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永不熄滅的焰

蘇蘅是早上六點多接到電話的。

她當時還在睡夢中,聽見池蔚然的聲音瞬間就清醒了。

“我把今天需要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了,讓D組按計劃推就行。今天別找我。”

“……好。對了Joe讓我提醒您,倪氏的商宴是明天,您會去的吧?”

蘇蘅看了眼表,無聲倒吸了口冷氣。

她昨晚離開公司的時候,池蔚然隻說自己還要加會兒班。

這是一晚上都在公司啊。

“我知道。先這樣。”

池蔚然說完,掛了電話。

在探視時間沒到時,池蔚然在車裏待了一個多小時。

也沒做什麽,隻是看著天光徹底大亮,這時候的光景總會讓人有種錯覺。

世界都在掌心的錯覺。

池蔚然為這個想法覺得可笑,隨即抽了支煙。

低頭時瞥到指關節的傷處。

在牆上砸傷的,當時孫成宇臉色蒼白,又不好發火,畢竟要真偏一寸,砸他臉上,鼻梁骨就不保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在池蔚然鬆手後迅速離開,隻狼狽地扔了兩句狠話。

池蔚然懶得處理這種小傷,他打開車窗,冷風吹得人愈發清醒。

清醒了就想起來了,還是找了個創可貼粘上。

時間到了,他就上去了。

本來還隱隱擔心。

寧瀟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陪護的,也不知道一個人住得怎麽樣。

結果發現寧女士並不孤單。

池蔚然的話讓在場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他開起玩笑來常常如此,亦真亦假,本就讓人很難分清。

厲致明顯懵了懵,隨即放開了手。

池蔚然嘴角帶點鬆散的笑意,看著厲致,沒再說什麽。

“什麽啊,這是我主治醫生。”

寧瀟擰了擰眉,打斷了這陰森的氣氛。

“……前。”

厲致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飛快意識到現在的處境,肯定是造成誤會了。

“小寧,那沒事我就先走了。”

“拜。”

她瀟灑地揮了揮手。

“等出院——”厲致說到一半話鋒一轉,“有緣再聚。”

寧瀟咬了片山楂條,笑眯眯送道:“好的,慢走啊。”

門被厲致細心地帶上。

病房裏重新恢複了寧靜。

寧瀟斜睨了一眼,笑容即刻消失:“您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池蔚然:“早飯。”

他語氣如常,甩了兩個字,袋子不輕不重地一擱。

……寧瀟一時有點愣住。

“呃——”

“我的?”

池蔚然微笑:“鬼的。”

寧瀟摸摸鼻尖,眉頭無聲一挑。

她沒想到池蔚然今天出現的方式這麽和平。

打開袋子看了眼,是粵式早餐,有七八個食盒。

“你們公司附近那家店啊?”

“嗯。”

池蔚然:“自己看著挑。”

“知道了。”

說著,寧瀟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還沒解鎖呢,就被池蔚然堵了回去。

“你要是想說轉錢什麽的,把話咽回去。”

池蔚然道。

寧瀟:“……知道了。”

“來點不?”

她不太習慣他們之間這麽平和的氣氛,在袋子裏佯裝忙碌地扒拉了會兒。

“吃你的吧。”

池蔚然輕笑。

寧瀟正喝粥,看他一眼:“池蔚然,我覺得你現在態度跟喂東風一樣——”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刹那,寧瀟意識到自己失言,立馬把頭埋進了碗裏。

東風和池爺爺是他真正的家人,當年卻在一年內相繼離世。

池蔚然從不提這件事,寧瀟跟薑知瑤、蕭霽也默契地不去提。

池蔚然沒說話,安靜地坐在她斜對麵,唇角很淡地勾了勾。

寧瀟避開了他的眼睛。

她很少體會這樣的感覺,不明緣由地,心幾乎擰成了麻花。

池蔚然還不如氣她呢,至少那樣她知道怎麽應對。

“我要離開一陣子。”池蔚然忽然說。

寧瀟喝粥的動作頓住:“什麽。”

“不是說我不打招呼就丟下人嗎。”池蔚然眉頭輕挑,睫羽微垂,蓋住了一些流動的情緒,語氣輕鬆,“我來打招呼。”

寧瀟被這麽一提醒,幾乎是秒速回想起來某些尷尬瞬間。

她那天晚上喝醉酒發瘋,拎著拚圖框說過的話。

……有的回憶簡直讓她有當眾處刑的感覺。

“知道了。”寧瀟聲音很低,順便猛扒了兩口粥,讓長發垂下一些,好遮住發燒的耳朵,她頭都沒抬,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去多久啊。”

池蔚然:“不確定。”

寧瀟很久都沒說話。

上一次離開,她隻是第二天聽說池蔚然有事,暫時離開了。

那時候,她也隨口問了這樣的問題。

——他去多久啊?

沒人回答得上來。

她也不在乎,於是杳無音信。

於是四年。

池蔚然撐著頭,笑容弧度深了些:“舍不得?”

不出意外,寧瀟反應會很大。

但寧瀟用勺子攪了攪粥,抬了上目線,認真道:“嗯,對啊。”

池蔚然愣住,瞳孔微震。

“你走了,誰給我買這麽貴的早餐啊。”

“啊,薑薑應該可以,她副卡回來了。”

寧瀟自言自語。

池蔚然了然地輕笑。

他就知道。

“早點回來。”

寧瀟聲音放輕了些,說得稀鬆平常。

沒等池蔚然說話,她隨即皺眉:“這個蝦餃……沒我常去的那家做得好呢,怎麽回事。”

他凝視著寧瀟,好一會兒,才低頭,無聲笑了笑。

真是神奇。

很早以前,池蔚然是標準的理科腦,不能理解很多浪漫,尤其跟天文學掛鉤的一切。客觀來說,星空當然是美的,但那真的無所謂,因為當望向它的次數夠多,這事又變成了一項可以量化、統計的工作後,那些旖旎朦朧的麵紗就徹底消失了。

但看著寧瀟熟悉的神情,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皺著眉頭嫌棄食堂今天的菜色,並誇下未來要在食堂任職的海口。

她有雙倔強的,發亮的眼睛,持久地燃著永不熄滅的焰。

有那麽一秒,他忽然想起詩人說過的那句話。

他是被拉扯的,而她是火光。

匆匆逃離的不是星宿,是從人身上流淌過的時間。

池蔚然收回視線:“好好休息,有事找薑知瑤,走了。”

寧瀟從碗裏抬頭,眉頭輕蹙。

總覺得他有什麽想說的沒說完。

池蔚然的背影倒是一如既往,肩線寬闊平整,肌肉線條在衣料底下若……

不是。

寧瀟甩甩腦袋,把那些想法嚴肅地清出了場。

是跟以前一樣,沒個正型。

她視線突然定在池蔚然手上。

“哎——”

池蔚然回頭,眉頭一挑,算回答了,意思是你說。

寧瀟食指虛點了點自己指骨,示意:“不去看一下?”

“不用。”池蔚然看了眼,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它自己會好。”

“不是怕影響您賺錢嘛。到時候我們那尾款……”

寧瀟虛偽地微笑。

“那你放心,這點小傷,還影響不了我賺錢。”

池蔚然轉身,朝她隨意揮了揮手:“走了。”

“賺錢賺錢。”

寧瀟站在原地小聲嘟囔。

“滿腦子都是這個。”

“池蔚然!”

過了幾秒,她突然跑到病房門口,扒著門框喊了聲他。

池蔚然走得還挺快,都已經到走廊中段了。

聽到寧瀟喊,他停下腳步,轉身望過來。

男人凝視的目光很平靜,寧瀟反倒有點別扭,衝他揮了下手機:“看信息。拜拜。”

等寧瀟把門砰一聲關上,池蔚然才低頭,滑亮屏幕。

她發了三條信息,都不長。

[如果你要籌錢做什麽,別傻逼的都自己扛了。]

[缺口不大可以問我。]

[不過我要利息的。]

池蔚然盯著屏幕看了會兒,唇角很輕地揚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