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謝阿姨好。”郎洋洋說。
他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眼底的一抹疏離和慌亂隱藏得很好。
謝阿姨皮膚很白,身高看著也接近一米七,微胖,笑起來很和藹,二姑媽叫她姐姐,但從外表來看,二姑媽看著年齡比她大。
可能是兩人生活的境遇相差很大,心態也是會影響外貌的,這一點每個上了年紀的人都能懂。
“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謝阿姨滿心滿眼都是在欣賞郎洋洋。
郎洋洋點頭笑笑:“是啊,阿姨你家也是這邊的嗎?”
謝阿姨:“我娘家是這邊的,逢年過節都回來掃墓,反正離得近嘛。”
“是啊,不遠嫁就這點好。”二姑媽附和。
說著還看一眼郎洋洋,點他呢。
接著謝阿姨把話題轉向了郎洋洋:“洋洋是做什麽工作的?”
郎洋洋:“開了個甜品店,就在半坡小街那裏。”
謝阿姨:“那裏位置好得很呢,遊客也多,真厲害呀洋洋。”
“還好。”郎洋洋靦腆笑一下。
謝阿姨又問:“那你以前就是做這個的嗎?”
郎洋洋誠實回答:“不是,以前就在公司裏上班的。”
說完,看到謝阿姨還在等下文,他接著說:“做設計的,UX設計師。”
說完兩個長輩都頭頂問號。
郎洋洋:“就是……以用戶體驗為中心的……其實就是個設計師,設計網頁的。”
“嗷……”長輩異口同聲,謝阿姨跟二姑媽說:“我知道了,就是我們上淘寶買東西,左滑是什麽,右滑是什麽那種頁麵就是他設計的。”
說完轉頭看郎洋洋:“太厲害了!又會做設計,還會做甜品開店,這麽全能。”
郎洋洋:“您過獎了。”
“對了你們家是上麵那個墳嗎?”謝阿姨問。
郎洋洋抬頭往她指的地方看過去,二姑媽回答是的,再往上就隻有一處墳墓了,就是郎洋洋爺爺奶奶的。
在謝阿姨要開口在說話的時候郎洋洋先說話了:“那姑媽阿姨你們閑聊,我先上去收拾一下,把野草清一清。”
說完也沒有等她們同意,就轉身往上走。
二姑媽在後麵說:“你知道在哪裏嗎?”
郎洋洋回:“知道!”
剛剛說了,上麵就隻有自家的墳墓了,找找總會找到。實在不習慣和長輩聊天親近,尤其對方還是莊碩的媽媽。
有種用隻寫了標題的PPT和領導匯報的感覺。
謝阿姨很和藹,也開朗健談,對自己都是欣賞和誇獎,這些郎洋洋也看得出來。
隻是……
隻是擔心這沒有一撇的事情,現在就接觸對方家長,有點太over了。
也擔心自己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好,別等以後發現了心裏有落差,雙方都不好受。
這是郎洋洋一貫的處事方法。
郎洋洋知道自己內心的焦慮和缺陷,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去掙紮摸索才微微找到一點方向。
他就像一個初學衝浪的人,終於下定決心要上真的浪了,踩著帆板搖搖晃晃,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翻進浪裏。
看郎洋洋拎著一大堆東西沿著小山路往上走,謝阿姨笑眯眯道:“這孩子,長得好有禮貌,笑嗬嗬的也很開朗呢!不像我家那個,黑臉關公,有時候都想幹脆給他關廟裏去算了。”
“哈哈哈。”二姑媽附和著笑一下。
隨即是片刻的沉默,她輕聲開口:“你不知道他,這孩子過得很苦。”
“啊?”謝阿姨轉頭看二姑媽,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二姑媽故作輕鬆笑笑,想著如果兩個孩子在接觸,彼此又都有感覺,兩家接觸接觸了解一下不是壞事。
她說:“其實家裏親戚周圍鄰居都知道,洋洋是生下來就沒有爸媽,跟著爺爺奶奶住。”
謝阿姨啊地一聲,小心翼翼問:“怎麽……”
“不是死了。”二姑媽說著,兩人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洋洋爸爸,也就是我弟。他和女朋友有洋洋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兩個小孩子,稀裏糊塗懷了孕,沒有結婚就生了孩子。孕期就吵架不合,洋洋出生才十二天,媽媽就走了,我爸媽把我弟弟罵了一頓讓他去找女朋友道歉,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跟家裏斷了聯係。”
越聽謝阿姨的眉頭皺得越緊,心疼得緊。
二姑媽繼續說:“他就見過他爸一次,小學五年級,他爸突然回來,在家裏呆了一個月左右,對洋洋還挺好的,洋洋特別開心。可是沒幾天,他爸就騙到了爺爺的錢要跑,那天隻有洋洋和他在家,洋洋不讓他走,他爸一腳把他踢到門上,頭都破了,門也壞了。”
說完二姑媽轉頭看謝阿姨,苦笑著說:“這就是洋洋最後一次見爸爸了,第二年爺爺奶奶都相繼去世,洋洋跟我住了半年,後來初中高中都是住校,大學和工作都在上海,十幾年都飄在外麵。他心裏是沒有安全感的,剛回來的時候,跟我都不說幾句話,心髒凍成了冰塊,得慢慢暖和,一下子太猛了,他也害怕。”
謝阿姨點點頭。
“嘖!真是該死啊!”謝阿姨突然憤怒。
二姑媽看她,謝阿姨憤憤開口:“他爸怎麽這樣!亂生孩子的人就該下地獄!騙爸媽的錢還打孩子,他……”
礙於不能說髒話,謝阿姨的輸出卡殼。
二姑媽:“我們也罵,誰都罵,洋洋媽媽也命苦,年紀輕輕碰見了這種男人。最可憐的還是洋洋。”
謝阿姨伸手拉過二姑媽的手:“妹妹,這是個好孩子,他過得這麽苦,還能長成這麽好的大人,你瞧瞧這多少小孩能有洋洋這麽有出息?至少現在日子是好的,以後也會更好,你說是不是?”
她安慰了幾句,但是看二姑媽並沒有心情變好。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總是要往前看的,前麵都是好日子,要是兩個孩子真的有以後,莊碩雖然是個憨的笨的,但肯定護著他心疼他。”
二姑媽終於笑出來:“這話說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都還有事情,就約了改天再聊,二姑媽拎起自己的東西也往上走了。
心裏總是有點不安。
都說郎洋洋現在過的好,她卻總能看到他眼裏的焦慮。
又想著,莊碩這一家子家庭美滿和和美美,家族人多熱鬧,爸媽也都是開朗樂觀的人,也許這樣的環境能讓洋洋開心一點呢?
爬到半坡,轉頭看下麵的時候,她家已經在收東西了,謝姐姐正拿著手機打電話。
郎洋洋是找到了爺爺奶奶的墳墓,但是剛剛在周圍轉了又轉,耽誤了好多時間,二姑媽過來的時候,他才拿出鐮刀準備割。
“洋洋,你會做這個嗎?讓我來吧。”二姑媽踩著草走過來。
郎洋洋:“應該可以的。”
他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市裏麵生活了,沒有做過農活,用鐮刀也用得不熟練。
二姑媽在一旁扯了一把草當小掃把,輕輕掃著墓碑和墓碑麵前放祭品的地方。
每年就來這麽一次。
擺弄了一會兒,郎洋洋才掌握一點鐮刀的訣竅,覺得熱,就幹脆脫了外套彎腰加快進度。
清掃了半個小時,總算是弄出一片可以擺放東西的地方了。
爺爺奶奶的墳墓並排在一起,老人是前後三個月內走的,而墳墓的地址他們早就選好了。
郎洋洋拿了濕紙巾擦墓碑上的照片。
“洋洋還記得爺爺奶奶的樣子嗎?”二姑媽一邊點香一邊問。
“記得,那時候我也不小了。”
二姑媽手中搖晃,晃滅香上的火焰,“我都有點記不清了,年紀大了總忘事,得時不時拿出相冊來看看。”
兩人閑聊著擺好東西,點上香火,燒紙之後坐在墳前吃點東西。
別人家清明節上山掃墓都是熱熱鬧鬧的,他們倆在這寂寞的山林裏,喝口水都有回聲,冷清得很。
一個小時後,準備收拾走人,二姑媽叫郎洋洋再把雜草修理一下,修漂亮些。
郎洋洋說好,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還覺得有點頭痛。
這時候聽到有人喊“洋洋”。
郎洋洋往下麵看,是莊碩的媽媽在喊他,旁邊還多了一個人。
——莊碩。
他怎麽來了?
剛剛聽二姑媽說,莊碩是去爸爸老家那邊祭祖的。
郎洋洋揮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
下麵謝阿姨跟莊碩說了兩句,莊碩就走了上來。
剛剛自己提著東西往上走的時候覺得挺費勁,不認路又走得慢,走了十幾分鍾才走到,莊碩花了三分鍾就出現在他們麵前。
“洋洋、阿姨好。”莊碩大概也是害羞的,畢竟對他來說二姑媽就是郎洋洋的家長。
郎洋洋和他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接著下麵的謝阿姨又喊,讓二姑媽下去聊聊天。
很明顯,她們是想讓郎洋洋和莊碩單獨相處一下。
看姑媽先下去了,莊碩這才說:“我幫你收拾一下。”
他自己帶了一把鐮刀過來,沒等郎洋洋說話就彎腰**,他常年就跟土地打交道,做這些事情都很順手。
每年家裏也都回鄉下祭祖,墳墓該怎麽打理他是清楚的。
郎洋洋就收拾剛剛擺出來的貢品,這些都要帶回家去。
就十分鍾,郎洋洋收拾完貢品,正撿垃圾的時候莊碩就頂著滿頭大汗過來說:“都弄好了,你看看,山神那裏有顆灌木,看著長了很多年了,我沒砍,就修理一下。”
“謝謝。”郎洋洋說。
看到莊碩一頭汗,轉身去找濕紙巾給他擦汗。
“謝謝。”
莊碩今天就穿了個長袖T恤,卡其色的工裝褲和靴子,頭發好像長了一點,劉海時不時垂下來擋住眼睛,然後又被他用手一把擼上去。
郎洋洋穿上自己的外套,還是覺得有點暈乎乎的,在走之前他轉頭看爺爺奶奶的墓碑。
想到這麽多年都沒有回來,跪下來給他們磕了三個頭。
起身下山,莊碩包攬了三分之二的東西,穩穩當當拎著走在前麵踩路。
“你怎麽過來了?”郎洋洋問。
莊碩轉頭看他,“過來接我媽。”
郎洋洋額頭都是細密的汗水,臉頰紅撲撲的急促喘氣,連眼神都有點朦朧。
換做別人可能會想這小子搞這麽魅惑幹什麽。
莊碩卻一眼看出來:“你是不是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