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1月16號那天是周五。
一早, 聞之宴去上班時,方慈還睡著。
昨晚一切太美好,此刻站在床邊,邊整理袖扣邊看她, 他甚至有種新婚的錯覺。
大概是在茶館那番對話讓她打開了某種心結, 她昨晚特別主動。
回程車上明明已經昏昏欲睡, 到了舊別墅主臥, 她卻揪住他的領帶,踮腳主動吻上來,把自己的一切往他掌心裏送。
於是從主臥門口糾纏到淋浴間, 再到**。
火熱、碰撞。
這麽一想, 他26歲生日這天, 零點和二十四點,一頭一尾,都是在那裏麵渡過。
大概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過法兒了。
聞之宴低眸無聲笑了下,單膝跪在床單上, 手探進被窩, 扣著她的腰將她拖過來。
這動靜兒方慈都沒醒。
直到吻落下,灰鴿絨毛般輕柔,她眼睛都沒睜開, 下意識抬手撫摸他的頭發。
頸上有冰涼的觸感。
是他右手腕上的手鏈。
那點冰涼逐漸下滑,滑過真絲睡裙,停下。
兩指並著, 骨節曲起, 有微微的鼓動。
方慈輕哼了聲, 往後蹭著躲。
躲不開。
輕哼也變得更低更綿長。
聞之宴抬起左腕看了眼表,時間不夠, 但……
他衣冠楚楚,握住她側腰讓她抬起來。
-
起床之後,方慈先是回了趟國貿酒店,跟團隊的人碰了下進展。
拋開聞之宴不說,這份臨時的兩個月出差畢竟是她的項目,她要以專業的水準和態度來麵對團隊,為H·S提供法律指導,拿下最佳的報價。
下午回到森和公館。
立刻被方念念拉去收拾東西。
譚醫生給方念念報了個康複班,班裏成員都是心因性的失聲患者,每周一次聚在一起進行發聲練習。
為了讓家屬也參與其中,規定了每位患者至少攜帶兩位家屬。
方慈和楊姝美都一同跟了去。
場地是五環外一棟莊園型別墅。
練習形式有點類似歐美的戒酒互助小組,所有人圍在一起,在家屬的幫助下,邊比劃邊艱難發聲,講述自己的失聲經過。
那麽多人,聚在一起,發出近似人類語言的聲音,那種場景,如果不是真實經曆過,恐怕很難想象。
耳膜被這些聲音鼓噪著,方慈仰頭看向夜空。
隔著花房玻璃,夜空隻徒留一片朦朧的暗。
這處像是世界盡頭。
就是這個時候,她手機震了下。
「聞之宴:明天收拾東西搬過來」
方慈幾乎沒有猶豫,回了個好。
在這兩個月的時限內,她想盡可能地與他相處。尤其在此刻,在這像是世界盡頭的地方,她那股不顧一切迎向他的心情,達到了頂峰。
-
周五這天下了班之後,聞之宴直接去了四環邊的兩層紅磚房。
老規矩了,在生日宴頭一晚,跟幾個關係近的朋友喝喝酒。
他到的時候,展成亦已經先喝上了。
還有幾個叼著煙在打台球。
看到他上樓來,展成亦就笑著轉頭跟調酒師說,“誒,現在可以給他調那杯「Hanky Panky」了。”
調酒師立刻意會,意味深長道,“哦,那位乖乖女學妹回來了?”
“可不麽,”展成亦打趣,“聞少砸了個兩億磅的並購項目,把那位方小姐弄回來了。”說著搖搖頭,“……我要是為了感情這麽亂搞公司的話,我老爸估計會氣瘋。”
聞之宴把大衣扔到衣架上,眼睛也沒抬,嗤了聲,“你是最循規蹈矩的,即使展伯父給你這個權利,你也不會這麽亂搞。”
展成亦壓著唇角點點頭,“那確實,要是論野路子,你肯定是頭名。”
調酒師把酒杯擱到吧台上,聞之宴跟其他幾個人打了招呼,而後在展成亦身邊坐下。
手指虛虛攏著杯身,低眼看著那清透的酒液。
“話說,你是不是給方小姐喝過這款酒?”展成亦合理推測,“……要不然,也不可能她一走,這款酒你都不喝了。”
確實是喝過。
聞之宴想起了以前,他與她第一個吻,在眾人喧鬧的包廂隔壁,壓在門板上,酒液在唇舌間交換。
唇瓣相貼,那種戰栗直到現在都很清晰。
明明是第一次,他卻是循著本能,往深處探,探索她的身體她的靈魂。
想到這兒,聞之宴輕笑著搖搖頭,“有點怪……”此刻這麽回想,他覺出一絲不對勁,“……我早知道她不是乖乖女,可她從前隻抽煙,酒卻是一點兒不沾。”
有兩次,她主動跟他說想喝酒。一次是被曲映秋趕出方家,一次是和齊鴻遠見了麵,下樓就哭了。
都是受到了巨大衝擊的時候,神色間有種要放縱自己的自毀感。
展成亦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聲,“……你啊,就是跟女孩兒接觸太少,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他曲指輕扣了下桌麵,“……我家那位,跟我在一起之前,有次在一個都是熟人的局上喝多了,差點兒被那個樓躍,這個癟三你記得吧?他把我家小薑帶到酒店去了。”
聞之宴一頓,虛眯了眼眸。
展成亦接著道,“趁著他洗澡的時候,小薑給我打了電話,正巧我在附近,我趕到的時候,小薑已經完全醉昏過去了,姓樓那小子正在扒她的衣服。”他點了根兒煙,覷了眼聞之宴,“……體會到了吧?即便在都是熟人的局上,喝醉酒,對一個女孩兒來說,也有很多未知的危險。”
他磕了磕煙灰,“依我猜測,方小姐大概率是沒有安全感。”說著他搖搖頭,“圈裏風氣如此,方家又是那個地位,她估計更戰戰兢兢,每個局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兒會敢喝多啊。”
聞之宴一顆心往下沉。
他好像被視野盲區蒙蔽了雙眼。
他隻以為,兩人門不當戶不對,那麽他排除萬難走到她身邊便好了,卻從沒設身處地想過她的處境。
耳邊展成亦還在說,“我家也是慢慢爬起來的,所以我更能感同身受,可你啊,聞大少爺,生來就是高高在上呼風喚雨,也不怪你,體會不到,在這圈子底層是什麽滋味兒。”
昨晚他讓她去扇梁韻兒,她說自己沒有資格,她說方家、以及這個圈子沒有人尊重她。她哭著說,一旦回到這個圈子裏,她就什麽都不是了。
緊接著,無數場景在腦中閃過。
在這一刹那,聞之宴突然明白了,四年前她要分手時說的“我要自由”,那所謂“自由”的含義——
這個紙醉金迷的圈子,對他來說,僅僅是讓人厭惡,讓他瞧不起;對她來說,卻是一重又一重的枷鎖。曲映秋、宋裕澤、規矩、聯姻、 每一個局上他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和嘲諷……
不管是回到方家,還是出來麵對圈裏的人,她都是麵臨著生活的擠壓和推搡。
怪不得她總是不快樂。
在京市,沒有能讓她真正放鬆的地方。
宋裕澤身為一個男性,又是那種下三路的性子,在這種烏煙瘴氣的環境裏倒是如魚得水,可方慈,身為女孩兒,天生存在的力量差和性掠奪的可能性,讓她完全無法安然自處。
她又是那樣一個高傲的性子,回家要被曲映秋辱罵,出來則要處處遭受異性帶著性意味的眼光和下流玩笑,還要遭受肖靈那類同性的欺負和臉色……
這一切,足以把任何一個從小被扔到南方老家的20歲女孩兒壓垮。
可是她拚盡了全力,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到處參加比賽,獲獎,進而獲得留學機會,在沒有家裏人支持的情況下,背水一戰,逃離了這個地方。
他卻又把她弄了回來。
讓她再度麵臨齊鴻遠和梁韻兒那幫人的頤指氣使和冷嘲熱諷。
還雲淡風輕地問她為什麽不去扇梁韻兒。
心髒被猛烈襲來的疼痛淹沒。
聞之宴咬緊了牙關,手撐著額角閉上眼。
他還自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用十幾個億砸了她和宋裕澤的聯姻,讓宋家不敢再對她擺臉色,此刻設身處地一想,這對她的生活來說,隻是杯水車薪,完全無濟於事。
展成亦拍拍他的肩,“……怎麽了?”
聞之宴雙手捂住臉,啞聲說,“……我好像,一直以來,太想當然了。”
四年前在夜店,她被眾人打趣起哄要去親宋裕澤,他還巋然不動地,賭她會選擇自己,會主動來到自己身邊。
這時一想,即便她那時喝了酒,可那也應該是鼓起了巨大巨大的勇氣,才會麵無表情地來吻他。
她那時才20歲。
展成亦知道他的性子,野得很。獨處時,估計過去和現在都沒少欺負那位方小姐。
多年老友了,他心裏稍微一想便能明白:
這時候把聞大少爺拉下神壇,讓他體會了一番人間疾苦,估計這會兒他心裏不好受。
展成亦寬慰他,“沒事,她不還在你身邊麽,不晚,你找時間跟她好好聊聊。”
今晚不在。
她陪著她姐姐去參加什麽康複班了。
這姐姐跟她那個媽一樣都該死。
給她造成了那麽大的創傷,讓她有家卻似無家可歸的孤兒。
聞之宴飲盡了杯中酒,而後紅著眼眶點了根兒煙。
他摸出手機給方慈發了消息,讓她明天搬到舊別墅來住。
後怕。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他會死的。
展成亦看了他半晌,有意出言安慰,笑著道,“……方慈一定很愛你,一點兒你的光環沒沾上,還兩次,兩次栽到你這兒。”
他曲指數,“你把她弄回來,還沒到一周吧?這麽短短幾天,她又跟你在一起了。”
聞之宴閉眼輕搖了搖頭。
別人不會懂的。
展成亦也不會懂。
他與她之間,一旦正麵相遇,一切都慢不下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兒。
聞之宴腳踩著地麵將吧台椅轉了個方向,脊背虛虛倚著吧台,手肘向後擱在台麵上。
他抽了兩根兒煙,期間一直低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展成亦手機震了幾下,是他未婚妻薑糖打來的電話。
大約是問他什麽時候回,展成亦笑著回了幾句。
掛了電話,他想起什麽似的,“哦對,我聽小薑說,昨晚在TOK,你給了梁韻兒好大一通難堪?”
聞之宴懶洋洋嗯了聲,“……她扔了方慈的衣服,我讓她撿起來,沒別的。”
“聽小薑說,梁韻兒後來在包廂哭了好長時間。”
聞之宴意興闌珊,“跟我無關。”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梁韻兒好像一直覺得,她會跟你訂婚。”展成亦道,“昨晚,小薑跟我說的,倒苦水一樣,說梁韻兒仗著這件事,一直在她們小姐妹的小圈子裏耍威風。”
聽到這種說辭,聞之宴皺了眉頭。
他跟梁韻兒私下從沒有接觸過,偶爾在各種局上碰到,他也從沒有過任何會讓她誤會的舉動,從來都是毫不留情麵的避開。
她怎會有如此錯覺?
這天,回舊別墅的路上,聞之宴給梁韻兒的哥哥梁修永打了個電話,約他明天中午一起吃頓飯,讓他帶上梁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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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7號,周六這天上午,方慈從康複班回到森和公館。
洪姐早已在地下停車場等候,幫她一起拿了行李箱,把她送到方家的公司,而後把她的行李箱送到了舊別墅。
鼎盛的時候,方家的公司大幾百號人,租了一整棟樓。
這幾年分了好幾批縮減規模,現在,隻占了這棟二十五層大廈其中的八層。
周末,公司隻有寥寥幾個或值守或加班的員工。
總助引著葉騫北和方慈去了總經理辦公室,業績報告、財務報表、公司高層資料,一字型在桌麵排開。
葉騫北翻翻資料,先說,“下周,我推薦個財務總監過來,做一下交接,順便把過往的賬目都查一查清算清楚。”
方慈點點頭。
他接著道,“窟窿太多,現在引進投資也沒用,下周一開會宣布改革,然後直接一個一個約談高層,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我今天回去就寫企劃書。”
總助輔佐曲映秋許多年了,基本上對任何細節都很清楚,在她的幫助下,葉騫北和方慈一一仔細梳理了業績報告中的增長點和拖後腿的項目。
轉眼間就是中午。
葉騫北抬腕看表,笑說,“一起在附近吃頓飯吧?有個地方,口味一般,但環境比較好,適合聊天。”
方慈沒有拒絕的理由,還有好多細節要跟他聊。
-
環境清幽,有點兒像昨晚聞之宴帶她去的地方。
兩人在包廂落座,侍者一盤一盤地上菜。
葉騫北給她倒了杯水,“……你帶了司機吧?要不要喝點酒?”
方慈搖了搖頭,“不喝了吧。”
“平時也不喝嗎?”
“……非常偶爾的時候,會喝。”
到現在為止,其實也隻有三次。
葉騫北抬眼看了她幾秒,輕笑了聲,“……你確實,看起來不太像會讓自己醉酒的人,”他頓了頓,“那種戒備感,很強。”
滿眼的疏離和淡漠,拒人千裏之外。
方慈看他一眼,沒接話。
葉騫北接著說,“今天好點,估計是跟我熟了點的關係,第一次見你那天,在商場外麵抽煙,感覺特別明顯。”
明明是無月的夜,卻像是有一層月色籠著她,明明就在幾十厘米遠的地方站著,感覺卻非常遙遠。
遙遠又脆弱。
他還在繼續這個話題。
方慈淡淡笑了笑,“……還從沒人跟我這麽說過。”
“那挺怪的,”葉騫北也笑了,想到什麽,補了句,“……也許,你不是在所有人麵前都這樣?”
順著他的話,方慈第一個想起的,是聞之宴。
她在他麵前,應該不是這樣。
在「雲輕」外初次相見,她就不覺得與他有隔膜,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在隔膜的那一端,隻有他,站在她這邊。
她低著眼睫,手指無意識地搓著桌上的餐巾。
碎發落到頰邊,那張瓷白淨透的臉,潔白的牙齒輕咬著下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葉騫北往後靠回椅背,覺得口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她好像真的完全覺察不到自己的魅力,明明美得動人心魄,換個旁人,早仗著這幅美貌橫行霸道了,她卻好似隻一味往內收,張起滿身的刺,防備所有人。
有人會攻破她的防線嗎?
目前,在他的麵前,這防線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方慈猛然覺察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帶著侵略感,讓她有點不適。
她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頂級的私房菜館,洗手間裏,每一個隔間都大得離譜,甚至洗手台也內置在隔間中。
方慈將手放在水流之下,指根的灰鴿紋身愈來愈模糊了。
當初偷偷去紋的時候,紋身師就說,手指上的紋身容易被磨滅,畢竟,人一天要洗那麽多次手。
她還是執意紋了,因為她想讓這灰鴿存在在她隨時能看到的地方,這樣,好似自由也不會有那麽遙遠。
隔壁砰得一聲關門響,而後有打電話的聲音。
音量一點兒沒收著,她聽得一清二楚。
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傲慢和喜悅。
“……聞少約了我和我哥來吃飯誒,聽我哥說,是要聊聯姻的事……”
“……哼,他那天因為那個姓方的跟我發火,完全沒道理嘛……”
“嗯?生日宴?對是今晚啊……”
“!真的嗎?!對哦,在宴會上宣布這件事……哇,我怎麽都沒想到!”
毫無疑問,是梁韻兒的聲音。
他是說過,今晚是他的生日宴。
方慈一瞬間覺得眩暈,手撐著洗手台,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鏡子裏,她臉色慘白。
她拍了拍臉,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推開門離開。
回到包廂,葉騫北立時察覺到她臉色的異常,皺眉問,“你不舒服嗎?”
方慈手撐著額角,虛弱地笑了笑,“好像有一點。”
葉騫北以為她大概是生理期突然造訪,“我送你回去。”
方慈沒有拒絕。
她不想再打電話讓洪姐來接。
下樓,坐到副駕駛。
葉騫北邊發動汽車,邊側過臉問,“要回森和公館?”
方慈點點頭。
車子駛上主路。
兩旁寫字樓高聳林立,玻璃幕牆反射著深秋午後慘淡的日光。
方慈愣愣看了會兒車窗外,改了主意,“……能麻煩你調頭嗎?我要去拿點東西。”
舊別墅。
在地圖上叫「雲霄路8號」。
那條路很短,隻有這一處私宅。
雲霄路。
果然是她登不上的雲霄。
葉騫北的賓利飛馳沒有開進院裏,她一步一步從雕花鐵門的大門口,沿著車道,走到主屋門廊前。
當年,她說分手時,聞之宴從主屋追出來,冒著雨,跟著她走到大門口。
那時她就覺得,這院子這麽大,這條車道怎麽會這麽短,短到她隻能與他一前一後走那麽一會兒。
今天,她一個人走,覺得這條車道依舊那麽短。
短到,她來不及完全從沉淪的思緒中抽離,短到,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體麵地離開。
剛站定在門廊前,就下雨了。
慘淡的日光完全湮滅,天空被灰雲籠罩。
洪姐大概是從監控裏看到她回來了,擎著傘迎出來,“方小姐,快進來。”
“正是換季的時候,淋雨容易感冒。”
細雨隻淋濕了一點發梢,方慈笑了笑,“沒事。”
洪姐感覺她臉色不對,“您生病了嗎?要不要叫醫生來瞧瞧?”
“不用。”方慈跟著她進了主屋,“我上樓洗個澡睡一會兒就好了。”
“那行,二樓有熱水,您記得自己倒來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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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行李箱,今天上午才由洪姐送過來,此刻就立在更衣間裏。
洪姐做事有分寸,沒有得到她的準許不會隨意打開她的行李。
她去淋浴間衝了個澡,覺得還是祛不掉體內的寒氣,便慢吞吞在浴缸放滿了熱水,而後進去泡著。
這棟老宅子,處處設計精巧。
浴缸手邊就是一扇豎窗。她一邊泡澡,一邊眼望著不斷被雨滴衝刷著的窗玻璃。
泡到皮膚幾乎要起皺,她才起來。
裹著浴巾,去到更衣間收拾行李。
她必須要體麵地離開。
斷斷不能等到他生日宴後,訂婚消息滿天飛的時候。
她早就知道的,也早就明白,四年前是陳巧月,四年後是梁韻兒。
聯姻人選,自然是任聞家挑選。
也許是默契,他從未與她提及過此事。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都說是“遊戲”,她也從不追問。
任他再野性難馴,身為繼承人,身為聞家掌權人,這也是他不得不背負的東西。
他愛她或者不愛她,其實都無關緊要。
她不能再被拋棄。
以前是曲映秋、是方念念,現在麵對聞之宴,她斷斷不要自己再度落到一個被拋棄的狼狽結局。
她總是想與他平等相愛。
行李箱一角,是那件被壓得皺巴巴的灰色衛衣。
屬於聞之宴的這件衛衣,她隨身攜帶了四年半。
她拿出來,放平更衣間角落裏的熨衣架,一點一點將褶皺熨平。
最後穿一次吧。
她不能再繼續帶著了。
她要還給他,原樣放到這棟舊別墅,這間更衣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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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宴接到洪姐電話的時候,正在去往聞家老宅的路上,簡單聽洪姐說了幾句,他立刻讓喬叔掉頭往舊別墅開。
他記得她的生理期不是這個時候。
她身子弱,估計是換季感冒。
給她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回應。
他心裏突生一絲不妙的預感。
邁巴赫62s在門廊前停下,聞之宴沒等喬叔擎著傘過來開車門,便徑直下了車,冒雨進了主屋。
主臥室燈光大亮,但靜悄悄的。
他尋到更衣間,站在那門口,就看到方慈跪坐在地毯上,麵前攤開著行李箱。
她光著腿,身上隻一件衛衣。
那衛衣明顯過分寬大,她挽了袖子,下擺垂在大腿中央。
好像是他的衣服。
聽到動靜,方慈轉過頭來,愣愣地仰頭看他。
聞之宴皺眉上下將她看了一遍,“……你在幹什麽?”
高大的身影,穿著長大衣,肩上有潮濕的痕跡。
他頭發偏短,眉頭這麽一皺,顯出幾分懾人的淩厲。
“我……”方慈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我在收拾東西……”
“不有家政嗎,你做這些事幹什麽。”
聞之宴走近了幾步,“起來,地上涼。”
方慈沒動。
聞之宴一秒鍾都沒有等,彎身將她抱起來。
他抱著她來到主臥的起居室,將她放在沙發裏,拿了條毯子給她,又返回身去二樓客廳水吧倒了杯熱水。
他回到她麵前,“喝點熱水。”
方慈抱膝低著腦袋,不接,也不吭聲。
聞之宴把水杯放到一邊茶幾上,在她麵前,沙發前,分開雙膝跪下來。
這樣的姿.勢,他的視線比她低一些,他抬手撫上她額頭,“怎麽了寶貝?生病不舒服嗎?”
方慈搖頭。
聞之宴掌心托起她下頜,“怎麽都不看我?”
她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開口的語氣卻很平穩,“……對不起,可以由我宣告遊戲結束嗎?”
聞之宴又皺眉,眸色也沉了幾分,“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他口吻有些壓不住的煩躁。
方慈還是搖頭,“我不能等到你訂婚了再離開你。”
“什麽訂婚?”
“梁韻兒。”
她言簡意賅,好像一丁點不願多說。
聞之宴虛眯了眼眸,呼吸平穩下來,“……她也這麽跟你說了?”
“我偶爾聽到的。”
“是個誤會,”聞之宴說,“梁修永對他妹妹胡說八道,導致她產生了誤會,我今天中午約他們說清楚了。”
方慈愣了愣,“哦,不是她?”
“不是。”
“那——”
方慈話沒說出來,被他扣著腰拖下來,她坐到了他腿上,脊背倚著沙發。
聞之宴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將她完全圈住,他好像氣笑了,“……方慈,我不知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他捏著她下巴,眼眸凝著她,一字一句,“我不可能跟任何人訂婚,你明白嗎?”
“……什麽意思?”方慈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不聯姻嗎?還是?”
聞之宴看了她好一會兒,偏頭笑了聲,低聲,“我他媽的,”他看向她的眼睛,“……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是會拿自己婚姻做商業交易的人嗎?”
“我怎麽會知道,”方慈委屈大爆發,哭出聲,“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些。”
聞之宴靜了靜。
他沒資格怪她什麽,一直以來,都是他太想當然了。
自從遇到她,聯姻就不在他的選項裏了,接手家業現在也快五年了,他那麽拚命工作,當然是為了反抗聞鵬厚,拿回自己的自主權。
可這些對方慈來說,也許是天方夜譚。
站在她的立場想一下,聯姻也許是反抗不得的蓋棺之木。
聞之宴平靜地看著她哭。
眼睫那麽一落,看到她在他身體兩側的那雙腿,又徐徐上掀,看她整個人裹在他的衣服裏。
他嗓音低下來,“……怎麽穿著這件衣服?我都好久沒見著這件衛衣了。”
方慈止了哭聲,別過臉不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因為這件衣服被我拿走了。”
“嗯?”
他手落下,順著絲綢般的觸感往上。
方慈做了下心理建設,心一橫,實話實說,“……我怕會想你,所以之前分手的時候——”
話沒說完,她臉蛋兒爆紅。
聞之宴啞聲罵了個髒字。
她裏麵什麽都沒穿。
方慈急忙抓住他手臂,解釋道,“我剛洗完澡,所以……”
唇被他堵住。
他的手,在屬於他的衛衣裏為非作歹。
“幫我解開。”
他說。
順暢極了。
方慈雙臂手肘向後撐著沙發墊,仰起下頜,眼睛緊閉著。
聞之宴終於有餘裕跟她算賬,“所以,這四年,想我的時候,就會穿這件衣服?”
方慈模模糊糊嗯了聲。
“像今天這樣穿?”
他追問到底。
方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聞之宴也沒有非要一個答案,“就這樣,你今天是又打算逃跑?”
她搖頭,她從來都不是想離開他,她隻是要離開這個環境。
他聲音啞得不像話,“就這點破事兒,張口問我不就完了嗎?至於自己悶著受委屈?”
方慈反駁。
雖斷斷續續,但有理有據,“我不想問,像是在逼你做選擇,我不要。”
她僅剩的自尊心,不容她問出這樣的問題。
“做選擇……”聞之宴氣笑了,“老子說過的話,你是一點兒沒聽進去,是嗎。”
懲罰一般,狠狠撞了一下。
方慈終於張開眼,帶著幾分委屈地瞪他。
聞之宴一手掌心摁著她後腰,一手掌心貼著她鋪陳在沙發墊上的淩亂頭發,高大的身材弓著,低磁的聲線和他本人一同研磨著她,“……老子說沒說過,隻要你要,我整個人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