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

時隔多年,寧瀟在咬他的這一秒,再次體會到了多年前的心情。

我一定要弄死他——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寧家三位經常能聽到寧瀟失神落魄地發誓,下一秒眸中又重新燃起火焰,衝出家門。

寧冉雖然是姑姑,但從寧瀟很小開始帶她,身兼父母二職,教育方針一向開明,走自由放養路線,寧瀟喜歡在外麵瘋玩,她就準備好n套換洗的衣服。在她看來,其他事都是小細節,隻要寧瀟不求助,寧冉就不會插手多管。

寧鈞言和寧鈞廷一開始有點緊張。妹妹畢竟剛上小學不久,要是被人欺負了,他們當哥哥的怎麽說得過去。

兩個人輪流偵察了一段時間,晚飯都沒吃好。

很快,在一周內研究透了寧瀟的朋友圈子。

蕭霽、薑知瑤、池蔚然。

分別是寸頭、黑長直、順毛。

都不像是會欺負她的人。

其中,黑發順毛話最少,乖巧溫順,被他們倆第一時間排除了可能性。

薑知瑤家財力了得,也是把小孩兒往淑女千金方向培養的。

剩下的……隻有可能是那個打架王了——蕭霽!

兩人一合計,打直球算了。

於是寧瀟被兩位兄長找來談話。

聽完寧均言認真嚴肅地發言分析,八歲的寧瀟長歎了口氣。

“哥。”

“嗯?我分析的對不?到底是哪個呀?”

“你真是我親哥啊。”

跟她一樣傻。

第一時間就把真凶踢出懷疑隊伍。

寧瀟遙不是親眼見到、親身體會,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麽無恥的同齡人。

他腦子很好用,又愛睡覺,上課經常遲到,但幾乎沒有從第一的位置上下去過。

明明人生這麽順當,卻以讓別人過得不爽為第一樂趣。

——遠的例子不說。

就說前幾天中秋前,比賽贏了的寧瀟想送給姑姑一個驚喜,偷偷去市南一家鮮肉月餅店門口排隊,這家店門口常常擠得水泄不通。

薑知瑤也陪她一起,薑家的管家本來想跟著排,但被薑知瑤勸退了。

於是倆人規規矩矩排著。

寧瀟跟薑知瑤玩了會兒翻花繩,沒多久突然想到一件事。

這隊伍這麽長,怎麽排得都是些爺爺奶奶啊。

她剛想找人問,就看見池蔚然竟然過來了。

寧瀟本來很警惕,但人竟然隻是給她倆遞了把傘。

這時正值午後,日頭最毒辣的時候。

寧瀟心下正嘀咕著,真是她把人想壞了?池蔚然神色平靜地問她們,需不需要他幫忙排,女生身子弱,別中暑了。

這一句一出,逼著寧瀟拷問了下自己的良心。

好吧,可能她真的想多了。

三個人便一起排,但薑知瑤身體不太好,寧瀟讓她回車上多休息會兒,別下來了,她會幫忙多帶一份的。

寧瀟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排了快一個小時。

終於,成功排到了測血壓送雞蛋。

那是寧瀟第一次跟池蔚然發火,她直接撲到了池蔚然身上,神色凶悍。

“池蔚然你什麽意思?!”

“你討厭我你就直說!!”

寧瀟這時候學散打也有兩年了,掐個池蔚然輕輕鬆鬆。

薑知瑤跟管家嚇得趕忙來拉架。

池蔚然臉色發白,但也沒有掙紮,隻是神色迷惑,有一絲猶疑:“我——咳,做錯什麽了嗎?”

“你,你明明知道——!”

寧瀟嘴笨,人都快氣背過去了。

他就是這樣,總玩陰的!以前他們還小,以五十的價格賣給她成本價一塊五的玩具坦克就算了,可她都是二年級的成熟少先隊員了,他還敢耍她!

最後管家終於把兩個孩子拉開,回家的路上,池蔚然在車上還規規矩矩地給人道了歉,說肯定他做錯了什麽,他們之間才會有誤會。

寧瀟望著窗外,心如止水。

下車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

管家帶著薑知瑤走在前麵,池蔚然是最後一個下車的。

他輕聲叫了她名字。

白皙漂亮的男生走到寧瀟跟前,用隻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道。

——你猜對了。

他話沒說全,但那雙黑眸仿佛沒有溫度的寶石,將意思傳達得相當明顯。

寧瀟也聽懂了。

就是看她不爽唄!

從那天開始,池蔚然在年級榜上待在哪科,她就去搶哪科的位置。

可惜他常年都是全科王,寧瀟就在訓練之餘,硬是學到半夜三更。

寧冉有點擔心,經常勸她別那麽拚。

寧瀟的散打天賦很是突出,有市裏教練都提前聯係過,根本沒必要這麽辛苦。

但寧瀟不是聽勸的人。

在多年的鬥爭中,她偶爾也會贏兩次。

比如運動會幫他報名個1500什麽的。

又或者寒假結束的時候把他作業藏起來。

池蔚然也照單全收。從來沒像她預期的那樣,在她麵前求爺爺告奶奶一次。

隨著年齡漸長,他也跳了兩級,比他們三個更早地升入初中本部。

剛好,跟她二哥寧均言一個年級。

池蔚然腦子很好用,幾乎是天才級別的,這點寧瀟一直清楚。

畢竟開學沒兩周,是寧均言拎著書包回來驚歎,池蔚然怎麽是個能做初三競賽題的變態啊——的程度。

從那天開始,寧瀟也不再跟他在學業上爭高低了,隻能努力保持好自己的前五。

偶爾在教學樓通道中遇見,兩人也當不認識。

池蔚然長大一些,也沒小時候那麽愛捉弄人了,他的溫度好像一夜間冷了下來。

也好像……一夜間就踏入了跟她s截然不同的世界。

跟某兩隻成天‘我兄弟池蔚然’、‘我鄰居池蔚然’的驕傲小公雞不同,寧瀟感覺到一種複雜的失落。

她隻能在訓練上加倍努力,也拿了很多冠軍回去。

幾乎每次比賽,蕭霽和薑知瑤都一定會到場,還會給她拉橫幅。

池蔚然有時候會去。

但更多的時候,是帶他長大的池爺爺來。

池蔚然雖然還是那樣,經常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但那笑意底下藏的真實越來越少。

寧瀟高一時,還想過要試試化學競賽,那時候請了高三在省隊的學長幫忙。

學長進教室時,竟然還多帶了個人。

——學妹,我多帶了個幫手,這我隊友,池蔚然,我們今天剛好都沒……

池蔚然隻把書包往桌上一扔,麵無表情坐在了她前麵。

整個教室那麽空,他還連跟她坐一排都不樂意?!

行啊。真行。

這學長認識池蔚然也不久,有點尷尬地看了眼寧瀟。

寧瀟倒反過來安慰他了:“沒事,他一向這樣。你別在意。”

學長有些驚訝:“你們認識啊?”

寧瀟扯出一個官方的笑:“嗯……不太熟。”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桌椅拖在地上的刺耳聲音。

人拎著書包直接走了,隻留下一個修長懶散又陰沉的背影。

“這——”學長也是學霸當慣了,新進來的隊員都管不住,臉色也掛不住。

“學長你真別介意,他不是瞧不起你。”

寧瀟感慨地拍拍學長肩膀,目光從窗格望出去,少年正好一晃而過。

午後的光影從他深邃的輪廓上寸寸移過,鍍上層淡淡的金邊。

——他隻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而已。

寧瀟心裏暗道。

所。有。人。

沒人能入他法眼。

對這種人來說,做什麽都易如反掌,笑容弧度都是固定的,常覺得世界欠他的,對什麽都很難提得起興趣。

招人恨,招人妒。

她實在不知道,也不理解,這樣的人,為什麽敢放棄他真正看重的。

他人生的坐標。

能定位坐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