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一月初，算起來已經是冬天，陶婷沉默著重新插好車鑰匙，發動車子上路。
她僵硬地目視前方，在急得額頭快要冒汗時終於憋出一句：“但馬上不是要出二代了嗎？我看到配色還挺心動的。”
Leon抬了下眸：“不就最老套的黑白紅嗎？”
拍馬屁又沒拍準位置，陶婷提起呼吸，硬著頭皮把話接過去：“經典才是最流行的嘛。”
Leon語氣平淡：“你說的對。”
“而且我看到，這次在設計上還特地參考了女性的身體數據，對駕駛者來說更安全更舒適，這點很讓人心動。”陶婷邊說邊偷偷往旁邊瞥了一眼，幸好當初為了準備麵試，她把諾伯特今年的最新資訊都背了一遍。
但Leon卻沒有再說話，陶婷借著看車後鏡偷看他，他也不在看手機，視線停留在某一點上，不知道在發什麽呆，可能都沒注意聽她剛剛說的話。
多說多錯，陶婷識相地閉嘴，把目光放回前方的馬路上。
“電信今天開門嗎？”過了個紅綠燈，Leon突然出聲問。
陶婷被他嚇一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回答道：“開、開的呀。”
“那先送我去電信吧。”
“哦，好。”
從機場開到市區得有個二十分鍾，陶婷平時喜歡邊開車邊聽歌，但現在副駕駛坐了個遠道而來的上級，十分鍾前她還剛剛得罪過人家，可不敢再吵著他。
但跟素未謀麵的人同處一個狹窄的私密空間本身就是件容易尷尬的事情。
陶婷一早上沒吃東西，聽到自己肚子裏響起動靜，她手指抓緊方向盤，清嗓子咳嗽了一聲。
這個時候她自然是希望Leon假裝無事發生，繼續低頭看他的手機，但偏偏對方是個溫柔體貼的“紳士”。
他抬起頭，看向陶婷問：“沒吃早飯啊？”
陶婷扯了下嘴角：“嗯。”
Leon從包裏拿出個什麽東西放到座椅中間的置物架上。
陶婷偏頭看了眼，是塊三明治，用錫紙包裝著，大概是他帶下來的飛機餐。
“不用。”陶婷小聲拒絕。
“吃吧，好吃的。”
陶婷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那你吃早飯了嗎？”
“慕尼黑現在是下午，我不餓。”
陶婷“哦”了聲，開始在心裏計算，國際航班怎麽也得十多個小時，那他是昨天上班上著被臨時通知出差，下了班就直接趕到機場？怪不得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整個人看起來怨氣還這麽重。
鈴聲響起，手機連著車載藍牙，陶婷看了眼屏幕，喊：“喂，Darlene。”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匆匆忙忙地交代她說：“我才看見郵件，Müller來不了了，他們臨時換了人，你快去找，是個男的，看照片是亞裔。”
陶婷說：“我已經接到了。”
Darlene鬆了口氣：“那就行，都還順利吧？”
“順利。”陶婷自己在心裏又接了個“吧”字。
“行，那你好好招待他啊。”
“好，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綠燈亮起，陶婷踩下油門。
“你剛進公司啊？”旁邊的人問。
“嗯，實習生。”
“還沒畢業？”
“對。”
Leon點點頭，看表情好像是在說他就知道。
陶婷在一家電信營業廳門口停好車：“到了。”
Leon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起身下車。
陶婷剛拿起置物架上的三明治，就聽到Leon扶著車門說：“你不下來？”
陶婷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能放下手裏的東西，拔了鑰匙下車跟過去。
自動感應門向兩邊拉開，Leon站在門口環顧一圈嘈雜的大堂，回過頭問：“這，要先幹嘛？”
“您是要來辦什麽業務？”陶婷指尖交疊，跟在男人身側。
“辦張國內的電話卡。”
“那先取個號吧。”陶婷指著旁邊的機器，“這裏。”
“哦。”
站在取號機前，Leon皺著眉頭認真閱讀屏幕上的字，一副無從下手的樣子。
陶婷見狀，伸出雙手說：“身份證。”
Leon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找出身份證放到她指尖。
陶婷接過卡片放到感應區，代替Leon站到取號機前，在觸摸屏上輕點幾下。
原來他叫徐臨越。
“好了。”陶婷從出票口拿走打印好的票號紙。
Leon接過，和她說：“上學的時候就出去了，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陶婷朝他笑了下。
周末營業廳人多，每個服務口都排著隊，兩人在休息區找了位置坐下。
等待叫號的時間裏，陶婷手撐著椅子邊，盯著鞋尖發呆。
過了會兒，她抬頭掃了眼電子屏幕，提醒身邊的人：“下個就輪到你了，七號口。”
Leon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身，朝著相應的櫃台走過去。
他坐著的時候背挺得筆直，陶婷不自覺也跟著展肩挺腰，改掉自己的不良坐姿。
辦理手續比她預期中要快，很快Leon拿著一張新的電話卡走了回來。
“我還要買個手機，你帶路吧。”
“好的。”
這條街上就有一家旗艦店，陶婷帶著他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見有人買電子產品從進門到付款隻需要三分鍾。
拿到新手機後Leon壓根就不關心店員嘴裏的保修服務和超值加購套餐，他安裝好電話卡，第一件事是打開撥號界麵按下一串數字。
Leon一邊接電話一邊朝門外走去，陶婷隻聽到他張口喊了一聲“姐”。
“這你朋友？”店員小哥收拾著桌上的塑料紙，問陶婷。
陶婷收回走遠了的目光，回答他說：“不是，領導。”
店員小哥撇撇嘴：“總算知道什麽叫有錢任性了。”
陶婷站在手機店門口等了會兒，看Leon終於從耳邊拿下手機，才邁步走過去。
“保修卡在裏麵，一個月之內有問題的話免費換新。”陶婷把印著logo的白色紙袋遞給他。
Leon說：“等會有人來接我，你快回家過周末吧。”
“好的。”陶婷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聲音都明顯輕快了起來，“那我就先走了。”
Leon點了下頭，眼睛專注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摁下一串數字，不知道又要給誰打電話。
回到車上，陶婷先拆開三明治包裝，咬了一大口三角尖尖。
她沒出過國，不知道國際航班的飛機餐是不是都這麽豐盛，芝士片夾著熏肉還有培根，好像還吃到了土豆泥，一口下去非常讓人滿足。
楊芳婷打了電話來，問她還回不回來吃午飯。
“馬上回去。”陶婷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發動車子上路。
到家時剛好是飯點，在車裏坐了一上午，陶婷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上樓梯。
楊芳婷聽到腳步聲，已經幫她開好了門：“人接到了嗎？”
“接到了。”陶婷扶著玄關換好鞋，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裏，錫紙團成團丟進垃圾桶。
“洗手吃飯了。”
“我不餓啊，給我少盛點飯。”陶婷揚聲喊。
“你在外麵吃早飯啦？”
“嗯。”
楊芳婷從廚房出來，問她：“怎麽樣啊，人家說的話聽得懂嗎？”
陶婷回答說：“德國人沒來，換了個中國人。”
“中國人？中國人在德國上班啊？”
陶婷接過碗筷，點點頭：“還挺年輕的。”
楊芳婷感到好奇：“什麽來頭啊？”
“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周一早上陶婷照常到公司報道，卻發現今天格子間裏的氣氛格外低沉。
“什麽情況啊？”
聽到有人把她的心聲說出來了，陶婷抬起頭。
旁邊工位的Liam也是新來的，不過人家是申財碩士，一入職就是正式員工了。
Liam看向陶婷，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手頭沒有什麽要緊工作，Darlene似乎也不記得她這個實習生，有的時候她實在良心不安，會從Liam那裏要點能幹的活幫他打打下手。
午休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陶婷下午有節公共課，得趕回學校上課。
她合上筆記本，正好遇上Liam端著咖啡回來。
“我打聽到了。”他勾起一個八卦的笑容，朝陶婷招招手。
“什麽啊？”陶婷微微睜大眼睛。
Liam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Darlene是不是讓你周六去接那個德國人？”
陶婷點點頭：“對。”
“好像就是她，出車禍了，連環追尾。”Liam抱住自己，作出一個害怕的表情。
陶婷還來不及驚訝，又聽到Liam說：“試駕一共一百天，這都第三起車禍了，而且這次車主還是諾伯特自己的員工，外媒拿這事大做文章，罵翻天了，這兩天公司股價暴跌，國內好像還沒什麽輿論，不過估計也快了。”
他說的是諾伯特即將推出的新車型，在搖滾貓二代正式上市前，公司召集了一百位女性進行為期三個月的試駕體驗，並號稱這次沒有宣傳語，這一百名試駕員的真實體驗就是他們的廣告。
活動剛一發布立馬掀起熱潮，短短一天報名參加試駕活動的人數就火速破萬。
諾伯特打著“最真實、最安全、最女性友好”的旗號，造足了勢，沒想到才一個多月過去就負麵新聞纏身。
搖滾貓二代是今年公司打翻身仗的重頭戲，市場部也忙前忙後好幾個月了，現在功虧一簣，難怪今天格子間的氣氛如此低沉。
陶婷擔心道：“很嚴重嗎？公司會完蛋嗎？”
Liam被她的反應逗笑：“完蛋倒不至於，聽說總部已經召回所有車排查問題了，不過領導們這幾天脾氣不會太好就是了。”
陶婷抱緊懷裏的電腦，有些恍惚。
她問Liam：“你確定是那個Müller嗎？”
“是她吧，你後來接到誰了？”
“一個男的，還是個中國人。”回想起那天第一眼見到Leon時他的神情，陶婷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陶婷說：“那天我一抬頭，以為自己看見了閻王爺你信嗎？”
Liam剛要開口，就聽到身後地板上響起一陣高跟鞋踩過的噠噠聲。
用餘光看見Darlene走了過來，兩人立刻噤聲端坐，恢複認真工作臉。
“Tina.”
這次陶婷反應很快，立刻起立“欸”了一聲。
Darlene對她說：“Leon那邊缺個助理，把你要過去了，明天你去他那報道。”
陶婷心一緊，機械般地點頭應道：“好的。”
等Darlene一走，Liam立刻扭過腦袋問：“Leon誰啊？”
陶婷跌坐在辦公椅上，有氣無力地回答：“閻王爺。”
“那個新來的？他很可怕嗎？”
陶婷說：“也還好吧。”
“那你不開心什麽？過去不挺好的？”
陶婷歎了聲氣，把電腦裝進肩包裏：“沒什麽。”
“我會想你的。”Liam朝她招招手。
陶婷提起嘴角朝他笑了下：“拜拜。”
入秋之後日落越來越早，很久沒有在天光大亮的時候走出公司。
十字路口綠燈閃爍，很快跳轉到紅燈，陶婷停下車，前麵那輛車剛好是諾伯特，她盯著車標發呆，又想起那位素未謀麵的Müller女士，一時心情複雜。
毫無交集，但又無法說那是一位陌生人。
得知Müller來不了，陶婷還偷偷慶幸過。
現在知道了真相，她又為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羞愧。
綠燈亮起，車輛通行，陶婷收起漫遊的思緒，駕車行駛在去往學校的馬路上。
遠在慕尼黑的一場事故，與她無關又如蝴蝶振翅。
陶婷隻是在為工作上的小小變動發愁，並不知道那一天就是她人生的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