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會議室裏陸陸續續進來許多人，除了Darlene其他對於陶婷來說都是生麵孔。
她坐在角落，雙手抓握後鬆開，偷偷深呼吸了一口氣。
Leon站在投影幕布前，掃視了一圈底下的人。
很奇怪，明明他才是站在視線中心等著被眾人評判的那一個，但他姿態鬆弛地站在那，這兒又自然成了他的主場。
時間差不多了，Leon抬腕看了眼表：“那我們就開始了？”
他沒做過多的開場白，握著遙控開始播放幻燈片，陶婷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準備了一份關於新能源汽車的策劃案。
報告大概持續了十分鍾，Leon的語速雖然不快但邏輯緊密相扣，而且有些地方他說的是英文，陶婷分神看了眼時間就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反正開著錄音，陶婷幹脆雙手離開鍵盤，抬起頭專心聽他報告。
站在人前演講一直是陶婷最害怕的事情，但凡有小組作業，她寧願前期多查一點資料，也不願意做最後站在講台上總結匯報的人。
她發現Leon雖然也會停頓下來思考，但嘴裏很少出現類似“然後”、“那個”的口語化表達，所以他說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專業且舒服。
這是陶婷第一次參加公司的會議，這裏的氛圍和學校裏的課堂匯報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還有多大的成長空間。
“中國稀土儲量豐富，這是一大優勢。”PPT上清晰呈現了數據圖，Leon繼續說，“不過環保充其量也就是句好聽的口號，新能源汽車的賣點很簡單，就是價格。”
他拿起桌上的紙杯，抿了一口水：“再加上政策補貼，一輛新能源汽車的售價遠低於傳統車型，但車標可是不變的，這就是最能**消費者的地方。”
他笑了笑，說：“抱歉，**在我這裏並不是個壞詞。”
陶婷偷偷挑了下眉，感歎這人說話真夠縝密的。
Leon站在會議桌前，結合圖表簡單分析了新能源汽車在國內的行業前景和發展優勢。
中途有人舉手，提出質疑說：“如果充電樁無法像加油站一樣普及，那你所謂的便利體現在哪裏？如果要在前期解決這個問題，在城市大麵積鋪設充電樁，那這部分的成本怎麽承擔？”
陶婷撂下眼皮，暗自替他捏了把汗。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Leon微微一笑，“營銷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努力讓一件產品被賣出去，而是要讓它先更好地被消費者認識。所以新能源車的推廣，我想先從公共用車入手。我已經和海達的負責人聊過了，他們很感興趣，現在又有政府扶持，充電樁的鋪設成本並不用我們諾伯特承擔。”
海達是申城最大的出租車公司，陶婷歪頭看了眼Leon，心生疑惑。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幹這些事的？她這個手下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會議結束已經快十點，Leon離開會議室前交代陶婷：“早上忘了說，以後我的會議紀要都要中英文兩版，做好了發我郵箱，再打印出來一版放我桌上。”
“哦......好的。”
本來以為會議記錄不難做，但報告裏涉及的專有名詞實在太多了，午休時間都快結束了，陶婷才寫了一半。
Leon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聽到說話聲陶婷被嚇了一跳。
“誒實習生，你車在吧？”
“在的。”
“送我去個地方。”
“哦好的。”陶婷趕緊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肩包。
Leon順嘴問了她一句：“中午吃了什麽？”
“還沒吃呢。”
Leon看了她一眼，把臂彎裏的大衣遞向陶婷。
男人身材高大，羊毛長大衣本來就厚重，加上楊芳婷前兩天覺得陶婷平時穿的太學生氣，給她買了雙小高跟，那意想不到的重量突然壓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毯上。
她甚至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Leon的手臂還舉在半空，緩緩低下腦袋，看著某位被他黑色長大衣覆蓋住的實習生，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哭該笑。
陶婷咬牙憋氣試圖起身，但找不到支撐點又隻好坐了回去。
她聽見Leon清了清嗓子，彎腰蹲下身拿起自己的外套，然後伸出胳膊。
陶婷輕輕搭上去，全程沒敢抬頭。
Leon拍了拍衣角沾到的灰，套上大衣，回了自己辦公室，再出來時手裏拿著個紙袋。
“這個給你吃吧，當下午茶也行。”
“謝謝。”
“那個，你多吃點。”
臉頰剛消下去的紅頃刻間又變本加厲。
陶婷把Leon送到一個商場附近，今天下午市場部又有會議，她回公司的時候格子間裏空了一大半。
Liam從茶水間倒完水，路過主管辦公室時看見電腦後神情嚴肅的陶婷，他敲敲玻璃門，問：“幹嘛呢？”
陶婷抬起頭，看見他如同看到救星，她歎了口氣，朝Liam招招手，說：“你快來救救我。”
“怎麽了？”
她撥動錄音文件的進度條，拿到Liam耳邊，問：“你聽聽看這個是什麽？ni什麽market？”
Liam仔細聽了聽，回答說：“Niche market吧，利基市場。”
陶婷還是一臉懵：“啊？”
Liam進而為她解釋說：“就是說一些還沒有完善服務，但有盈利基礎的小市場。”
陶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
Liam看了眼她的屏幕，笑著道：“終於有正經活幹啦？”
“嗯，Leon今天上午找Darlene他們開了會。”陶婷翹起嘴角，“他大概是要重新振作起來了。”
“說到這個。”Liam壓低聲音，“我今天中午看見Darlene和Jeffery一起從食堂出來的。”
“Jeffery，誰啊？”
看她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Liam笑著搖搖頭：“沒什麽。”
陶婷抬起頭看向他：“誒，你怎麽沒去開會啊？”
“Darlene帶著人和公關部在開呢，輪不到我。”Liam喝了口水，從陶婷桌邊離開，“我出去啦，你有問題再找我。”
“謝謝你，你真是我的菩薩。”
Liam邊向外走邊說：“你平時有空買兩本書看看吧，這都是很基礎的東西。”
陶婷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陶婷一做起事就顧不上吃喝，等會議紀要做好，她拿起手邊的馬克杯才發現早就已經空了。
她拿起杯子起身，帶著Leon留給她的三明治去了茶水間。
錫紙內還是和之前一樣的配置，雞蛋、熏肉、火腿和土豆泥。
陶婷咬下紮實的一口，邊吃邊拿起手機點開微博。
那天回家之後她就找到了Leon的賬號，但沒有關注他，隻是會偶爾點進他的主頁看看他有沒有發布什麽新內容。
陶婷不把自己的行為定義為“偷窺”，她隻是單純的好奇。
“什麽嘛。”陶婷點開照片，忍不住嘀咕。
把三明治丟給她解決然後自己跑去吃高級西餐廳？
陶婷努努嘴，這麽瀟灑，還想不想戴罪立功啊。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把她嚇了一跳，看見屏幕上的來電人名稱，陶婷瞪大眼睛向上掃視一圈，懷疑辦公室裏是不是裝監控了。
她把手機放到耳邊，清清嗓子說：“喂。”
“吃飯了沒？”
“在吃。”
“想喝什麽飲料？”
陶婷眨眨眼睛：“都行。”
“我馬上回來，你去通知Liam和Grace一個小時後到我辦公室開會。”
“哦，好的。”
Leon回來的時候手裏提著兩個大紙袋，陶婷見狀趕緊起身去接。
“和他倆說了沒？”Leon問她。
“說了。”
“告訴他們可以準備過來了。”
他隻把其中一個紙袋遞給陶婷，說：“這個你的。”
陶婷愣愣接過，說了聲：“謝謝。”
Leon回了辦公室，看上去心情不錯。
陶婷坐回桌前，打開袋子，裏頭有一杯熱飲，還有一塊打包好的抹茶千層蛋糕。
她抬起頭，透過半遮半掩的百葉窗看見正在往衣架上掛外套的男人。
“什麽嘛......”陶婷小聲嘀咕。
沒一會兒Liam和Grace推門進來，兩個人都一臉茫然，用眼神向陶婷詢問情況。
陶婷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先進去吧。”陶婷敲了兩下玻璃門。
Leon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來了？”
“坐吧。”他說話時臉上帶著微笑，“給你們買了咖啡。”
“看著不像閻王爺啊。”Liam偷偷和陶婷說小話。
陶婷也壓低聲音：“他不凶的時候是挺和藹可親的。”
Liam白了她一眼，嫌她說的是廢話。
Liam和Grace坐在一邊，Leon坐在單人沙發上，見沒有空位了，陶婷很自覺站到沙發一側。
“Liam，Grace，對吧？”Leon手裏拿著一遝文件。
另一邊的兩人點點頭。
“應該都認識我吧，叫我Leon就行。”Leon把文件遞給他倆，“我了解了一下咱們部門，優秀的人很多，你們兩個可以說是我目前最欣賞的，這份策劃你們可以看看，當然，我也充分尊重你們的意願，畢竟我初來乍到，經驗上比不過你們之前的leader。”
陶婷抿緊雙唇，被這一通話術震驚得說不出話。
Leon突然停下，偏頭看向她說：“去幫我倒杯水。”
“好的。”
關上辦公室的門，陶婷走向茶水間，一路回味著剛剛聽到的話。
明明Leon隻是那頭隨口問了句她，在部門裏和誰比較熟，說出來就變成了“我了解了一下咱們部門，優秀的人很多，你們兩個可以說是我目前最欣賞的”。
陶婷張大嘴，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虛與委蛇的成年人。
她抽出一個紙杯，剛要放到飲水機下倒水，想了想又放回原位。
陶婷端著黑色馬克杯回到辦公室，剛好撞上開門出來的Liam和Grace。
她驚訝道：“這麽快就聊完了？”
Grace說：“嗯，Leon讓我們回去考慮一下。”
Liam出去的時候遞給陶婷一個眼色，但她沒太看明白。
“什麽？”她用口型問。
Liam搖搖頭，意思現在不方便說。
陶婷走進裏間，把杯子放到Leon手邊。
“謝謝。”Leon拿起杯子才發現不對勁，“哪來的杯子？”
陶婷解釋說：“哦，我那剛好多了一個新的，我看你老用紙杯不太方便。”
Leon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又說了遍“謝謝”。
離開辦公室前，陶婷想著他們現在怎麽著都算是在一條船上了，鼓起勇氣開口道：“那個，我有問題想請教您。”
“問。”Leon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大口水，他快說了一天的話了。
陶婷問：“策劃案您是什麽時候做的？”
“周末。”Leon捏著A4紙的頁腳，眉頭微蹙。
陶婷又問：“那你是什麽時候和海達談好合作的？”
“今天中午。”
陶婷愣住，怎麽算都覺得這時間線不對勁。
那他這不是先斬後奏？他就這麽有把握自己能談成？
“給我找支紅筆過來。”
陶婷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麽。
Leon又加重語氣重複一遍：“給我拿隻紅筆。”
陶婷趕緊去拿。
她把紅筆遞過去才發現Leon剛剛一直在看她做的會議記錄。
他在紙頁上不停圈劃打叉，陶婷收緊呼吸，忍耐著這場漫長的淩遲。
Leon低著頭，冷不丁地開口問：“你本科什麽專業？”
“漢語言文學。”
“為什麽來諾伯特？”
“我……”明明是麵試前就準備熟練的問題，但突然被他這麽問出來，陶婷舌頭打結大腦空白，竟然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你們這些大學生投簡曆的時候就是喜歡海投，也不管喜不喜歡，適不適合自己，反正先有著落再說。”他說完，又抬起頭向陶婷求證，“是吧？”
陶婷大氣不敢出。
Leon合上批改完的會議記錄還給她：“把我圈出來的地方改了重新發給我。”
“好的。”
“出去吧。”
等關上門，陶婷一直憋著的那口氣才敢呼出來。
怎麽回事，和藹可親了幾天，怎麽閻王爺又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