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沒等聞老爺子派人來傳話, 第二天,聞之宴自己主動回了趟聞家老宅。
一早,聞鵬厚在前院花園裏喝茶。
綠意盎然,鳥雀啁啾, 他抿口茶水, 抬眼看到不遠處, 那高高大大的好孫兒正沿著花園小徑往這裏走, 不由地先冷哼一聲。
聞之宴繞過半身高的花圃,來到這小亭子裏,往旁邊藤椅上一坐。
他裏麵一件灰白色高領薄毛衣, 外麵罩著長大衣, 就那麽懶懶地往靠背上倚著, 一幅無所吊謂的架勢。
家政走過來,微俯了身,“二少爺,您喝點什麽?”
“熱牛奶。”
家政應了聲, 去了。
聞鵬厚睨他一眼, 看到他耳廓上那枚閃亮的耳骨釘,又看看他那流暢鋒利的側臉輪廓,心下的火兒竟祛了大半。
這深秋的清晨, 他身上一股清新的淩冽寒意。
熱牛奶很快端上來,聞之宴拿過來喝了半杯,而後放到兩人之間的藤編桌上。
隨著他的動作, 腕上手鏈撞了下腕骨。
這手鏈看起來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男款, 不知具體從哪一天開始戴的, 但這幾年再也沒摘掉過。
跟那耳骨釘一樣。
他點了根兒煙。
聞鵬厚這才找到切入點似的,沒好氣道, “你這還真是別致的生活方式,喝完牛奶抽煙。”
聞之宴看他,頗混不吝地笑道,“您對我不滿的,何止這一點?”
他就是這個風格。
不開口時不動聲色,一開口就直切主題。
聞鵬厚靜了幾秒,緩了緩口吻,“……五年了,整整五年,你搞這一出,搞了兩次。”
他指的當然是昨晚,聞之宴又拋下整個生日宴上的客人,不知所蹤。
“我會這麽做,自然是特殊情況下,生日宴不重要了。”
“不用我猜,肯定還是方家二小姐?”
聞之宴壓壓唇角。
“你梁爺爺給我打電話了,說韻兒整天哭。”
“這種事也要說給我聽?”
聞之宴聲音明顯不耐了幾分。
“梁修永存了別的心思,故意給他妹妹傳達錯誤的信息,我沒追究,已經是看在梁爺爺的麵子上了。”
當初,聞梁兩家有項目合作,梁家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私自放出了聯姻的消息,從做生意角度來看,這時候放出這類消息,自然是有助於吸引眼球,使合作得以順利展開,所以作為當家家主,聞之宴沒出手去管。
順理成章,合作中,因為這聯姻的消息,兩家股票都有小幅漲動。
可梁修永是個不滿足的,大約是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告訴了梁韻兒,讓她誤以為真有聯姻這回事。
聞鵬厚歎口氣,“……阿宴,你這是要壞了規矩。”
“規矩誰定的?”
聞之宴語氣很淡,似是沒帶任何情緒。
所謂“規矩”,自然是傳下來的,眾人一致心照不宣的。
他抽了口煙,青白煙霧隨著朝陽一同升起。
那初晨的陽光透過繚繞白煙映在他沒什麽表情的漂亮臉上,有幾分佛擋殺佛的狂傲淩人。
他淡淡地斂了眼睫,說,“在我這兒,我就是規矩。”
態度已表明,聞之宴抬腕看表。
見他一幅要走的架勢,聞鵬厚有點壓不住怒火,“聞家不止你一個後輩!”
聞之宴似是沒想到這時候了他還要提這個,頗無所謂地輕嗤了聲,“五年前,我也早說過了,這家業,您想給誰都成。”
這句話後半句是:但,隻要我想要,最後隻會是我的。
“奪家產是最沒意思的,”他說著起身,單手插兜看著聞鵬厚,唇角一絲笑意,“……但,我不反對,您也知道,奪家產傳聞一出來,股票隻會漲。”
他逆著光,沒有刻意做什麽,那種壓迫感卻已然讓空氣都緊了。
聞之宴摁熄了煙,轉身離開。
看著花園小徑中他離開的身影,聞鵬厚不禁深深地覺得,自己真是糊塗。
這幾年,看著他幾乎沒快樂過,整天又頹又喪,他還心疼他,想著得給他好好挑一個跟方家二小姐類似的聯姻對象。卻完全忽略了,方家二小姐,在他這兒根本沒有翻篇兒。
將近五年的時間,足夠他羽翼漸豐,足夠他將整個集團所有家產牢牢把持在自己手裏。
在花園裏坐了半晌,聞鵬厚打電話叫了聞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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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這天,一早方慈便動身去了公司。
依舊是洪姐開著勞斯萊斯送她,副駕駛卻多了個男人。
看那塊頭,大概是保鏢。
她一開始沒在意,轉彎時,視線偶然掠過,看到倒車鏡裏那雙眉眼,覺出幾分麵熟。
“……先生,我是不是見過您?”
副駕駛上男人轉過頭來,點點頭,“應該見過很多次,我是聞少的保鏢。”
不。
不是在聞之宴的身邊見的。
是別處。
從窄街中穿過,車外背景是一片漆黑的樹蔭,這一霎,方慈記起來,“是在倫敦嗎?”
這想法太難以置信,她不由地往前傾了傾身。
保鏢眼睛亮了,“您記得?”
本以為保鏢都是沉默寡言的,沒想到這位還挺健談,他繼續道,“整整兩年,我都按照規矩跟您保持著十米左右的距離,沒想到您會認出我來。”
“……所以是……”
話剛說到這兒,方慈驟然一陣鼻酸。
保鏢點頭,補充她的話,“是的,聞少派我去的。”
她讀本科時住在學院旁邊,樓裏都是學生,環境相對單一安全,讀研究生時,為了方便探望方念念,搬了個住處。
新住處租金相對便宜,但魚龍混雜。
搬到那裏第二周,就注意到有個塊頭很大的亞裔男子夜裏總是與她一同出行。
她那時隻以為是巧合,沒成想卻是……
保鏢道,“當初,選人可經曆了一番波折呢,一開始派的是個倫敦本地的保鏢,他跟了您兩天,發現您好像怕他,我們跟聞少商量,又谘詢了心理師,最後判斷,您人處在異國他鄉,大概會對同種族的人有天然的信任和親切,所以最後換了我去。”
“……他去過嗎?”
“去啊,聞少每年都去兩次,一次總是在他生日的時候,”保鏢笑著,“我那時候存心賣乖,為了讓他有時間多看看您啊,會特意中途停下來,買個酒啊什麽的,您倒是跟我預料的一樣,每次都停下來等我一起。”
心情難以形容。
單純的想哭好像並不足夠,飄忽的內心似是落回了地麵。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聞之宴也一直沒有放開過她。
像他曾承諾過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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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映秋前一陣暈倒的消息早已在公司傳遍,看到方慈帶了幾個人來,員工個個麵上是好奇和窺探。
高層們倒還算鎮定,大概是早已各有各的打算了。
由方慈主持,葉騫北坐在副位,召開了高層會議。
會議之後緊接著是挨個兒約談高層。
她預料過各種狀況,甚至連有人失態之下大打出手的場景都想過了,卻獨獨沒想到,這一整天都非常平靜。
最後收拾東西離開公司時,葉騫北叼了根兒煙,笑道,“估計有人憋大招呢,沒事,我都有辦法,你完全不需要擔心。”
雖狀況出乎預料,但方慈卻很鎮靜。
她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要是向著目標,她不怕任何困難。
就像五年前為了留學拚命參加比賽拿獎,按部就班去做,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下電梯的時候,葉騫北想起什麽似的,“你好點了嗎?”
“嗯?”
“周六那天,不是身體不舒服嗎?”葉騫北微微笑著。
“哦,沒事了。”
“我看也是,你整個人都輕盈了很多。”
方慈有意把話題拉回工作上,道,“麻煩你了,周末臨時趕工,還寫出那麽好的企劃書。”
“就這點看家本事了,”葉騫北笑說,“你晚上有安排嗎?有個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說話間,兩人來到樓旁的停車區域。
深秋,天黑得越來越早,這時才六點多鍾,遠處天幕已是一片靛藍色。
近處,梧桐樹下停著輛邁巴赫,一個男人正站在車邊打電話。
休閑的黑西服和同色細領帶,外麵罩著件大衣,他姿態極鬆弛散漫,抬手很隨意地鬆了下領帶,似是察覺到人影,便看過來。
眼睫明明是懶懶地一掀,卻讓被看的人陡然呼吸發緊。
方慈腳步一頓,葉騫北本來在看她,“要一起嗎?”
沒聽到她的回答,順著她視線望過去。
那男人一寸不錯地鎖著她,眼神帶著直白的侵略性。
襯衫領口的那抹白,在這傍晚幹淨的背景鋪陳下,很惹眼,讓他那股貴氣似是成了有形之物。
聞之宴對電話那頭嗯了聲,而後掛斷,把手機握在掌心,這期間,眼神一寸都沒有移開。
葉騫北當然認得出,這是聞家現任掌門,二少爺聞之宴。
他剛剛跟方慈提起的局,東道主正是眼前這個一米九的男人。
方慈最受不住他這幅模樣,散漫的姿態專注釘著她的眼眸。
她心下莫名生出幾分緊張,帶著葉騫北往聞之宴那邊走了幾步,介紹道,“……李佑賢幫我介紹的職業經理人,葉騫北。”
葉騫北衝聞之宴微點了點頭,笑著,“認識,見過幾次。”
聞之宴很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哦,”方慈鬆了口氣,“那就好。”
她正猶豫不知該如何介紹聞之宴的身份。
說男朋友,好像有點突然,畢竟兩人其實沒有明確地開始交往。
他們之間總是如此,一切進展都極快,連世俗意義上的明確關係都沒來得及。
聞之宴打開後車門,方慈彎身坐進去,這才想起來剛剛葉騫北說的話,降下車窗,“對了,葉先生,你剛剛說的什麽局?”
葉騫北停住腳步,微俯身,“我們去的應該是一個地方。”
方慈點頭。
邁巴赫後麵一輛賓利飛馳,一前一後往夜店的方向去。
還是五年前那家夜店,甚至,還是五年前那波人。
隻不過,這其中各人的地位已悄然發生了改變,就像陳巧月說的,天翻地覆。
大概是喬叔開得更快,在幾個紅綠燈路口甩下了那輛賓利飛馳,邁巴赫早了四五分鍾開到夜店旁停車場。
聞之宴先下了車,繞過車頭,伸手過來。
方慈略頓了下,把手放到他掌心,然後就被他輕輕帶了一把,拉近了距離。
好久好久沒有跟他這樣手牽手了。
上一次大約還是滬市那一晚。
他掌心溫暖幹燥,比幾年前更粗糲了些,虎口似有若無摩挲著,她的心跳不由猛烈起來。
方慈轉過頭仰臉看他。
聞之宴也偏頭看過來,唇角和眸底都帶著笑意。
邊走,邊這樣對視了幾秒,聞之宴轉過身,截停了她的步伐,接著微弓背偏著頭,另一手掌心托起她下頜,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就因為這個輕輕的吻,進到夜店一樓大廳的時候,方慈都還覺得臉上在發熱。
舞池裏已經有不少人,聞之宴牽著她徑直去了二樓包廂。
今天來的,是圈裏的朋友或者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畢竟上周末生日宴放了所有人鴿子,聞之宴還是請大家來聚一聚。
幾乎都是熟麵孔。
一進到包廂,方慈就看到了梁韻兒。
梁韻兒看到她,麵兒上先是疑惑,然後視線一落看到她和聞之宴牽在一起的手,那一瞬幾乎是目眥欲裂。
不止梁韻兒。
幾乎所有人都瞪著眼睛看他倆牽在一起的手。
腦海裏想的都是:我靠,所以幾年前的傳聞是真的?!就連聞少又砸了兩億英鎊搞了個項目把她弄回來也是真的?!
聞之宴牽著方慈,先是跟幾個關係近的朋友打了招呼,這其中就有展成亦和李佑賢。
展成亦笑得慈祥,點頭道,“真好,真好,今晚可以好好喝一場了。”
聞之宴脫了大衣隨手扔在一邊,坐到沙發裏。
方慈也脫了大衣,有侍者麻利地接過,去掛到門口衣架上。
聞之宴抬眼看她,笑說,“愣著幹嘛,坐過來。”
方慈在他身旁坐下,他手臂從她背後伸過來,掌心握著她大腿把她端近了點,然後那手臂就沒再收回,擱在她身後沙發脊背上。
一幅圈領地的架勢。
方慈不由地朝包廂另一頭望。
她後知後覺:時隔這麽幾年,包廂還是以軟包門為界限,劃出了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那邊的人,此刻都眼巴巴地看著她。
葉騫北這時候推開包廂門進來,被李佑賢領到了這邊。
他看到沙發上並肩而坐的聞之宴和方慈,微微怔了下。
聞之宴看到了他的眼神,搭在沙發背上的胳膊往下一落,掌心貼著方慈那邊側臉,控著她的腦袋,壓到自己這兒。
他略垂了頸,在她耳邊,語帶一絲痞壞的混不吝的嗤笑,說,“……葉家老三好像喜歡你。”
方慈略愣了下,而後轉過臉來,對上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
他那眸底沁著不加掩飾的壞勁兒,她心下陡生慌張,不知他要做什麽?
聞之宴幾乎是完全把她圈在懷裏,手臂環著她,手還握著她另一邊大腿,指腹隔著長裙柔軟的布料摩挲著,輕笑道,“……怎麽突然繃緊了?放鬆。”
他的話語有魔力,方慈竟真的鬆弛下來,想到今早去公司途中保鏢說的那些,心中升起一股衝動。
這衝動難以抑製,她仰起下頜湊到他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句,“……我是你的。”
聞之宴呼吸和心跳齊齊停了一瞬。
方慈以為他沒聽清,還不要命地湊上去親了下他側臉。
聞之宴掌心收緊,幾乎是咬著牙,低聲,“方慈,你敢在這兒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