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對角線兩端

寧瀟盡量低調地出現在了聚餐點,一家海鮮火鍋店。

她是除了林界最早到的人,在包廂裏來回踱步,最後選了個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位置。

可惜,每個推門進來,看到她的同事都要笑上三分鍾。

“瀟姐,感覺你下一秒就要雨夜變身複仇了哈哈哈哈哈——”

最年輕的團子笑完,又拍拍她的肩安慰:“但還是很好看的,別擔心。”

寧瀟幽幽地端起茶,喝了口。

靜默不語。

隻能寄希望於對麵不要再派——

“您好,這邊請。”

隔門傳來服務員的引路聲。

“謝謝。”

男人略顯低沉悅耳的聲音。

緊接著,傳來門推開的動靜。

此起彼伏的‘您好’‘這邊’聲響起,寧瀟無語又鬧心地輕歎了口氣。

再次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跟上次昏暗的場景不一樣,這次光線明亮得過分,他們還分坐對角線兩端。

落座的時候,池蔚然似無意地抬了抬眼睛,唇角滑過極淡的笑意。

同事們都有些拘謹,隻有寧瀟敏銳地注意到了。

池蔚然。

這人是真他媽的閑啊。

她黑著臉垂眸,用手撐住了額,避免跟好事分子發生任何眼神碰撞。

而池蔚然則跟她一樣,裝作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反正那天誰也沒撞見他們倆。

寧瀟期盼著大家一直拘謹,默默吃完飯就結束。

但池蔚然用十分鍾就破了冰,讓局麵活了起來。

他說話帶點冷不丁的幽默,語調慢悠悠的,也不會擺架子,很快願意敞開聊、開玩笑的人就多了起來。

還有組員剛失戀,池蔚然就加了單,多點了瓶店裏最貴的紅酒。

“先說好,我這不是酒局,大家不能喝、不想喝的別勉強。”

酒來了以後,池蔚然靠在椅子上,笑眯眯提醒道:“想喝的也少喝點。”

沒過半小時,局麵進入了全員大亂鬥。

大家借著微醺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最後失戀被調侃的組員阿紋果斷決定,多拉一位下水,指著寧瀟拉高聲音:“別光說我啊,我們瀟妹不也感情不……不順嘛!”

全場唯一認真吃飯的大冤種:……

寧瀟緩緩抬頭,看向阿紋。

阿紋被這麽一盯。酒一下就醒了一半。

寧瀟好像要把他吃了。

在她開口之前,有人輕飄飄插了一句話。

“哦?”池蔚然嘴角含笑,左手摁在紅酒杯上,輕晃了晃,眉頭略抬,“寧小姐也有男朋友?是幹什麽的?”

包廂燈亮晃晃的,映照男人輪廓利落、線條優美的麵龐上,從那笑裏中映出幾分涼意。

似有若無。

寧瀟剛想轉移話題,團子已經搶先一步,傻笑道,“池總您這就不知道了,那個路先生,醋意可大了!跟您還算半個同行呢——”

寧瀟:……

論隊友痛擊我的日常。

池蔚然恍然大悟般微笑:“這樣啊。”

“那就敬——”他舉起酒杯前,在桌上輕碰一下,聲線玩味,慢悠悠道,“敬各位心想事成,有情人終成眷屬。”

寧瀟迎上他眼睛,隻想起四個字。

毒蛇吐信。

寧瀟的瞳孔極細微地收縮了一瞬。

在席間其他人舉杯碰杯時,她沒有動。

她平淡地望過去,目光中看不出什麽情緒起伏。

而且,寧瀟似乎不是在看他。她的視線有些虛浮,似乎繞過了池蔚然本人,在看些更久遠的存在。

確實是的。

她為什麽這麽討厭池蔚然。

寧瀟曾經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她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寧瀟可以肯定地說,在整個青春時代,她的包容性強的,心胸也還算開闊。

因為他總是冷眼旁觀,嘴毒得要死?

寧瀟討厭他的日子很多,那一天是巔峰。

在她比賽生涯的第一個坎,十五歲那年省賽半決賽,她遇到了B市的市隊選手,對方是新麵孔,留著一頭短發,看上去很靦腆。那天寧瀟簽運不佳,沒空去看其他選手的比賽。薑知瑤照例拖家帶口去給她加油,蕭霽也不情不願地舉著橫幅,那天隻有池蔚然不在。

但她中午休息的時候,卻看見了他。

池蔚然那天穿了件簡單的白T,黑色運動褲,晃晃悠悠地穿過場地,吸引了不少目光。

寧瀟本來想裝作不認識的,結果他徑直走到了她麵前。

“幹嘛?”

寧瀟有點不自然地別開目光,轉著手裏的水壺,嘟囔道:“我可不需要你加油——”

“你今天贏不了。”池蔚然說。

寧瀟一怔,抬頭看向他,全場的背景音都像潮水般退去,她耳朵裏回**著池蔚然的聲音。

緊接著臉色沉了下來。

“你什麽意思?”

池蔚然站在她跟前,脊背筆直,眼眸微垂。

“B市有個新人,很難纏。”

連蕭霽都愣住了,回過神後難得做了拉架一方:“哎,阿然——”

寧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扯下了毛巾,放輕聲音,一字一句。

“我會讓你看看,我贏不贏得了。”

但池蔚然那天沒說錯,對方的打法是她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靈活鬼變,防守幾乎沒有漏洞,摔技跟她不相上下。

寧瀟的六連勝就是斷在這一場。

無論過去多久,寧瀟都無法忘記那一秒的感受。

不是輸的那一秒。畢竟,就算對手是天賦型選手,可也不是全無漏洞。

是池蔚然垂著眼睛,告訴她,她贏不了那一秒。

那一刻湧動的不甘、憤怒、甚至……委屈。

所有人都可以說她不行。

所有人都可以,但池蔚然怎麽能。

他的洞察力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但平時插科打諢太多,極少表露內心想法,一旦下了定論,事情結果也很難逆轉,準確率高到可怕。

寧瀟那次氣血攻心,難得陷入了消沉,一周都沒緩過來。大家都以為她比賽輸了,兩位兄長甚至去學了搞笑舞蹈給她表演。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消極情緒更多的是來自那個人的否定。

或者說,不是否定。

而是他戳穿了真相,她想證明他是錯的,卻無法做到。

他判斷的基礎,是用努力、狀態、好勝心也無法逾越的高牆——加上了汗水重量的天賦。

是決定性的實力。

寧瀟覺得,他說祝酒詞這一秒,好像又把她拉回了那一刻。

她的靜默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林界小聲地輕咳了下,示意寧瀟。

——瀟姐。

身旁也有小組成員輕碰了她一下。

寧瀟收回思緒,順道也收回了視線,她垂著眼舉起了杯子。

凝滯的氣氛這才緩和了下來。

“來——大家幹杯!”

叮。

酒杯相碰的聲響很清脆。

嘈雜的聲音卻像退到了很遠處,變得很悶。

跟那天一樣。

寧瀟沒再吃菜,抬手又叫了兩瓶酒,對著林界笑嘻嘻:“林總,這點出血可以承受吧?”

林界看著酒水單心裏都在滴血,但在客戶爸爸麵前不能丟了麵子。

“可——可以!”錢包能有多脆弱,咬牙硬撐罷了!

“林哥。”阿卿突然給他夾了一筷子竹節蝦,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瀟姐有點奇怪。”

她一眼都沒再往池蔚然的方向看,跟左邊碰完杯跟右邊碰,笑眯眯地喝了很多。

池蔚然唇角雖然仍有弧度,但眼底沒有半分笑意。

沒多久,寧瀟起身,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我去個洗手間。”

在寧瀟離開後三分鍾,池蔚然忽然也推開椅子,眉頭微挑笑了笑:“失陪一下。”

兩個人都走了以後,剩下所有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誰也不是傻子,兩次都那麽趕巧,前後腳離開。

“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們不會……”

“認識吧?”

團子喝了口椰奶,幽幽道。

“一看就是有很多曆史的舊識。”

“這很難看出來嗎。”

“那你剛剛還拆瀟姐台……我靠!”

有個刺蝟頭目瞪口呆:“團子你不會是故意的吧?!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