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事態緊急, 一時間,漆夏也沒去想這句話什麽意思。
而纜車掛在半空十多分鍾後,終於緩緩地動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纜車越來越接近地麵, 周圍人聲鼎沸,似乎有遊客在和景區工作人員爭吵。
天色朦朧, 夕陽完全落進了山穀。好像如夢初醒般,漆夏和陳西繁默契地鬆開了手。
陳西繁拄著扶手站了起來, 聲音渾濁嘶啞,“謝謝。”
纜車門打開, 他大步跨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景區門口到處都是人,小孩哭聲, 遊客斥責混雜在一起,工作人員不停地道歉安撫,亂糟糟一片。
魏宇鵬過來找她:“漆夏,沒事吧?聽說纜車出故障你們被困, 帶隊老師嚇死了。”
“唔,沒事。”
魏宇鵬:“真的沒有哪裏受傷嗎?”
其實漆夏膽子挺大的,可能小時候在乙洲島經常爬樹和下海遊泳,剛剛纜車事故並沒有嚇到她。她笑笑, “班長, 我真的沒事。”
“那就好,去校車那邊等著啊,我再去找幾個人。”
漆夏在停車場找到了邢安婭, 邢安婭遞給她一瓶水,“嚇壞了吧?”
“還好。”
邢安婭說:“纜車出故障那會, 我們距離地麵很近了所以沒有那麽恐怖,老遠我都聽見高處傳來哭喊聲,太可怕了。”
“你知道什麽原因導致纜車出故障嗎?”漆夏和她隨意聊著,眼睛卻在四周尋找。
邢安婭:“聽說是天氣太熱導致線路出問題,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沒一會,魏宇鵬說五班人齊了,讓大家上車準備回程。回去的座位和來時的座位一樣。可是一直等到發車,漆夏身邊的位置仍舊是空的。
漆夏坐不住了,起身找到魏宇鵬,小聲說:“班長,陳西繁還沒上車。”
“哦,繁哥不跟我們走,他家裏人來接。”
漆夏臉一熱,“好,我知道了。”
回到座位,漆夏一直在想,陳西繁為什麽會恐高呢?
陳西繁q/q空間好像發過他蹦極的照片,漆夏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她打開手機點進陳西繁空間,然而,陳西繁的空間一片空白。
要麽是他把動態刪了,要麽是鎖了,反正什麽都看不到。
怎麽回事?明明上個月還有內容。
她胡思亂想著,忽然魏宇鵬抬高聲音道:“同學們,下周二京平大學,京航大學到附中招考飛行員,具體通知我發群裏了,你們有意願的準備一下——”
“京平大學和京航大學耶,簡直是我的夢中情校,飛行員也太酷了。”
“飛行員通過率很低的。”
有人抱怨:“時間也太緊了,這怎麽準備啊。”
“算了吧,你這身高去了也是湊分母。”
“你找死啊。”
……
聞言,漆夏忽然想到,陳西繁如果恐高的話,怎麽參加飛行員招生考試?
心一下子揪緊了,無論作為愛慕者還是普通同學,漆夏都沒辦法置之不理,可是她能做點什麽呢?
回到白塔巷,漆夏上網查了很多資料和醫學期刊,她對這方麵不太了解,心想要是能有專業的心理醫生指點一下就好了……
突然,她靈光一閃。
上次方顏說過,他的爸爸是心理醫生。
京平大學空飛班招考定在下周二,距離現在僅僅隻剩兩天時間了。漆夏明白,這麽短的時間,陳西繁想要克服恐高,通過測試很難。
但事在人為,為者常成,哪怕希望渺茫,漆夏也想盡力幫他一把。
第二天是周日,漆夏早早起床去了好學書屋。
方顏昨晚通宵畫畫,這會還沒睡呢,她頂著一雙熊貓眼,笑嗬嗬把漆夏迎進門,“喲,終於舍得來看我啦?”
“方顏姐,我有事拜托你。”
方顏用冷水洗了把臉,嘖嘖兩聲:“我就知道,說吧,是不是你的暗戀對象又想找哪套郵票了?”
漆夏搖頭,“不是,他……他患有恐高症,但後天要參加一場很重要的考試,必須克服恐高。你爸爸不是心理醫生嗎,我就想問問,能不能幫幫忙?”
事關治病,方顏不敢再嬉皮笑臉的,也嚴肅起來,“這你倒是問對人了,我爸爸是國內著名的心理醫生,前幾年有個攀岩運動員比賽的時候意外從高處跌落,那之後他就恐高,不敢住高層也不敢坐飛機,我爸給他做了三個月的心理疏導,現在已經恢複正常了。”
“但是麽——”方顏皺了皺眉,“心理治療一般都是長期的,你那個暗戀對象後天就要考試的話,可能短期效果不明顯。”
漆夏神色凝重,“我明白,但我想盡我所能。”
“行,那我和我爸爸說一聲。”
之後,方顏給了她一張名片,說:“讓他打這個電話約時間,我爸爸隨時都可以。”
“好,謝謝你。”
方顏看著她,長歎一聲氣,“小姑娘,你為他做這麽多,他知道嗎?”
漆夏一頓,抿唇:“無所謂他知不知道。”
她希望他春風得意,希望他有看不盡的長安繁花,希望他永遠驕傲,永遠是少年。
那就足夠了。
方顏的爸爸叫方濟平,漆夏拿著名片回去後在網上搜了搜,發現方濟平很有名氣,很多權威醫學雜誌都報道過。
漆夏正琢磨要怎麽把方濟平的名片給陳西繁,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她點開,驚喜地發現竟然是陳西繁回複了她前段時間的消息。
陳西繁:【我沒事,謝謝關心。】
一瞬間,漆夏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她打字的手都有些抖,【嗯,那就好。】
漆夏又問:【對了,你的空間怎麽看不到動態?】
陳西繁說:【消息太多,關了。】
這倒是,漆夏之前觀察過,在陳西繁空間和動態下留言的人非常多。想象一下q/q每天有一堆小紅點,確實挺煩的。
隨即想起他昨天在纜車裏麵色蒼白的樣子,漆夏還是很不放心,正想著怎麽找切入點詢問,陳西繁又發來消息:【不說了,我要去趟醫院。】
漆夏心髒高高懸起:【你生病了嗎?】
另一邊,陳西繁拿著外套從家裏出來,上車後,他猶豫了會,打字:【恐高,去看心理醫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一個陌生網友透露這些,可能因為這段時間太忙太累,巨大的壓力讓他暫時卸下防備,也可能因為他隻是需要一個傾吐的對象,無所謂是誰。
發送消息後,陳西繁靠在座位上,疲憊地闔上眼睛。
手機又是一震,他舉起來查看,發現七號同學給他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位醫生的名片——方濟平。
七號同學:【我朋友正好認識一個心理醫生,他對治療恐高症挺有經驗的。他今天明天都有空,希望可以幫到你。】
陳西繁眉頭輕蹙,打字:【這麽巧?】
【我今天約的就是方濟平醫生。】
漆夏一囧,覺得自己有點多此一舉了。
陳西繁又發來消息:【還是謝謝你。】
漆夏:【不客氣,希望你早日康複。】
陳西繁的好友列表裏有個分組叫“藍天航行者”,一些因為興趣添加的網友都被歸類到這裏,七號同學亦然。
算起來,他和七號同學認識時間不短了,七號同學今年也上高三,陳西繁禮尚往來,問了句:【高考想考哪裏?】
漆夏耳朵一紅:【正在努力衝刺京平大學。】
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或許可以成為校友。
陳西繁:【加油。】
【謝謝。】
漆夏心裏陡然冒出一個念頭,打字:【你呢?】
陳西繁:【京平大學。】
隨即,陳西繁用開玩笑的語氣問:【怎麽,成為校友後想和我麵基嗎?】
或許那時候,她已經足夠勇敢,可以脫下七號同學的馬甲,坦誠地和他相見。
漆夏:【我們可以在京平大學麵基嗎?】
陳西繁愣了愣,回答:【可以。】
聊天記錄停在這裏,那天之後,漆夏在q/q上詢問他治療後續,但陳西繁的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而且他也沒來學校。
飛行員招考果然很嚴格,五班男生組團去了二十二個人,一個也沒留下。
他們回來之後,漆夏聽到一些議論聲:
“繁哥也去了,他好像進複試了——”
“牛逼!以後就等著繁哥帶我上天了。”
“不一定,複試比初試難很多,聽說有心理和生理雙測試,還有什麽壓力測試,你怕什麽就給你來什麽。去年有個學長,有輕微的焦慮症,複試被刷了。”
“嗨,繁哥是誰啊,上帝之子一定能成。”
……
理智告訴漆夏,短時間內想克服恐高症是很難的,但有時人會欺騙自己,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或許呢,或許他就能克服,或許能順利通過複試。
一直到五月底,漆夏都沒有陳西繁的消息。
有一天她從後門進教室,發現陳西繁的座位竟然空了。他的書全部不翼而飛,課桌被一些雜物占據。
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她渾身涼得徹底。
那段時間高考在即,老師幾乎不上課了,每天都讓他們自習。漆夏沉迷學習,也沒注意他的課桌到底是什麽時候空的。
漆夏找機會問了陳西繁的同桌,那個男生道:“不太清楚,可能要準備出國吧,沒來學校的必要了。”
“出國嗎?”
漆夏心裏咯噔一下,渾身的力氣頃刻間被抽幹。
這麽說……他複試沒過了。
其實想想也知道,這麽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克服恐高,隻是漆夏還是很難過。
後來有一天,褚揚回學校收拾東西,漆夏找到他,詢問陳西繁的消息。
這次,她開門見山:“褚揚,陳西繁準備出國嗎?”
褚揚看她一眼,目光晦澀不明,“他不是準備出國,是已經在國外了。”
漆夏愣住。
“飛行員招考前,他家裏給他請了心理醫生,但時間太緊了,治療效果不明顯,再加上複試那天,他爸爸……”褚揚頓了頓,說得很隱晦:“他家裏發生了些不好的事,心理測試環節被刷了。阿繁的外公外婆定居英國,不久前已經把他接過去了。”
漆夏感覺自己難過得快要被海水淹沒,“那……那他會上哪所大學呢?”
“劍橋,帝國理工,杜倫大學之類的吧,他履曆耀眼,肯定沒問題。四月中旬已經申請了,這會……offer應該都下來了。”褚揚看她一眼,說:“之後有消息我再告訴你。”
“謝謝。”
那一刻,漆夏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個考上京平大學就麵基的約定,終究不作數了。
心口酸澀,仿佛一呼吸就會掉眼淚,她強忍著苦澀,問:“褚揚,你知道……陳西繁為什麽會恐高嗎?他以前好像還玩過蹦極。”
褚揚唇角繃直,給她遞了一張紙巾,“不方便說。”
漆夏已經猜到了:“和林阿姨有關,對嗎?”
“抱歉,有機會你自己問他吧。”
漆夏了然,沒有再問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白塔巷的,隻記得那天公交特別慢,堵車嚴重,一路上司機都在罵人。
心髒空空,她拿起手機,給陳西繁發了條消息:
【做不成天上月,那就成為無根雲,快哉風,擁抱藍天的方式不止一種,希望你順遂平安,永遠快樂。】
繁星曆曆看的頭像依舊灰撲撲,她的消息沒有應答。
*
六月,京市天氣已經很熱了,高三教學樓不作考場,他們的書不用搬。
全班五十多個人,到最後參加高考的也不過三十多個。六月一號兒童節,為了緩解大家緊張的情緒,胡忠海拿來一遝A4紙,組織大家再玩一次折紙飛機的遊戲。
紙飛機折疊好,望著坐不滿的教室,胡忠海感慨萬分:“同學們,過去的三年,老師見證了大家的快樂,悲傷,努力,一路走來真的非常非常開心,希望今天的紙飛機,能一直為你們指引方向。”
“飛吧——”
白花花的紙飛機從窗口飛出,飛向藍天,去往未知的目的地。
胡忠海自掏腰包,請班裏的同學吃薯片和棒棒糖,離別畢業的氣氛濃厚,大家情緒都有點低落。
教室後排有女生輕輕啜泣,漆夏索性到走廊吹風。
她低著頭,腦海裏不斷回憶那些已經滾瓜爛熟的公式,單詞。高考在即,她已經不再去想陳西繁了。
過了一會,胡忠海忽然站到她身邊,笑說:“漆夏同學,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漆夏抬頭笑了笑,“沒,在回憶知識點呢。”
“你進步很大,肯定沒問題的。”胡忠海胸有成足,“這一年多,你的刻苦和努力老師都看在眼裏,你的分數穩定在660左右,而且還有作文比賽20分降分呢,放寬心吧。”
“嗯,謝謝老師。”
胡忠海逗她,“哎,怎麽眼睛紅了,別不是感動哭了吧?”
漆夏揉揉眼睛,“沒,風太大了。”
高考前三天學校放假,漆夏回家裏複習。大人們都很照顧她這個高三生,陳奶奶放了漆蘭靜三天假。
終於,高考倒計時變為了零。
漆夏的考場在十四中,已經提前看過考點了,高考那天她沒讓漆蘭靜送,像往常一樣坐公交去考場。
那一年的語文數學特別難,考完出來有學生直接哭了。不知為什麽漆夏感覺狀態特別好,有如神助,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自信。
後麵兩科也穩定發揮,兩天考試很快就結束了。
六月八日下午,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他最喜歡的晴天。
考場外熱鬧非凡,等待的家長,采訪的記者圍了一圈又一圈。鈴聲一響,這場長達十二年的戰役終於結束。
漆夏走出考場,夏天的風吹來,有一張A4紙飄落在她的腳邊。
她撿起來,順手折成一隻紙飛機,奮力飛了出去。
飛吧——
紙飛機會為我們指明方向,去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