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考完試的第二天, 漆夏依舊早早起床。
洗漱完她準備出門,漆蘭靜問:“怎麽不多睡一會?”
“不睡了。”漆夏檢查書包裏的東西,低著頭說:“我去學校把書搬回來, 下午要和大家一起拍畢業照。”
漆蘭靜塞給她兩百塊錢, “拿著買點好吃的。”
“謝謝姑媽。”
走進高三教學樓的時候,樓上正好有同學正在撕書, 白花花的試卷,草稿紙嘩啦啦往下落, 像極了六月飛雪。
樓道裏不知是誰在唱歌: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
角角落落,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畢業離別的味道, 漆夏不由得眼睛一酸。走到三樓拐角處的時候,她竟然撞見一對小情侶。
好像是四班的,男生女生不管不顧旁人的目光, 緊緊抱在一起,旁邊有人起哄,漆夏非常尷尬地跑開了。
教室人不少,漆夏準備了兩隻箱子, 把書一摞一摞裝進去,邢安婭過來幫忙,問她:“你有沒有對答案?”
漆夏驚訝,“答案出來了?”
“昨天就出來了, 網上到處都是。我對了答案, 語文考得不好,京平大學大概能上,但數學係是沒指望了。”
漆夏安慰她說:“沒事, 到了大學可以轉專業。”
邢安婭歎氣:“哎,但願吧, 我保存了答案,你對不對?”
漆夏想了想,搖頭:“算了,聽天由命吧。”
努力過後,她想把一切交給時間。
收拾完書本,魏宇鵬在班群裏發通知,讓大家到操場集合準備拍畢業照。漆夏和邢安婭跟著大部隊下樓,隻見操場上聚集了好多人。
許幼菲,賀驍,褚揚都回來了,人頭攢動,氣球和彩帶迎風飛舞,漆夏下意識抬頭,在人群中尋找那個人。
邢安婭見狀,問:“夏夏,你找誰?”
“啊?”她如夢初醒,笑容有些苦,自嘲說:“沒什麽,隨便看看。”
她忘記了,陳西繁不在這裏。
許幼菲見到她們,熱情地衝上來,“嗚嗚嗚我的兩位好同桌,想死你們了。”
算起來,大家四五個月沒見了。許幼菲整個人貼在漆夏身上,像隻樹袋熊。
漆夏笑著把人扒下來,問:“你留學申請怎麽樣?offer下來了嗎?”
說到這個,許幼菲大喘氣:“本小姐這幾個月的努力幸好沒白費,收到紐約大學的offer了,嗚嗚嗚你們不知道,我差點以為我要沒有書讀了。”
“恭喜恭喜,以後在國外好好照顧自己啊。”
許幼菲嘿嘿笑,“沒事,有賀驍呢,他要去波士頓大學,以後有事沒事我就去煩他。”
正說著,魏宇鵬過來找她們,問:“許幼菲,繁哥怎麽說,今天他來拍畢業照嗎?”
聽到那個名字,漆夏呼吸驟停,心跳快了幾分。
陳西繁要來拍畢業照嗎?他回國了?
下一秒,就聽許幼菲說:“我哥還在F省,他下午的飛機,拍畢業照就不來了,不過晚上的聚餐他參加。”
魏宇鵬莫名,“繁哥去F省幹嘛?”
“帥哥的事你少管。”
“行行行,不管了,那我和老班說一聲。”
魏宇鵬走了以後,漆夏再也按捺不住,她克製著,用淡淡的口吻說:“菲菲,我聽班裏的同學說,陳……陳西繁沒有參加高考?”
“嗯,我哥已經收到劍橋的offer了,正好他家人在那邊,唔……其實他四月就去英國了……”
邢安婭追問:“那他回來幹嘛?為了參加畢業聚餐嗎?”
“當然不是。”許幼菲麵露難色,低聲道:“寒假那會,我哥和大伯母一起去F省長宜玩兒,在普陀寺燒香的時候,我哥的懷表丟了,當時因為一些原因沒時間找,他這次回國,就是為了去普陀寺找那塊表。”
“那塊表是大伯母送他的成人禮物,私人定製的特別貴,而且我大伯母……前幾個月過世了。”許幼菲猶猶豫豫說了這麽多,囑咐說:“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啊。”
“嗯嗯,我誰也不說。”
“我也不說。”
氣氛有點沉重,漆夏追問:“那他找到沒有?”
許幼菲臉一垮,“剛剛他給我發消息,說沒找到。畢竟過去好幾個月了,那塊表又貴,撿到的人不會還吧。”
邢安婭歎氣,“哎,那隻能自認倒黴了。”
漆夏若有所思,沒出聲。
拍畢業照既歡樂又疲倦,大家拍完集體照之後,就分開合影。
漆夏被抓著,和這人拍完照又和另一個人拍,她一直微笑,最後感覺嘴巴都笑僵硬了。
一直拍到傍晚,大家又餓又累,打車去飯店聚餐。
附中畢業聚餐的飯店是統一定的,每個班一個大包廂,裏麵有五張桌子,可以點歌,玩桌遊。漆夏和許幼菲,邢安婭進了包廂,就聽幾個男生拿著麥克風在唱歌。
她們坐下沒多久,賀驍過來問:“有人玩狼人殺嗎?”
“我來我來。”
邢安婭和許幼菲加入遊戲,漆夏坐在旁邊看他們玩兒。身旁的沙發忽然陷落,坐過來一個人。
褚揚問:“漆夏,喝飲料嗎?”
“暫時不喝了。”
包廂裏人聲鼎沸,襯得兩人之間更為沉默。過了會,褚揚又叫她的名字,“漆夏——”
“嗯?”漆夏看過去。
褚揚盯著她的眼睛,神色嚴肅又莊重,這讓漆夏有點不自在,她笑笑,問:“怎麽了?”
褚揚欲言又止,說:“沒什麽,今天長宜下雨,阿繁的飛機晚點了,應該會遲到一會。”
漆夏抿唇,“謝謝你告訴我。”
“沒什麽,你不是就想知道這些麽。”
那落寞的語氣,讓漆夏察覺幾分微妙的不對勁。可不等她細想,魏宇鵬忽然說:“各位,老師到了。”
畢業聚餐,敬酒謝師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大家趕忙停下手中的遊戲,紛紛起身。
胡忠海帶頭,各科老師陸續進了包廂,大家開始吃飯。
期間,漆夏和邢安婭許幼菲舉著飲料一一謝過各科老師,這頓飯吃到最後,大家的眼睛都紅了。
許幼菲趴在漆夏懷裏掉眼淚:“哎,好舍不得啊,以後我上課睡覺,再也沒人提醒我了。”
邢安婭開玩笑:“那再來一次高三?”
“還是別了。”
高三隻適合懷念。
這時候,外頭走廊忽然喧鬧起來,有幾個六班男生鬧哄哄來到五班包廂門口,被簇擁著的那個男生明顯喝酒了,臉頰通紅。
隻見他被推搡著來到許幼菲麵前,結結巴巴道:“許幼菲同學,我是六班的王……王晨,我注意你很久了,請問……請問可以給我你的聯係方式嗎?”
整個包廂一下炸了,許幼菲倒是很淡定,大大方方說:“可以啊。”
可惜不等開口,賀驍忽然把那個男生提起來,擰著眉說:“要她聯係方式,你問過我意見嗎?哥們,你當老子空氣啊!”
“為什麽要問你意見?”
賀驍語塞:“我……”
許幼菲說:“他是我保鏢,問一問應該的。”
包廂裏鬧作一團,漆夏幹脆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著。她目光頻頻看向門口,終於晚上八點多,一個身影姍姍來遲。
漆夏眼神追隨著他,隻覺頃刻間,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布景。
陳西繁頭發剪短了一些,穿灰色連帽衛衣和運動褲,他好像比四月份那會又瘦了一些,身量高挑清薄,氣質像銀白利刃,初露鋒芒。
陳西繁進屋,立馬有人圍了上去。
他像以前一樣和大家說笑,懶懶散散的樣,接過旁人遞來的玻璃杯,穿梭其中應付自如。
遠遠的,漆夏看見,陳西繁先向各科老師敬酒,他個子高,敬酒時微微躬身傾聽老師說話,麵上帶著淡淡的笑。
敬完一圈下來,胡忠海拉著他單獨說完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
漆夏完全移不開視線,她慢吞吞喝著一罐橙汁,隻覺得橙汁味道格外酸澀。
包廂的空氣一下變得稀薄起來,她的思緒完全被他占據,無法思考。
十點多,大家陸陸續續散場,陳西繁和魏宇鵬說了什麽,然後走出包廂。
他是不是要走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漆夏再也坐不住,背上書包追出去。
包廂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頭頂吊燈發出五顏六色的光,人很多,三三兩兩擠在一起,尖叫拚酒擁抱……用各種方式慶祝這場青春的狂歡。
陳西繁獨自穿過熱鬧的人群,背影孤孤單單,像隻孤索離群的飛鳥。
他一下飛機就過來了,兩天兩夜沒睡好,這會不光困,喝了酒胃也難受。
一路過來都有人和他打招呼,還有人找他喝酒,他興致缺缺拒了,走到樓梯盡頭的時候,被一個男生叫住了。
“喲,繁哥,好久沒見你了啊。”
陳西繁轉頭,看見一副陌生的麵孔,對方自來熟的語氣,“聽說你出國了?出國好啊,到了國外別忘記兄弟。”
對方應該喝大了,臉色酌紅一身酒氣,陳西繁退了半步,這才想起來,這人好像是文科班的,叫林致遠,以前一起打過球,認識但不熟。
他揚揚下巴算是打過招呼,正準備下樓,林致遠卻拉住他,說:“別急著走啊,一起喝兩杯。”
“改天吧,有事。”
林致遠醉醺醺說:“繁哥,能幫個忙嗎?”
“說。”
林致遠從校服口袋裏摸出一隻粉色信封,陳西繁眉心一跳,聽見林致遠道:“幫我送封情書可以嗎?”
“……”
情書封麵上畫了幾顆愛心,寫著一行字:To 漆夏同學。
看清那個名字,陳西繁自己都沒察覺,擰了擰眉。
林致遠胳膊撐在他肩上,“繁哥,那個作文比賽一等獎的女孩漆夏,是……是你們班的吧?長得漂亮又有才華,我……我不敢當麵送,你幫幫忙行嗎?或者,你介紹我和她認識一下?”
家教使然,陳西繁再怎麽不耐煩也不會當麵給人難堪。
他眼神微冷,淡聲道:“抱歉,我們不太熟。”
側了側身,他躲開林致遠胳膊,頭也不回地下樓。
“真無情啊。”林致遠小聲抱怨了句,一扭頭,就看見自己的女神。
林致遠支支吾吾,身體一下子站直了,手裏的情書嗖地一聲藏進口袋裏,“嗨,漆夏同學,我……我叫林致遠……”
漆夏站在原地,鼻尖一酸。
陳西繁走路快,她好不容易追到拐角處,周圍很吵,隻模糊聽到他和別人在談論什麽。對方似乎提到了她,陳西繁說不太熟。
陳西繁和眼前的這個男生能勾肩搭背,那關係應該挺好的吧,那句“不太熟”,指的是他和她?
他們仍然是不太熟的關係嗎?
一股挫敗感襲來,漆夏低著頭,眼睛已經紅了。
後麵林致遠追著說了什麽她沒聽清,漆夏失神落魄地走了。
飯店距離白塔巷不遠,漆夏決定步行回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其實陳西繁好像也沒說錯吧,他們同班一年半,打交道的次數十根手指就能數過來,好幾次還是在陳西繁不太開心的情況下。而且,陳西繁是不是還認為她叫戚夏?
相比許幼菲賀驍他們,她和他……確實算不上熟。
喜歡他的女生那麽多,她隻是最平凡的一個,甚至,他都不知道她喜歡他。道理漆夏都懂,但自尊心作祟,她是有點難過的。
以前在一個班,尚不能靠近他,以後相隔幾萬公裏,就更不可能了。
整個人好像被截斷,漆夏垂頭喪氣地往白塔巷走。走著走著,忽然有人叫她。
“漆夏——”
熟悉的聲音,漆夏差點以為是幻覺。她循聲望去,就看見了陳西繁。
陳西繁小跑過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你要回白塔巷嗎?”
“嗯。”
“一起吧。”
漆夏一怔,她根本拒絕不了,大腦一抽點頭說:“好。”
回白塔巷要經過一條馬路,這條路車挺多的,晚上十點半還是車水馬龍。陳西繁主動走在外側,漆夏便往裏靠了靠。
她覺得自己有點好笑,明明上一秒還因為這個人失落難過,現在又無法拒絕他。
真矛盾啊。
可是轉念一想,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她和他走在一起了。想到這兒,漆夏又無比慶幸。
這時候,陳西繁的電話響了,他接起,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嗯……還是沒找到嗎?文殊殿和寶月庵找過沒?行,知道了……”
他的聲音漸低,薄唇抿成直線,失望溢於言表。
掛斷電話後,漆夏問:“出了什麽事嗎?”
陳西繁把手機塞回褲兜,淡淡說:“沒事,叫人幫忙找個東西。”
“那找到沒有?”
“沒有。”
漆夏了然。
林阿姨送的成年禮物,無論價格還是意義,對他來說都很珍貴吧。
上初中時漆力國送了一個發卡給她,現在那枚發卡被保存在盒子裏,漆夏平時都舍不得戴。
禮物變成遺物,她太能理解那種感受了。
漆夏輕聲說:“沒事,兜兜轉轉,或許有一天它會回到你手上。”
“但願吧。”
這段路並不長,前方燈火通明,馬上就到目的地了。
漆夏想再和他多說幾句話,道:“我聽菲菲說,你收到劍橋的offer了?”
“嗯。”
漆夏嘴裏發苦,“很厲害的學校,加油,對了,你準備學什麽專業?”
陳西繁看向遠方,清亮的眸子閃過一瞬迷茫,“可能……飛行器工程吧。”
“那也很好。”她低聲說。
到了門口,陳西繁同她道別:“我進去了,再見。”
“再見。”
陳西繁往前走,漆夏卻沒有像以前一樣道別後離開,她站在原地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
樹蔭婆娑,夜色深濃,他的輪廓漸漸模糊了。
她忽然開口:“陳西繁——”
陳西繁轉過身來,目光一如既往的清邃,“怎麽了?”
漆夏張口,嚐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她忍著千分萬分酸澀,道:“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陳西繁一怔,說:“我知道。”
因為漆這個姓比較少見,高二下學期,他一直以為她戚夏。後來有一次發作業,他才知道,原來她叫漆夏。
漆夏笑意溫柔,“嗯,沒事了,你回去吧,再見。”
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漆夏很喜歡你,希望你記得她。
她在心裏默默補齊了下一句。
月色如銀,夏夜晚風拂過,帶來陌生的悸動。
那一瞬,陳西繁隱隱覺得,漆夏眼裏是有淚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淚最終沒有落下來。
他胸口莫名顫了下,說:“再見。”
*
六月底高考出分,漆夏超常發揮總分682,再加上作文比賽降分20,這個成績國內的大學和專業幾乎可以隨便挑了。
她最終還是報了京平大學,新聞專業。
報完誌願,漆夏找了一份暑假工,所以沒有回乙洲島,順便準備好相關材料,申請國家助學貸款,她不打算再和漆蘭靜要生活費和學費了。
之後便是大一開學,附中這一年考上京平大學的人有三十來個,邢安婭擦線進入,學了冷門的藥學,還有宋清月,也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與她成為了校友。
大一上學期很平靜,新聞學院課程多,漆夏幾乎沒時間想別的事,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她還接了個家教的活,忙得頭腳倒懸。
漆夏登陸過幾次q/q小號,陳西繁的頭像永遠是灰色的。而高中畢業後的這一年,微信開始成為主流,身邊已經沒多少人用q/q了。
高中同學有自己的圈子,大家漸漸沒了聯係,因為隔著時差,漆夏和許幼菲的聯係也少,偶爾會視頻一次。
她與從前,逐漸涇渭分明。
2015年一月,因為過於忙碌,漆夏又生病了,那段時間她每天去醫院打點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醫院碰上了沈橘。
沈橘重感冒,也是來醫院掛水的,在一間病房見到彼此時,兩人都愣了許久。
最終還是沈橘打破沉默,“漆夏,好巧啊,你也生病了?”
緣分真是奇妙。
漆夏坐在她身邊,笑了笑,“對,太巧了。”
話題聊開,也就不尷尬了。
沈橘如願考上了中戲,最近還接到一個網劇女三的角色,兩人加了微信,漆夏問網劇叫什麽名字,說播出的時候一定捧場。
聊著聊著,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陳西繁身上。
漆夏眼睛一酸,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和誰聊起這個人了。
每次想到他,漆夏便會在課本第一頁寫一遍cxf。不知不覺,她所有課本的第一頁,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cxf”三個字母。
她安慰自己,至少,至少他們認真地說過再見。
這已是很好的結局了。
隻是想到那個“在京平大學麵基”的約定,她難免耿耿於懷。
國慶節那天,漆夏窩在宿舍看了一部電影《春光乍泄》,裏麵有句台詞刻骨銘心:我終於來到了伊瓜蘇大瀑布,我覺得好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瀑布下麵的,應該是兩個人。
想到這些,漆夏眼圈一熱,問:“你還喜歡他嗎?”
沈橘臉上雲淡風輕,“早就不喜歡了,回到老家讀高三的第四個月,我就交男朋友了,我男朋友也在中戲,和我還是老鄉。”
“雖然我不喜歡他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陳西繁依舊是我見過的,最耀眼最值得的男生。”
漆夏點頭。
她在大學遇到了很多男生,但再沒有誰,能讓她有那種驚豔絕絕之感。
緊接著,沈橘將矛頭指向她,“你呢?你還喜歡他嗎?”
漆夏眼睛睜圓了,下意識想否認,可又覺得,好像沒否認的必要。
她選擇沉默。
沈橘笑說:“別否認,我知道你也喜歡他,高二的時候,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有那麽明顯嗎?”
沈橘點頭:“對啊,眼睛藏不住秘密的。”
漆夏臉騰地燒起來,覺得高二那年,自己像在表演掩耳盜鈴。
沈橘:“畢業的時候,你有沒有告白?”
漆夏搖頭:“沒有。”
“啊,暗戀嗎?”沈橘嘖嘖搖頭,“暗戀最苦了,你怎麽會選擇暗戀啊。我要是你,畢業的時候一定去告白,管他答不答應,反正都畢業了。”
漆夏怯怯道:“我不敢。”
沈橘說:“有什麽不敢的,我告訴你,搞什麽都不能搞暗戀。你想想,如果他答應,你是不是賺了?如果不答應,你也不會再糾結。其實,暗戀最怕的就是沒結果。”
沈橘的點滴先打完,她還要去學校上課。
臨走前,沈橘給漆夏買了一杯熱奶茶,說:“高二那年就想請你喝了,別客氣。”
“好,謝謝。”
沈橘又說:“你聽過一句話嗎?生有時限,死無窮期。”
“聽過,小仲馬的墓誌銘。”
沈橘拍拍她的腦袋,“對啊,反正麽,一輩子這麽短,想做什麽就去做,失敗了頂多被笑話兩句,總比不嚐試好。”
漆夏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加油!美女。”
之後的日子依舊平靜,漆夏身體恢複以後,又開始忙期末考。大一上學期結束,寒假她回了一趟乙洲島。
漆夏考上國內名校,家裏人都很開心,大伯父大伯母張羅著,給她補辦了升學宴。之後,漆夏帶著漆圓,去墓地給爸爸上香。
寒假也就四十多天,漆夏本打算早點回京市做家教,但是唐蕎約她去長宜玩。長宜距離乙洲島不遠,就在隔壁市,漆夏答應下來。
決定以後,漆夏和唐蕎買了當天的火車票出發,長宜是旅遊城市,國內出名的佛教聖地。
下了火車找到酒店,唐蕎說:“夏夏,我們明天去普陀寺拜佛吧。”
“你什麽時候也信那個了?”
唐蕎撇撇嘴,“你們這些學霸根本不理解我的難處,我上的學校是大專,以後前途渺茫啊,不趁著現在多拜拜,難道畢業再拜嗎?”
“好了,我陪你去。”漆夏也有別的打算,“對了,你家裏是不是有親戚在普陀寺工作?”
唐蕎吸著一杯珍珠奶茶,說:“對啊,我二叔是普陀寺景區管理人員,怎麽,你想逃票嗎?我告訴你,不行的!”
漆夏捏捏她的臉,“你想哪裏去了,我有個同學,之前來普陀寺遊玩丟了一樣東西,能不能讓你二叔幫忙找一找?”
“很重要的東西嗎?”
漆夏點頭,“嗯,很重要。”
“行吧,明天去了寺廟找到我二叔,問問他再說。”
第二天一早,漆夏和唐蕎買了最早的門票。他們在景區逛了一圈,拜完佛許了心願,唐蕎帶漆夏去找她二叔。
唐蕎的二叔唐浩在景區管理中心工作,道明來意後,唐浩撓撓頭,“奇了怪了,怎麽找東西的人這麽多,去年六月也有個年輕帥哥來我們景區找東西。”
漆夏摸摸鼻尖:“他們都找了哪些地方啊?”
“那年輕帥哥帶著五六個人,說是要找一塊懷表,把寺廟裏裏外外翻了三遍,就是沒看到啊。那東西可貴了,我看過照片,上麵好像還鑲著藍寶石,你說這麽貴的東西,丟了能找回來才怪。”
漆夏不好意思說自己也是想找那塊表,去年暑假她就想來,但是那會她忙著打工賺生活費,沒時間回F省。
漆夏打聽說:“他之後還來找過嗎?有沒有找到?”
唐浩:“沒有。”
“有沒有哪裏遺漏的地方?”
唐浩表示為難,但看在侄女的麵子上還是想了想,說:“按理說不可能有遺漏,不過麽,他們來的時候是雨季,許願池的水很深很渾濁,當時幾個人下去找了一圈沒找到就放棄了。現在旱季,許願池水淺且清,能見度高很多。”
唐蕎打岔:“為什麽不把水抽幹了找?”
“佛門聖地,你以為許願池的水能隨便抽嗎?呆瓜!”唐浩一巴掌拍在唐蕎腦袋上,看向漆夏:“你到底想找什麽?”
漆夏心虛,說:“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算了,不麻煩叔叔,我隨便看看吧。”
唐浩以為她不找了,“行,那你們玩去吧。”
離開景區管理中心,漆夏決定去碰碰運氣。
這會寺廟快關門了,沒什麽遊客,漆夏脫了鞋把運動褲卷到大腿,撲騰一下跳進許願池。
許願池池底都是淤泥,鋪滿大大小小的硬幣和石頭。即便旱季,水深還是到她的腰部,涼意刺骨,漆夏打了個哆嗦,彎腰埋頭尋找。
唐蕎急得不行,也要下來幫忙。
漆夏說:“別,你去看著,有人來了叫我。”
兩人小時候幹壞事經常這麽分配工作,唐蕎熟練地跑到門口望風去了。
許願池天然形成,池底有很多條岩石縫隙,大大小小深深淺淺,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漆夏按逆時針方向,一條縫隙一條縫隙深挖,終於,在水裏泡了一個多小時,她從縫隙裏挖出一塊銀色的東西。
衝洗幹淨,懷表重見天日。
懷表中央有塊藍色的寶石,漆夏原本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陳西繁丟的那塊,但是打開後,懷表蓋子上,有一張照片。
是陳西繁和林阿姨的合照。
懷表防水功能非常不錯,打開後照片完好無損,時間也是準確的。
漆夏心跳快了起來,緊緊握著懷表,那顆心快要承擔不住滿滿的喜悅。
回酒店的路上,唐蕎問:“這表是誰的?他和你什麽關係啊,能讓你費勁巴拉地幫忙。”
漆夏語塞,“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好啊,夏夏,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嗎?你有別的狗了嗎?從實招來!”
漆夏被唐蕎勒著脖子,隻好說一半藏一半,承認對方是自己喜歡的男生,至於具體信息她就沒透露了。
*
大一下學期,新聞傳播學院七月份有個海外學習項目,全院一共十二個名額,可以免費到世界名校參觀學習兩周。
參觀的學校有兩所,劍橋大學和斯坦福大學。
名額有限機會難得,競爭異常激烈,初試就報名了一千多人。經過四輪角逐,漆夏好不容易拿下一個名額,她猶豫很久,最終選了劍橋大學。
那天沈橘的話,多多少少給了漆夏一些觸動,人生苦短,她想勇敢一點,當麵把懷表還給陳西繁。如果那天勇氣還沒用光的話,或許,她會向他坦白,自己就七號同學。
漆夏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是,她頭一次,萌生出了試一試的想法。
為此,漆夏提筆,寫了一封信。漆夏坐在桌前,提筆後,她便沒有停下過。
高三五班的陳西繁同學:
你好,我是與你同班一年多的漆夏。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可能會驚訝,會疑惑,無論何種心情,都請你耐心地讀完它,因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告訴你。
……
從2011年暑期夏令營初見,到2013年白塔巷再遇,再到附中同班……漆夏發現,認識他以來的每一個時間節點,每一件小事,記憶都是那麽深刻清晰。
寫完後,漆夏把信裝進了一個信封。如果順利在劍橋碰麵,她不敢當麵坦白的話,送信也是一種方式。
可是,人生充滿了變數,事與願違才是常態。
三月初的一天,漆夏回到寢室,就看見室友婉婉趴在桌上哭。
她問怎麽了,另一個室友小秋告訴她,“婉婉和她的男神奔現失敗了。”
婉婉高中時候喜歡一個同校的男生,她用q/q小號添加對方,兩人聊了三年多決定線下見麵,見麵當天,男生沒聊幾句就走了,並且刪除了婉婉好友。
婉婉哭得雙眼通紅,哽咽道:“用小號添加喜歡男生的操作很常見吧?這三年,我幫他補習,教他寫作業,即便不喜歡我,當個普通好友都不行嗎?至於刪我嗎?”
“或許因為落差感吧。”小秋說,“網絡是網絡,現實是現實。不過,這改變不了他是渣男的事實。”
大家不停地安慰她,那晚漆夏失眠了。
網絡是網絡,現實是現實,那句話反反複複在她腦海裏循環。
她本來就不是勇敢的人,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開始動搖。
緊接著過了幾天,又發生了一件事,漆夏的手機丟了。
漆夏的手機從高中一直用到現在,所有的聊天記錄和各種信息都在裏麵。電話卡可以補辦,但裏麵的東西很重要。
那段時間,漆夏吃不好睡不好,上課也心不在焉,她在校園網發布了尋物啟事,但一直沒有回複。
直到三天後,漆夏的室友小秋告訴她,“夏夏,你的手機被我們網球社副社長撿到了,你現在去逸夫樓一層找她拿吧。”
漆夏腳步頓住。
網球社的副社長,正是宋清月。
從宿舍到逸夫樓的途中,漆夏一直心神不寧。她的手機有密碼,但密碼很簡單,隻要宋清月解鎖她的手機,就什麽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到了逸夫樓,宋清月在一層看書,看見她趾高氣昂地招招手,漆夏走了過去。
宋清月主動打招呼,“坐吧。”
漆夏說:“不用了,能把我的手機還給我嗎?”
宋清月把手機往桌上一放,打量著她,“坐下聊聊,聊完就給你。”
那種目光,讓漆夏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她依言坐下了,宋清月托腮笑,喝一口冰美式,說:“以前在附中我見過你,菲菲的同桌是吧?你長得挺漂亮的,打扮一下可以當校花。”
“謝謝誇獎。”
宋清月話鋒一轉,“但你用這種方式接近阿繁,挺蠢,也挺壞的。”
漆夏愣在原地,隻覺渾身冰涼。
她瞬間明白了,臉上帶著慍怒:“你看我手機了?”
“密碼是0109,我一試就解鎖了。再說了,我不解鎖怎麽知道手機是你的。”宋清月說:“初二那年,阿繁收到一架飛機模型,因為模型稀有,所以阿繁以當天的日期命名了它,這就是xf0109的由來。”
“我確實看了你的手機,七號同學的所有聊天記錄我都看了。你並不是第一個用q/q小號接近阿繁的女生,你不知道吧,高一的時候,有個女生用小號加阿繁,套路和你一模一樣,後來,他把那個女生拉黑了。”
漆夏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她嘴巴笨拙,本來就不擅長與人爭執。更何況驟然得知自己的秘密被發現,慌張和憤怒不斷衝擊大腦,讓她根本無法思考。
好一會,漆夏才說:“我沒有主動加他。”
“有什麽區別,本質都是欺騙!”宋清月看著她,“你本可以告訴他你是誰,但你沒有,阿繁最討厭別人騙他了。”
一下被戳中軟肋,漆夏久久無言。
宋清月:“我聽小秋說,你準備去劍橋參觀學習?是想和他麵基嗎?還是告白?”
“我勸你不要,阿繁有女朋友了,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漆夏兩眼一黑,腦袋一片空白。
宋清月翻出自己和宋清卓的聊天記錄給她看,“我弟弟告訴我的,有圖有真相。我弟也在倫敦,他和阿繁的關係,消息肯定比我們靈通吧。”
照片上,陳西繁和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坐在長椅上聊天,他神情放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隻看一眼,漆夏便移開了目光。
漆夏不想再耗下去,她緊緊攥著手機起身,說:“我不認為你可以隨意評判別人,隨意評判他人顯得你很沒有情商,而且還是用偷窺隱私這種很low的方式。”
宋清月被她懟得一愣,漆夏繼續說:“偷看我手機這件事,我會保留追究權力,你知道的,學校有法律援助協會,法學院那幫博士生最喜歡找事幹。”
說完,漆夏轉身走了。
出了逸夫樓,漆夏沒有回宿舍,她在塑膠跑道一圈一圈地走,梳理著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
腦子很亂。
陳西繁有女朋友了嗎?
要不要去問問?可是,她有什麽立場問?
如果知道她就是七號同學,陳西繁會不會覺得被騙了?
或許站在陳西繁的角度,她這種行為根本無法理解,不僅是一種負擔,還會帶來反感。
……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但有一件事很確定,用小號偽裝自己接近暗戀的人,很不明智。
世上有後悔藥嗎?
漆夏後悔了,也退縮了。
喜歡他,追逐他的勇氣,正在一點點消失殆盡。
她突然覺得好累,不想再繼續了。
三月初春,天氣轉暖,今天也是他喜歡的晴天。
好像被人澆了一盆涼水,漆夏渾身涼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去的,回去後,躲進被子裏睡了一覺。
漆夏做了一個夢,夢裏,她是七號同學的事被宋清月在朋友圈捅了出來。
許幼菲知道了,陳西繁知道了,所有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她的勇氣很少,宋清月雖然可惡,但有句話沒說錯,她和陳西繁,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夢醒了,漆夏握著那塊懷表,無聲地哭了一場。
之後過了幾天,漆夏找褚揚詢問了陳西繁的地址,把懷表郵寄給他。寄件地址她填的京平大學附近的一個快遞站,手機號寫的自己在嵐城的號碼,那個號碼下個月就不再用了。
至於寄件人姓名,漆夏想了想,寫上:七號同學。
那塊懷表對陳西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七號同學這個身份,帶給他的是希望,而不是欺騙和反感。
寄出快遞後,漆夏再也沒有登陸過q/q小號。
同年七月,漆夏跟隨同校師生去了劍橋大學學習參觀兩周,劍橋很大,很美,她沒有遇上陳西繁。
世界那樣大,即便身處同一個時區同一個地點,不刻意聯係的兩個人,也是遇不上的。
從英國回來後,漆夏生活照舊,學習打工,日子平淡忙碌。有一天她打開抽屜,看見了那封未送出去的信。
心中百感交集,漆夏拆開取出信件,在結尾部分,添加了一段話:
“暗戀一個人,那條路是長的,那道門是窄的,而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才發現你的門從來沒有對我打開過。
陳西繁同學,終於我決定,在喜歡你這件事上半途而廢。
願你前程似錦,一生順遂。”
漆夏拿著它,回了一趟附中。
暑假學校沒什麽人,漆夏買了一隻許願瓶,玻璃透明質地,圓筒形狀。她把信塞進許願瓶,去了湖邊那塊鹽堿地。
她用樹枝在土裏刨出一個深坑,把許願瓶埋進了土裏。
據說,附中擴建時,人工湖和這片鹽堿地就存在了。十多年來,鹽堿地荒蕪疏落,沒有任何一粒種子能在這裏生根發芽。
就像她的暗戀,深埋地底,永無天日。
或許有一天,她徹底釋懷時,會故地重遊把這顆時光膠囊挖出來,或許不會。
但是她永遠會記得那個耀眼的男孩,那個對她說“漆夏,你已經很好了”的男孩。
漆夏,你已經很好了。
謝謝遇見,我以後會更好的。
做完這些,漆夏洗幹淨手,深呼吸一口,她迎著陽光,大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