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洞天府
◎他哄道:“我隻親,不做別的”◎
荊微驪笑出聲, 倒也沒打趣他竟然這麽能醋,那明明才是個半大的小子。
兩人入了人潮熙攘的北街,沿著兩側叫賣的商販一路前行。
與京城的千燈節不同, 揚州有著得天獨厚的江南風情。
視線掃過形形色色的糕點, 荊微驪有些走不動道。
她回眸看過來, 羽睫輕顫:“你想不想吃酥?”
被問的人嘴角扯動:“想吃。”
“那買一點吧。”柳葉彎眉盈盈笑著。
看著小姑娘興衝衝去挑選口味的身影,樊封眸中滿是無奈與縱容, 一隻手負於身後,他快步跟上。
小小的攤販推車上擺滿了十幾種酥,模樣大都精巧, 不難看出手藝人的技藝超群,尤其是桂花酥上的淺黃色點綴,栩栩如生。
看她難以抉擇, 樊封問:“不買嗎?”
荊微驪音色偏低, 還能聽出兩分委屈:“選不出來。”
“那就都買。”他不假思索道。
荊微驪因他的出手闊綽生笑, 道:“可是吃不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數都隻是想嚐個味道。”
“這有什麽,你買就好,我給你兜著。”
他說這話時麵上沒有太多的起伏, 很是稀鬆平常。但透過那雙深邃的瞳孔看見自己的倒影, 荊微驪又忍不住地耳垂生燥。
一旁賣酥的嬸婆看不下去了,笑著道:“這位夫人, 你家郎君還真是疼你呢。”
訕訕看過來,荊微驪有些不好意思。
嬸婆又說了:“我在這條街做了快十年生意了, 見過了油嘴滑舌的, 可轉頭又衝著別的漂亮姑娘流口水, 但就你家這位,可真真滿眼都是你!”
“我看呀,你們定能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說這話時,她語調上揚,隻顧著興衝衝地講,全然沒有注意到荊微驪因害羞還緊緊攥著住袖口的模樣。
關鍵,她扯的衣袖還是樊封的。
感受到力道,他順著往下看,啞然失笑:“那就謝您吉言。”
說完,他接過對方已經包好的各色甜酥,與那隻柔軟的手十指相扣。
逛完一圈,荊微驪臉上的紅暈也被衝淡不少,比之剛來時手裏還多了一柄做工精巧的兔兒燈。
其實她原本沒想買的,但隻因看見白兔臉頰一側的紅墨,便鬼使神差付了錢。賣燈的伯伯說這是他調顏料時不小心濺上去的,還怕被嫌棄。
手裏的燈越看越稀罕,荊微驪轉身望向雙手大包小包的樊封,興衝衝道:“是不是跟你很像?”
樊封順著看過去,哂道:“我可不認為我是如此乖巧的物件。”
見他不配合,荊微驪氣鼓鼓地抿唇,道:“可它跟你一樣有紅痣,而且都在臉頰下側。”
樊封作恍然大悟狀,還真像模像樣地看了圈,這才中肯地點點頭,算是承認了她的話。
二人沒有直接回客棧,而是到湖邊包了一隻畫舫。
坐在船上,荊微驪看著不遠處的燈火通明,那是揚州城最有名的三十六舫,裏麵坐也是芳名早就傳到京城的藝伎們。
空靈悠揚的歌聲沿著水色傳過來,她聽得入迷,似懂了為何那麽多英武不凡的將軍卻抵不過所謂的美人關。
眸光一偏,她看向神色淡淡的男人,忍不住道:“不好聽嗎?”
“沒,”樊封看過來,放下了手中的酒盞:“方才失了一瞬的神。”
見他一副不為所動的姿態,荊微信挑眉,直接歪進他懷裏,緩緩道:“我方才還聽見了琵琶聲,沒你彈得好。”
摟著她的腰肢,樊封微微用力,讓她可以靠得舒服些:“那等回京後我再彈給你聽。”
想了想,荊微驪又坐直一些:“其實我們可以合奏,我琴彈得還挺好的。”
聞此,樊封饒有興致地看過去,嘴角升起丁點兒弧度。
他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認識她前便聽過很多次有關她的事了。除了一身頂頂的美人骨外,便是她出神入化的琴技。
不少人還還誇,說她是得了天上琴仙的傳承。
可樊封覺得,那些人說的都不大對。
他的阿驪明明還有那麽多招人疼的點,可他們卻獨獨隻瞧見了皮囊與才藝。
如此想著,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阿驪謙虛了,你的琴技可不是一句‘挺好’ ”
荊微驪瞳仁亮晶晶的,反問:“可我不記得有在你麵前彈過呀?”
樊封頷首,解釋:“記得是有次哪戶高門設宴,我隔著道牆聽了一耳朵,但可惜隻有半首曲子。”
頓了頓,他又接上:“是《扶蘇引》。”
下意識“啊”了聲,荊微驪總算想起那次。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那日她小酌後有些醉意上頭,本就暈乎,還特地選了首剛學不久的曲子,猶記得那時光開頭就彈錯了三四個音呢。
果然,緊接著又聽見他幽幽道:“不過本王記得,《扶蘇引》的前調是極激昂的,可那時阿驪卻墜了又墜,莫非,是彈錯了?”
荊微驪鼓起雙頰,憤憤不平地瞪過去:“怎麽,還不許人犯錯誤了?”
“許,自是許得的。”
話音剛落,畫舫兀得一陣顛簸搖晃,連著三四聲急促的浪潮拍過來。
驚呼一聲,嚇了一跳的荊微驪不由自主地朝他懷裏又鑽了鑽,小手也扶在了他胸口至肩頭的中間。
很快,船身又穩下來。
一切仿若從未發生。
撫了撫她的背,樊封柔聲道:“別怕,小事。”
還有些驚魂未定,荊微驪甕聲甕氣道:“這是怎麽了?”
撩開船簾的一角,樊封望向不遠處,音色冷冽:“應是有人起了爭執故意撞船,這才牽連到了我們這邊,已經沒事了。”
鬆了口氣,荊微驪壓下了心頭的惶恐。
又想起方才的窘迫模樣,她抿唇,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樊封揚眉,有些不明所以:“我第一次坐小舫時,怕得可比你多多了。再說,反正有我在,斷然不會讓阿驪掉進水裏,你若實在是怕,靠著我便好。”
放在他身前的掌心不自覺收攏,荊微驪半晌沒吭聲。
纖長的烏睫顫著,她親了他的下唇,慢吞吞道:“你在呢,我不怕。”
樊封喉結滾動,嗓間突生幹澀。
嘖,又是這般他最難扛的嬌嗲語氣。
如是想著,樊封再次錮住了她的麵龐,但這次是雙手。
獨屬於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襲來,將荊微纖軟的身子整個籠住,再然後,她的唇舌就已經無法自控了。
被他狠狠索著,荊微驪哼哼唧唧地躲。
察覺到她的抗拒,樊封稍微分開一點,臉上呈著難饜的愁悶,他哄道:“我隻親,不做別的。”
“這話,也許剛成親時我還會信。”一撇小嘴,荊微驪錯開他的臉,柔軟的唇瓣幾乎是貼著男人的嘴角劃過去的。
見她不好哄了,樊封長指停在她鎖骨下兩寸,無奈地笑笑,沒有再強迫什麽。
畫舫的速度慢下來不少,他又朝外麵看了眼,道:“要下船了,我帶你去見個人。”
“誰?”荊微驪看過來:“不會又是像你師父那般的長輩吧?”
樊封搖頭,隻道:“是個與你一樣,也精通琴技的人。”
下了船,荊微驪總算見著了謎底。
她沒想到樊封帶她見的人,竟然是淮揚八豔之首的秋催妝。
不遠處的女子一襲碧色裙裝,秋瞳盈水,唇瓣殷紅,腰身似柳枝,儀態萬千。
她眼前一亮,隻是瞳仁裏的光澤卻不隻因秋催妝,更驚喜身側的人竟然捉到了她當時的一句無心之言。
不等說什麽,秋催妝便快步走來福了福身,低聲道:“見過王爺、王妃。”
荊微驪迅速斂神,意識到這位秋娘子同他竟還是舊識。
在秋催妝的引路下,二人一同入了洞天府。亦是揚州藝伎們的求生之所。
洞天府雖算立於煙花之地,但樓中的年輕女子卻隻掛牌不承歡,接的是清水客,端的是仙人架。
作為淮揚八豔之首,秋催妝更是洞天府的花魁,剛上了紅梯轉過角,便被掌事的媽媽一頓催促,二人交談的聲音不大,聽不見什麽,唯獨能看見前者稍有牽強的附和笑。
“她是耿唐的未婚妻,別多想。”
忽的,樊封淡淡道。
窘於被他看中心裏的小算盤,荊微驪卻不願意承認,哼唧道:“我才沒多想呢。”
“是嗎,”樊封彎了嘴角:“那怎麽一路都板著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越聽越心虛,荊微驪索性假裝聽不見。
很快,秋催妝同媽媽說完,引他們入了一間房。
準確來說,隻引了荊微驪一人。
衝餘下的高大身影笑了下,秋催妝道:“王爺恕罪,那些琴譜都是家師祖傳,可不敢隨意給外人瞧見。”
樊封無所謂地聳肩,隻同荊微驪言了句在隔壁房間等她。
得了獨處的空,秋催妝合上門框,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打趣起來,衝身側的美人眨眨眼,她道:“起初耿唐同我來信,說王妃貌美,可我竟不知是如此的宮闕仙女之姿。”
被她誇得有些難為情,荊微驪便順著也誇回去,這話一來二去的,兩人之間便熱絡上許多成。
沒有過多的寒暄,秋催妝走到妝匣前,拉開最裏麵的的抽屜,取出三四本封皮都有些泛黃的冊子,最後鋪到桌案上:“我師父是個闊氣的人,老人家臨走前給我留了不少家底,王妃且瞧瞧有沒有能入眼的?”
幾步絕曲映入眼前,荊微驪卻隻一瞬便抓到了最下麵的那套。
上麵赫然落著《鬥廣寒》三字。
筆跡漂移,形龍似鳳。
她眉心輕蹙:“《鬥廣寒》不是琵琶曲嗎?原也有琴譜?”
“王妃好見識,”拿起那本,秋催妝娓娓道:“《鬥廣寒》其實是分了上下兩冊的,由擅琵琶與古琴的兄弟二人共撰,隻是琴譜因戰亂殘缺鮮為人知,隻有琵琶曲名揚天下。”
“那這冊?”
“這冊《鬥廣寒》正是我師父費盡千辛萬苦才尋來的殘卷,損了七成,餘下三成正是我師父又另補全的。”
“原來如此。”荊微驪點了點頭。
說來慚愧,方才的第一眼,她竟然沒忍住地想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位秋娘子喚出來的一聲聲“王爺”語調格外輕,與其說是下對上的尊崇、敬畏,到更有幾分招情郎的意味。
連忙把這段糊塗的臆想撇開,荊微驪佯裝出麵色如常:“我可否能翻看一二?”
“自是可以的。”說著,她雙手供上。
接過琴譜的同一刻,荊微驪終於看清了秋催妝的蔻丹顏色。
是絢麗的楓紅。
散著嫋嫋香氣燃完整整一爐,荊微驪才從秋催妝的房間中離開。
原本後者是準備送她的,可先前那位媽媽不知因何事又來找,而荊微驪也想著反正也沒幾步路幹脆就別讓她送。
可剛走出來沒兩步,便被險些被迎麵而來的人撞上。
“幼,洞天府竟然又來了個漂亮妞?姿色不錯啊,叫什麽名字?”
此人滿身酒氣,言論更是輕浮,輕佻地打量起麵前人。
一雙吊梢眼小得隻有一條縫,更襯托得色眯眯。
最煩被醉鬼纏上,不想黏上麻煩,荊微驪主動側開身讓路:“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洞天府的人。”
全然沒將她的話聽進耳朵裏,朱自泉上來便要抓她手腕:“嗓子也好聽,夠細夠嬌。來,給爺唱首,唱得好了爺給賞銀。”
“你別碰我!”荊微驪秀眉狠狠皺起,連忙避躲開他的動作。
“別躲啊小美人,跟爺說說你叫什麽,把爺伺候好了爺給你贖身!”
話音未落,他就已經急不可耐地捉上了荊微驪如脆藕的雪腕,後者臉色蒼白,想甩開卻沒想到他愈加用力,臉上的笑也因酒氣暈染地幾近扭曲。
“放開!我喊人了!”
“哎呦呦,小娘子不會還沒伺候過人,竟這般端著,無妨,爺好好教你——”
話沒說完,他就因砸到臉上的一拳飛出去老遠。
荊微驪驚魂未定地躲到男人身後,死死攥著他的衣服,熟悉的氣息令她無比心安。
冷冽的目光望過去,凝視著那道艱難爬起來的身影,他眼中盡是嗜血的光:“滾。”
朱自泉的酒氣因那一記拳頭散開大半,眼睛視物終於也變得清明,當看清毆打自己的人竟然是個年紀相仿的人時,怒氣登時便上來了:“哪裏來的小雜種,竟然敢壞你爺爺我的好事,找打!”
“打我?”樊封冷笑:“能打本王的人,怕是還沒出生。”
話音剛落,他丟出隨身攜帶的身份令牌,哐當兩下砸到地上,上麵由天字親寫下的字鑽進眼眶,朱自泉腿肚直發抖。
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立馬又癱軟地跪倒,大聲道:“北越王恕罪!草民喝醉了酒衝撞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眯了眯眼,他感受到了身後人輕微的顫抖,胸膛內的火焰熊熊燃燒:“恕罪?你想讓本王饒恕的是你僭越之罪,還是衝撞良家女的罪?”
“是她!都是她!是這個洞天府的伎主動勾引我!”
樊封的笑意更濃了,可眼底的殺意也愈加藏不住:“你說本王的王妃勾引你?嗬,好大的臉麵。”
朱自泉咻然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而隨著樊封後麵的話每一句的落地,他眼睛裏的恐懼可更深一層。
“本王記得你,是揚州節度使的兒子,不如本王親自登門問問朱節度使,他的烏紗帽,戴得可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