禮物是花了心思的。巧克力用粉色盒子包裝好，上麵係了白色絲帶和拉花，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漆夏怔愣，整個人僵在原地。
像咬了一口青檸，喉間酸澀的味道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