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網上曾經有篇很火的問答帖子,題目叫“和暗戀的人成為同桌是一種什麽體驗?”
有人說感覺驚喜,成為同桌就意味著多了相處的機會,好好表現說不準暗戀成真。也有人說開心,知道了他的很多小秘密,每天有說不完的話……
漆夏作為當事人,短暫的驚喜過後,隻覺得驚嚇。
尷尬和緊張的情緒交織,讓她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漆夏甚至後悔,昨晚洗完頭發沒有吹幹就睡了,這導致今天她的頭發有點毛躁;因為長時間熬夜刷題,她的右臉長了一顆痘……
思及此,漆夏抬手,不著痕跡地遮了遮。
她歪著頭,完全不敢看陳西繁。但陳西繁本身就是一個存在感極強的人,同桌之間距離又很近,即便他不說話,漆夏一顆心還是沉不下來。
教室窗戶開著,春風裹挾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氣席卷而來,一寸一寸侵占呼吸。
心跳又快了幾分,怦怦撞擊胸口,震耳欲聾。
六神無主的時候,英語老師救了她。
五班的英語老師叫周彤,打扮時尚衣服從來不重樣,她戴著個小蜜蜂風風火火走進教室,簡短地道歉後,讓大家翻開課本開始講課文。
沒一會,整個教室被周彤的聲音縈繞,漆夏緊繃的脊背才鬆了鬆。
周彤上課很喜歡點學生朗讀,這也是漆夏最頭疼的一點。她在小鎮時,學的一直是啞巴英語,口語不太行,越不行就越怕被點名。
“我找幾個同學來朗讀這一段。”周彤視線在教室巡睃,最終落在第一排。
她手指點點陳西繁課桌,“就從這兒開始吧,一人兩句話。”
怕什麽來什麽,漆夏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須臾,刺啦一聲身邊的椅子被移開,陳西繁站了起來,捧著書本出聲:“At first my new surroundings were difficult tolerate……”
那明明是一篇普通的科技文章,但經男生之口,有種娓娓道來的故事感。純正的美式發音,地道的語調,乃至每一個停頓都恰到好處,聽起來和錄音磁帶一模一樣。
他的嗓音偏沉,舒緩中帶著一絲蠱惑,漆夏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很快,陳西繁的兩句就讀完了,他坐下,漆夏站起來。
漆夏口語不好,再加上沒信心,讀得磕磕絆絆。
周彤沒說什麽,隻是中途幫她糾正了五個單詞的發音,鼓勵說:“不錯,多來幾次就好了,平時多練習。”
好不容易讀完兩句話,漆夏坐回去,隻覺得臉頰在燒。
珠玉在前瓦石難當,這麽一對比,她怎麽就那麽差勁呢?
成績沒人家好,朗讀課文也不行,一種挫敗的情緒在心底蔓延,眼中澀意加深。漆夏一隻手支著臉,課本上那些單詞一個都看不進去。
後來的十幾分鍾不知道是怎麽熬過去的,隻記得下課前十分鍾,周彤說讓他們自習。
漆夏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裏,有些心不在焉。
旁邊,邢安婭胳膊肘撞了撞她,小聲說:“夏夏,幫我問問校草這道題。”
漆夏不太會拒絕人,慢吞吞把試卷接過來。剛剛實在太丟人了,導致她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
猶豫間,她目光盯著那道物理大題,腦袋神遊了會,偷偷打量陳西繁的神色,鼓起勇氣,說:“陳西繁,你……你能給我講講這道題嗎?”
才說完,少女的聲音就弱了下去。
陳西繁扭頭看來,“哪道?”
“這道。”
漆夏把試卷往兩人中央放了放,陳西繁傾身靠近,她心跳猛地一躍,仿佛坐上了雲霄飛車。
距離太近,漆夏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她能看見男生漂亮的眼睛,狹長深邃,瞳孔是淡淡的棕,皮膚瓷白像玉,映照得唇色極濃。
偷偷看了他幾眼,漆夏倏然移開視線。
陳西繁對她的小動作毫不知情,隻是快速掃了一遍題目,勾出關鍵信息開始演算。三四分鍾後,他把答題過程寫在了草稿紙上。
但陳西繁並沒有直接給她答案,而是問:“你有思路嗎?”
“嗯?”漆夏有點懵,隨即晃過神來。其實這道題之前她做過,隻是做到一半沒法繼續了,漆夏就把先前的解題思路寫了一遍。
陳西繁沒說什麽,隻是看著她寫,直到漆夏思路斷了的時候,才說:“你這種方法也沒問題,不過有個隱藏條件沒找到,所以解不出來。”
接著,陳西繁就按照她的思路往下講。
起初漆夏有點靜不下心,但想著陳西繁辛辛苦苦講題,不能讓人家白費功夫,就強迫自己沉浸其中,沒一會果真沒什麽雜念了。
陳西繁按照她的思路講了一遍,又講了一種更為簡單的方法,講完後問:“明白了嗎?”
“嗯,懂了,謝謝。”
少年輕揚下巴,“小事。”
一時冷場,漆夏尷尬,索性又說了一句謝謝。
恰好此時,風從窗口灌入卷起窗簾,桌上試卷翻飛,漆夏握著筆的手著急去撲,一不小心筆尖落在陳西繁英語課本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黑色劃痕。
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漆夏一慌,趕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生看著她,下一秒,唇角忽然彎了下。
陳西繁輕笑出聲:“戚夏,我講題凶你了嗎?”
“沒有,怎麽了?”漆夏心一緊。
陳西繁語氣淡淡:“沒什麽,感覺你有點怕我。”
從來沒有人在他麵前,小心翼翼成這樣。
話落,下課鈴聲響了,更多的聲音接二連三在教室響起,賀驍來找陳西繁去超市,後排女生手挽手要去衛生間……仿佛解除了寂靜的咒語,一下湧入更多聲音。
周遭吵吵嚷嚷,很快將她的聲音淹沒。
沒人聽見漆夏的喃喃:我不是怕你,是怕自己藏不好喜歡的秘密。
身邊的座位很快就空了,快到讓漆夏懷疑,和陳西繁短暫地成為一節課同桌,隻是她的幻覺。仿佛一場綺麗的夢,夢中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她的悸動心慌,在清醒的瞬間都化成了泡沫。
而對於陳西繁而言,她就像課本上的那條劃痕,可有可無,隨著時間流逝,痕跡也越來越淡了。
*
自從在英語課上被點名讀了一次課文,漆夏就成了周彤的重點關照對象,每次英語課,周彤都會點漆夏讀課文。
漆夏雖有心進步,但想練好口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隻能硬著頭皮一遍遍開口,周彤一遍遍糾錯。
這個過程很折磨人,每次讀完課文,漆夏都是臉紅耳朵紅。
這天上完英語課後,漆夏捂著臉,喪氣滿滿,“我好差勁。”
許幼菲安慰說:“baby relax,周老師可是外交學院畢業的,在國外留學三年,就當請了個免費的私教嘛,多開口總會好的。”
邢安婭也說:“知道災難化思維嗎?就是說做某件事的時候,人們容易設想最糟糕的結果,然而事實是,99%我們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夏夏,大膽開口,你比印度人說得好多了!”
“謝謝。”心裏頓時有些感動,漆夏請教說:“那你們平時都是怎麽學英語的?”
“我七歲就去國外了,環境逼的。”許幼菲說:“像我哥賀驍他們,從小就是雙語教學,我感覺,還是得找人陪你練。”
邢安婭:“同意!我兩就可以啊。”
有了好朋友的開導,漆夏調整好心態後,每天用英語和兩個同桌對話的時間多了起來。
這天下課後,漆夏接到許幼菲的電話,說她來大姨媽被困在洗手間了,請求支援衛生巾。
漆夏從書包裏找到衛生巾,以最快的速度去洗手間,繞路途中經過一條林蔭道。這個時節天氣漸熱,林蔭道上草木葳蕤,木質香氣清新宜人。
走著走著,漆夏抬頭,視線中猝然闖入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西繁和幾個男生女生迎麵走來,每個人手裏抱著一摞厚厚的練習冊。陽光穿過嫩綠樹葉,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肩頭,他像老電影裏的主人公,出場從容。
漆夏一愣,步子頓住,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下意識往旁邊石板小路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後來想想,大概因為那些天她被點名讀課文,而自己的口語太差了,一定給陳西繁留下了糟糕的印象。
石板小路和林蔭道之間隔了一座假山,漆夏站在那兒,沒一會那群人就近了。
一道女聲清晰地傳來:“咱們班的那個漆夏,說英語真是好笑死了,我就沒見過口語這麽差的人。她一開口,我就想笑。”
漆夏認出來,這是五班的語文課代表孫筱潔,平時與她交往不多。
人家說的是事實,漆夏沒法反駁,隻是咬了咬唇,手指揪緊校服。
陳西繁是不是也這麽想?
緊接著,更多的對話傳來。
“口語是很一般,不過語文牛逼,人家月考語文成績年級第一,比你這個課代表高十五分。”褚揚說。
“褚揚,你想死嗎?”
有人哈哈大笑,湊熱鬧:“陳西繁,你覺得呢?”
聽到那個名字,漆夏呼吸都輕了幾分。她像犯罪的囚徒,安靜地等待審判。
下一秒,陳西繁的聲音傳至耳邊:“沒注意。”
“啊?這幾天英語老師總點她讀課文,這你都沒注意?”
“我為什麽要注意?”陳西繁反問道,語氣漫不經心:“少研究別人,多關注自己,有那閑心多做幾套試卷。”
“行行行,知道了,您就是個刷題機器。”
“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吧,漆夏挺努力的。”班長魏宇鵬出麵,結束了這場議論。
人聲漸遠了,漆夏緩緩吐出一口氣。
因為陳西繁的那句話,她有點慶幸,幸好自己不優秀的一麵他沒注意到。可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失落。
果然,不優秀的人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麽,如果她變優秀一點呢?
*
又是一個周末,今天曹樹偉一大家子回郊區參加婚禮,漆夏難得不用去東棉小區。她早早起床刷完一套試卷,然後對著鏡子大聲朗讀英語課文。
晴天陽光很好,蛋糕趴在地毯上露著肚皮曬太陽,被朗讀聲吵醒眯了眯眼睛。
一直讀到十一點多,口幹舌燥的漆夏喝完一瓶水,在房間和蛋糕玩了一會,她打算去趟超市。
剛到院子裏,漆夏就聽見陳奶奶叫她:“夏夏,你會養魚嗎?”
今天漆蘭靜休假了,正巧隔壁鄰居要去旅遊,把魚托付給陳奶奶照看,她不太會弄。
漆夏小跑過去,老實道:“我會一點兒。”
她推著輪椅送陳奶奶進屋,一眼就看到客廳放著一隻方形魚缸。魚缸清澈見底,裏麵有幾條五顏六色的孔雀魚。
“你幫奶奶看看,這魚在缸裏也不動,還翻肚皮,是不是死了。”
漆夏走近,手伸進水裏試了試,說:“可能因為溫度太低了,養孔雀魚水溫最好控製在22度到26度,這個魚缸可以調節溫度嗎?”
“應該可以,你找找看。”
在乙洲島那會漆夏見過不少智能魚缸,她找了一圈,發現這個魚缸要高級很多,不僅能自動喂食換水,連溫度,水體酸堿度都可以控製。
研究了五六分鍾,漆夏重新設置好水體參數,沒一會,孔雀魚翻身開始慢慢遊動。
見狀,陳奶奶樂了:“夏夏,你很厲害呀。”
廚娘王阿姨附和:“讀書人確實厲害,這魚缸上花花綠綠的按鈕我研究半小時了,愣是沒搞明白。”
漆夏都被誇不好意思了,靦腆地笑笑,“這個沒什麽的,有說明書就行。”
“還是要感謝你,不然這魚死了,我沒法向隔壁的老姐妹交待。”陳奶奶拍拍她的手背,“吃飯了嗎?等會一起吃吧,我孫子他們也快到了。”
聞言,漆夏後背一僵。
陳西繁今天要來白塔巷嗎?
腦袋亂七八糟地炸開煙花,一會是英語課朗讀出醜的畫麵,一會又浮現出少年講題時,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思緒混亂,漆夏拒絕說:“不用了奶奶,我有事要出門。”
陳奶奶不好再攔,不過臨走前塞了一包吃的給她。
出了白塔巷,漆夏先去附近超市買了兩袋貓糧和三盒罐頭。生活費有限,她買的都是最便宜的,拎著東西回白塔巷時,因為想探索周邊,她挑一條沒走過的路。
拐進胡同,兩側國槐鬱鬱蔥蔥,沿街有不少小吃店,其中有家書店突兀地穿插其中。窄窄的木門,舊招牌上寫了三個字:好學書屋。
漆夏走進去,一個年輕姑娘叫住她:“找誰?”
“誰也不找,我隨便看看。”
年輕姑娘手裏拿著畫筆,笑笑說:“隨便看吧,租書一元一天,郵票和新書不一定賣。”
漆夏還是頭一次見做生意這麽隨便的人,點點頭說好。
書店空間逼仄,分為兩個區域,一邊是郵票,一邊是書籍。漆夏翻了幾本書,覺得沒意思,轉頭去看郵票。
她不是集郵愛好者,但那些郵票實在太特別了,航空郵票,軍用郵票……驚豔得讓人移不開眼,甚至有些發行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國外郵票,被裝在玻璃相框裏,一看就很珍貴。
漆夏看得入神乃至忘了時間,直到傍晚才挑了幾本雜誌離開。
回到白塔巷,經過院子時她特意看了眼白色洋樓。不出意外,她看見露天陽台上的陳西繁。
暮色昏黃,稀疏的風掠過樹梢,漆夏從他身後經過。
她注意到,露天陽台上除了陳西繁和陳奶奶,還有一個纖瘦的中年女子。那女子穿白色半袖旗袍,烏發盤起手腕上戴了隻手鐲,溫婉十足的模樣。
陳奶奶叫她霜玉,漆夏猜測,她大概是陳西繁的媽媽吧。
漆夏聽見女人說:“西繁這孩子,平時不是搗鼓他那堆模型,就是和朋友們出門玩,我可省心了。不過,和你出去玩的那些朋友裏,有沒有女生?”
陳西繁隻是笑,語氣無奈:“媽,想打聽我有沒有女朋友你就直說。”
“行,那我問了,聽菲菲說學校有女生送你巧克力,你到底談沒談?”
陳奶奶也來湊熱鬧,幫腔說:“你談戀愛啦?”
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就知道,但漆夏還是步子一頓,恨不得豎起耳朵去聽。
而陳西繁的回答也沒讓她失望,男生嗓音懶懶的,“沒有。”
陳奶奶輕嘖:“你這不行啊,想當年我十七歲那會,已經和你爺爺牽手去看電影了。”
“我十七歲的時候,你爸爸跑到舞蹈學院門口給我送花。”
兩個女人打趣著,陳西繁隻是笑,“真沒有。”
“不信,手機敢不敢給我們看看?”
陳西繁神色不變,仿佛為了讓這兩個女人死心,他把手機掏出來,語氣輕狂:“隨便看,手機拆了都沒事兒。”
“行,公平起見,你看我的。”林霜玉也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陳西繁懶得看,接過放到了桌上。
兩個女人看了一圈,確實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痕跡,點開q/q的時候,看到一個有趣的名字。
林霜玉說:“這個網名很好聽,他是誰?你怎麽不給人家備注一下。”
“哪個?”
“叫七號同學的那個。”
陳西繁沒接話,好像一時間沒回憶起來那是誰,沉默片刻,他才輕描淡寫道:“一個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