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晚的京市燈火交相輝映, 行人熙熙攘攘,漆夏看了眼手機,時間正好八點半。
她沒想好怎麽回答, 陳西繁偏了偏頭, 說:“走吧。”
再忸怩反而不合適,她應下來, “好,那麻煩你了。”
漆夏把電腦放進包裏, 簡單收拾了一下,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 接過了她的行李箱拉杆和電腦包。
陳西繁說:“我來。”
兩人準備前往地下車庫,這時候陳西繁電話響了,他說:“稍等, 我接個電話。”
他走遠了一些,漆夏在原地等待,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漆夏轉身,看見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孩, 用蹩腳的英文向她問路。
“Do you know where is the pay ……the public……”
許是英文詞匯有限,女孩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說不出來,漆夏聽得也著急,然後就聽見女孩情急之下, 冒出一句“Díos mío”。
Díos mío在西班牙語裏是“我的上帝”的意思, 漆夏了然,也用西班牙語問她:“你是西班牙人嗎?”
女孩尖叫一聲,連連點頭, 切換流利的西班牙語,問:“你知道哪裏可以寄快遞嗎?”
機場大廳有路標指示, 漆夏看了看標識,告訴她負一樓有快遞站,從前麵的扶梯下去就可以找到。
女孩熱情地擁抱她,用口音很重的中文說謝謝你。
這樁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剛好陳西繁也打完了電話。
等電梯的時候,陳西繁問:“你會說西班牙語?”
剛剛他接完電話回來,就聽到她在用西班牙語和外國女孩交流。陳西繁沒有打斷,站在一旁聽了幾句。
“大學的時候輔修過西班牙語,你怎麽聽出來的?”
因為西班牙語和法語屬於一個語係,一般沒具體學過的人,很難分辨。
陳西繁語氣淺淡:“在美國航校培訓那會,教練是西班牙人,每天和我討論乒乓球,一來二去就會了。”
電梯來了,進入後陳西繁摁了負三層,但關於西班牙語的話題卻沒停。
他問漆夏:“怎麽想到輔修西班牙語?”
漆夏一愣,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
大二那年,漆夏把那封未送出去的信件埋進土裏以後,下定決心結束那段暗戀,但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剛開始,漆夏幾乎每晚都會夢到他,白天上課的時候常常走神,甚至有一次她和室友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開始掉眼淚。
室友以為她失戀了,鼓勵她開啟一段新戀情。
那時候,身邊也不是沒有示好的男生,隻是漆夏覺得,心裏想著一個人卻和另一個人戀愛,這並不公平。
況且,見過陳西繁以後,其他人好像都不過爾爾。
最終,漆夏隻能讓自己忙碌起來,她輔修了西班牙語,之後每天忙得像陀螺,在各種ddl的壓迫下,果然沒空想學習以外的事。
記憶到此為止,漆夏看向陳西繁,哭笑不得。
她總不能告訴陳西繁,是因為想忘記你,“當時正好比較喜歡西班牙文學,就輔修西班牙語了。”
“這樣麽,《堂吉訶德》?”
“對。”
漆夏有點緊張,生怕他會繼續和自己更深入地聊西班牙文學,好在電梯門適時打開,他們到地下車庫了。
陳西繁的車停在工作人員專區,T3航站樓又很大,走了十幾分鍾才到。
他的車是一輛黑色DBX,疏離冷硬中帶著幾分英倫紳士風,很符合他的氣質。
陳西繁摁車鑰匙,後備箱徐徐打開,他彎腰把她的行李放進去,然後走到前麵,拉開副駕駛車門撐著,漆夏側身坐了上去。
上車後,漆夏扣上安全帶,報了小區的名字。
陳西繁點開導航,點火摁下電子手刹,車子緩緩啟動,駛出了停車場。
從機場出來這段路有點堵車,好在沒多久就順暢多了,車裏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檸檬草薄荷清香,仿佛置身清新的田野。
之後,漆夏拿著充電寶和手機,很久都沒人說話。
停在一個路口等紅路燈時,陳西繁瞥一眼她的裙子,把空調調高幾度,問:“這個溫度合適嗎?”
“合適的。”
作為記者,每天和不同人的打交道,漆夏並不習慣冷場,她主動找了個話題,“我之前看網上說,有些航空公司規定飛行員不能開車,是真的嗎?”
陳西繁目光落在自己握方向盤的雙手上,神色散漫帶著幾分勾人的笑,“沒有這樣的規定,飛行員也是普通人。”
“不過有些航司會要求訓練期間不許開,畢竟操作原理和儀表不同,容易混淆。”
漆夏說:“那你覺得開飛機和開車,有什麽不一樣?”
陳西繁瞥她一眼,笑意淡淡的,“漆記者在采訪我?”
“算是吧。”
陳西繁認真想了想,“大概……開車會覺得速度有點小,其實算職業習慣吧,今天和我搭檔的副駕駛,他開車不許別人開窗。”
漆夏想到一些趣事,說:“這種職業習慣我懂!之前采訪過一個幼兒園老師,她見誰都叫寶貝,那天我們攝影師大哥臉一直是紅的。”
“你們科技雜誌的采訪對象還包括幼兒園老師嗎?”
漆夏解釋說:“對啊,那個幼兒園引進了一批智能機器人,我去采訪用戶體驗。其實我們這行,采訪對象挺廣的,航天,軍事,互聯網各種領域都會涉及到。”
一路上,漆夏找話題,兩人聊了很多工作上的趣事,後來還聊到漆蘭靜。
陳西繁:“我聽奶奶說,漆阿姨前幾年辭職了?”
“對,她再婚回嵐城了,現在工作穩定家庭美滿,挺幸福的。”
“那就好。”
聊著聊著,漆夏忽然感覺心口一陣空。
高中那會,她最羨慕那些可以和陳西繁說說笑笑的人了,比如賀驍褚揚,比如許幼菲,甚至她也很羨慕沈橘。
他們在陳西繁麵前,永遠是自信且平等的,但是那時候的她,永遠在仰望陳西繁,和陳西繁一說話就結巴耳朵紅。
這麽多年過去,漆夏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和他說說笑笑。
為什麽呢?
是因為時過境遷,早就放下了嗎?
漆夏不知道,隻是覺得有點惆悵,胸口像缺了什麽似的,微妙地刺痛。
漆夏輕輕地歎氣,安慰自己說,所有的秘密都埋在了那個夏季,沒有結局,亦是一種僥幸。
她不該再想這些了。
車在霓虹中穿梭,燈光透過玻璃映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漆夏微微垂著頭,沒再說話。
陳西繁餘光掃到她,不知怎得,也沉默了。
不知不覺,眼前景物漸漸熟悉,黑色DBX在半春裏小區門口停下,漆夏說:“就是這裏了。”
她推門下車,陳西繁跟著下來,打開後備箱取她的行李。
暴雨剛過帶走燥熱,綠葉婆娑迎風飛舞,身旁有夜跑的人不斷從他們身邊經過。
昏黃燈光下,兩道長長得影子落在地麵,重疊在一起,像依偎不舍的戀人。
漆夏抬頭,看見男人背著光,臉隱沒在夜色裏,她笑笑,說:“我到了,今天謝謝你,有機會的話請你吃飯,拜拜。”
說罷,她拉上行李箱拉杆,轉身悶著頭就走。
沒走幾步,忽然聽見陳西繁的聲音傳了過來。
“漆夏——”
以為他還有什麽事,漆夏轉頭,表情有點懵懵的,“怎麽了?”
陳西繁單手抄兜,向她大步走來。
對麵恰好駛來一輛汽車,燈光落在他臉上,映照出他明昳的五官。男人微微低頭,眼睛裏有幾分較真的味道。
陳西繁微微躬著身,摸了摸脖頸,問:“哪天?”
漆夏沒反應過來,“嗯?什麽哪天?”
“不是要請我吃飯嗎?”陳西繁眼尾上挑,亮晶晶的,認真向她確認道:“哪天請?”
“……”
漆夏一頓。
剛剛她那句“有機會請你吃飯”明顯是客套話,他難道聽不出來嗎?
不過,從機場到半春裏小區有四十多公裏,確實挺遠的,人家大老遠送她回來,不請客說不過去。
工作以後,漆夏最不喜歡欠人情。
她想了想,說:“明天和後天我得趕稿子,嗯……你呢,哪天有空?”
“不一定。”陳西繁說著,從兜裏掏出黑色手機,點亮屏幕調出微信二維碼,半抬起來:“加個微信吧,你哪天有空告訴我。”
*
半春裏是老小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房子了,六層樓高沒有電梯。不過綠化很好,小區住的大多是老年人,環境安靜價格也還能接受。
漆夏租的是五樓一室一廳,她先去四樓,敲響邢安婭家大門,把從華海市帶來的特產送給她,道謝後,帶著漆圓和蛋糕回家。
一室一廳的房子不大,但漆夏認真打掃過很整潔,進屋後,漆夏本想收拾一下行李,但蛋糕太想她了,窩在她胸口喵嗚不停,伸出舌頭舔她的下巴。
“好了,別鬧。”漆夏坐在沙發上給它順毛。
漆圓今年十八,小丫頭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姐妹兩都是瘦高瘦高的,隻是漆夏皮膚比漆圓更白皙細膩。
漆圓身上有股古靈精怪的勁,繞著房子看了一圈,也坐下來,“姐,這房子是不是很貴?”
“還好吧,主要麵積小,在我承受範圍之內。”
漆圓:“我看房間裏隻有一張床,那我睡哪裏?”
漆夏:“你和我睡。”
“啊——”漆圓撇撇嘴,“我長大了,喜歡一個人睡。”
“那你睡沙發。”
漆夏說完,抱著蛋糕去浴室給小家夥洗澡,漆圓跟過來,追問:“姐,你以後就在京市發展了嗎?”
漆夏往蛋糕身上潑水,“應該是吧,我對現在這份工作挺滿意的。”
“那很好啊,等我大學畢業工作了,我們就一起攢錢買房子,這樣在京市就有家啦。”
這些事漆夏當然計劃過,她的目標就是升職加薪買房,工作三年有一部分存款,但京市房價高,距離首付還得再攢幾年。
給蛋糕洗澡的時候,漆圓就在旁邊和她聊天:“姐,你們公司的同事好相處嗎?”
“挺好的。”
“我昨天聽安婭姐姐說,她們單位有個男生在追她,你呢?你們雜誌社有沒有男生追你?”
漆夏有點無語,白她一眼:“你個小孩別瞎操心了,好好讀書吧。”
漆圓不依不饒,“姐,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
漆夏不知道她怎麽得出的結論,懶得解釋。
但她越是避而不談,漆圓就越發來勁,說:“我剛剛下樓扔垃圾,全都看見了!”
“你看見什麽了?”
漆圓雙手插著細腰,言之鑿鑿:“一個帥哥送你回來,還幫你拿行李。”
漆夏給蛋糕洗澡的動作驟然停住,心口“咚”地一聲。
“他是誰呀?我未來的姐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