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菩薩
◎豔福◎
這一夜, 兩個人都睡得很不踏實。
荊微驪雖然早早入眠,可一二連三的噩夢讓她痛苦不堪,眉心早就皺成了“川”字, 任由男人撫平了一次又一次。
不厭其煩地重複, 樊封的眼神中透露著擔心。
但好在, 剛過子時三刻,她的夢魘便平複下去, 牽著他的心髒齊齊安分。
鬆了口氣,摟著她後腰的大手不自覺變緊,懷裏的人還很自覺地在他身前蹭了蹭, 似乎覺得很舒服,甚至還想再抱近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無意識的動作, 害得樊封徹夜沒合眼。
或者說, 每次他剛有睡意, 就被她不自知的亂動激得又精神百倍。
天色拂曉,一場潤物細無聲的小雨悄然淋下。
荊微驪剛爬起來,一眼便看見身側人眼下的一層疲憊,輕訝一聲:“沒睡好嗎?”
樊封順著看過去,目光不受控製地在她飽滿的唇上停了刹那, 隨即, 便不客氣地握著她的腰,把她強壓下來。讓她不得不將小臉貼在自己胸膛上, 聽著他的心跳。
荊微驪有些不適應:“做什麽?”
“阿驪,我昨晚沒睡。”
“為什麽?”對昨夜全然不知的荊微驪認真地問。
稍微鬆了鬆手上的力道, 令她得以活動身子看過來, 他絲毫不打算咽啞巴虧, 淡淡道:“你昨夜,一直貼著我,我根本睡不著。”
他說的簡言意駭,雖然隱晦,卻也直白。
荊微驪當即別開腦袋,慫瓜極了:“對不起……你知道的,我一做夢就睡相不好。”
輕笑一聲,他揉了揉她的顱頂,一字一句道:“也罷,再等幾日,利息我慢慢討。”
沒有在床榻上過多廝磨,好不容易從那隻強健有力的臂彎裏逃出來,荊微驪頭一件事就是照鏡子。
其實原本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可偏偏有人昨晚臨睡前突然說要去見個人,她才沒轍地又開始收拾自己。
老天還算給麵子,等他們換好衣服出客棧時,雨已經停了。
江南一帶雨多,揚州更如此,怕沿途又開始淅淅瀝瀝,樊封手上還多了把油紙傘。
火紅色的,上麵還製了楓葉的圖案。
在荊微驪的堅持下,他今天穿了件皎玉白的對襟竹紋跑,連腰帶下墜著的暗紅色玉佩也是她特地選的。
他眉宇鋒利深邃,沒有表情時看著會有些凶,可套上這一身,恰如其分地壓製住了那股子濃厚的鋒芒,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溫和起來。
許是正因為在不熟悉的地方,荊微驪反而能更大膽去牽他的手,笑吟吟地抬眸:“我就說嘛,你這樣穿就是很好看。”
他笑笑,故意回了句奉承的話。
跟上次一樣,樊封沒有告知荊微驪目的地,隻是與她十指相扣沿著街頭巷尾走著。
知道問他也不會說,荊微驪索性也不給自己找麻煩,就樂在其中的逛,不知不覺,路過了一座稍顯破敗的月老廟。
廟前有幾個穿著打扮盡顯奢靡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在討論盡快砸了這座廟重新蓋幾個當鋪、銀局。
心裏生了好奇,荊微驪便拉著樊封走進去,想見見這座廟中不受人待見的仙者。
按理來說,隻要是同一尊神佛,就算是遠在千萬裏的兩座廟也會建得有相似之處,可偏偏這座月老廟裏的月老像,並非是個白發蒼蒼的笑顏老頭,反倒是個容貌清雋的年輕郎君。
荊微驪挑眉,忽得就懂了為何這座月老廟如此荒廢。
畢竟光神像而言,就挺不靠譜的。
她不怎麽信神佛,更何況這尊神像還如此不著調,讓本就隻有好奇心的情緒更匱乏了。轉頭就要走之際,手卻忽然被鬆開。
她錯愕地看過去,發現那人正虔誠地雙掌並在一起,合著眼,認認真真地許下了願。
盡管她不知道他在求什麽,但又覺得不是很難猜。
等樊封睜開眼時,便瞧見她興衝衝地打量自己:“原來你信月老啊?”
沒有隱瞞,他輕笑:“算是信吧,因為他是目前為止,唯一照拂過我的神明。”
他說的很認真,可眼神中裹夾著難以忽視的鬆弛,一時間令荊微驪難以辨認他真正的情緒。
心窩最深處像是被誰揪了下,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一把撞入他懷裏,料定他肯定會結結實實抱住自己:“我承認,我好像的確有那麽點兒黏人。”
樊封的笑意更濃了,久久都不停歇。
從廟裏出來,原先的兩個商賈早就不見蹤跡,隻看見一位上了年紀還挎著竹籃賣酥餅的老婆婆。
腦海中突然想起他的那句話,荊微驪鬼使神差地朝老婆婆走了去,大手一揮,連帶著她的竹籃都包圓了,驚得老婆婆連連道謝,還說遇上女菩薩了。
看著老人家逐漸走遠的瞞珊身影,她還沉溺在那聲“女菩薩”裏難以自拔。
直到樊封走過來,“這餅做的一般,沒什麽手藝可讚。”
“我知道呀。”荊微驪看過去,目光灼灼:“我就是想著如果她早些賣完,是不是就能早些回家吃飯睡覺,能多舒暢半刻鍾也是好的。”
“還真是女菩薩。”
他輕輕吐字,那三個字被他說的朦朦朧朧,一時間難以辨認到底是誇讚,還是揶揄。
不理會他的話,荊微驪好奇地看酥餅,但一拿在手裏,那點兒想嚐嚐味道的小心思立刻就沒了。
的確,如他說的,做餅的手藝太一般。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承認,但她畢竟是個從小被嬌養長大的,嫁給了樊封後更是各路山珍海味供著,如此不拘一格的餅,倒是真有些難為她了。
一直欣賞著她對一張糙米餅子發呆,樊封笑笑,不容置否地拿過籃子以及她手裏的餅,大步流星地朝街角走去。
荊微驪反應過來後匆匆跟上,剛想出聲詢問,便遠遠看見了幾個蜷縮在牆角的落魄孩童。
男人將竹籃遞過去,單膝蹲下,神色瞧不出半分高高在上,但也沒有更多的色彩了:“這個給你們吃。”
孩子們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有個年紀大一些地率先出聲,應是他們中領頭的:“你誰啊?為什麽給我們吃的?”
樊封對上他的眼睛,依舊麵無表情:“有女菩薩發善心,我不過是跑腿的,反正沒毒,你們愛吃不吃。”
說完,他就站起身朝還在等自己的人走去。
反觀那幾個早就饑腸轆轆的孩童,一咬牙,也不顧三七二十一開始分餅。許是受的罪多了,起初他們也吃的戰戰兢兢,可當意識到這就是一筐再尋常不過的酥餅時,立刻風卷殘雲地往肚子裏塞。
荊微驪停住腳步,看得清楚,五官忍不住呆滯。
樊封走近,用食指指骨敲了敲她的眉心,嘴角微微上揚:“如此,便能得來兩份圓滿。”
收起手,他又道:“女菩薩可滿意?”
荊微驪笑靨如花,心口彌漫出止不住的霜糖蜜:“滿意。”
說罷,她又去拉他的手,十指相扣。
而樊封最後,是帶著她停在一戶莊子附近。
餘光默默打量在側,雖是城郊的莊田,但卻美得勝似世外桃源。
“鯉魚不是魚,烏龜不是鱉。”樊封走過去叩門,麵無表情地對暗語。
很快,裏麵傳來聲響,是年輕男子的聲音:“你今年多大?”
“……要不您猜猜?”有些忍無可忍,樊封輕哼了聲才說出話。
但裏麵的人聽後反倒喜悅起來,一把拉開了門,露出整張臉。
荊微驪這才發現,並不是年輕男子,單從五官上看,他應已過了四十。
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笑眯眯道:“真稀罕啊,你居然還帶了個姑娘家?”
樊封沒說話,牽住荊微驪的手,逐字逐句地介紹:“她是我的妻子,荊微驪。”
聽罷,玄崢的神情陡然變得飄忽,瞪大的瞳仁無不彰顯著他此刻的震驚。
樊封不滿道:“你那什麽眼神?”
玄崢一邊攤手,趕忙說:“為師不過是感慨,你小子竟然真的成親了。”
眯了眯眸子,樊封又低聲對荊微驪介紹:“他就是我師父,前丞相,玄崢。”
荊微驪聞此,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個禮。眉眼彎彎,看著好相與極了。
玄崢挑眉:“這名字我聽著耳熟,你是荊太師家的小女兒?”
荊微驪頷首:“是。”
又去看樊封,玄崢故意嘖嘴:“你小子倒是個有福氣的。不對啊,照你在朝中的名聲,他居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你不會是把老丈人綁走威逼利誘了吧?”
隨著他的每一句話說出來,樊封的臉就越黑一層,最後忍不住道:“我為什麽是現在這個名聲您不知道?而且您想多了,荊太師心甘情願。”
他話音剛落,玄崢嘴角上揚,噙住一絲笑,招呼兩人進山莊。
潺潺涓流,風靈假山。
再就是紅柱黑簷的湖心亭子。
甚至能若有若無地聽見不知哪裏傳來的撥弦彈奏聲
起初不覺有異,直到有四五個扮相一致的年輕女子走出來,視線落在他們清一色藕粉色裙裳上,樊封不動聲色地輕挑眉梢。
像是猜到已經被他察覺,玄崢突然回首,看向荊微驪:“丫頭,可否將你男人借我半個時辰?”
“您請便。”
說完,荊微驪便被其中一個侍女帶到了其他的院落。
跟著玄崢走進內室,樊封一眼瞧見那尊被刻意改了容貌的觀音像,繼而又瞥了眼那幾個容貌相似的侍女,最終淡淡道:“您豔福也不淺。”
玄崢抿了口清茶,眸光深邃:“沒辦法,年紀大了,就是放不下當年的遺憾。”
“那,您不怕她知道了傷心嗎?”
端茶的手猛地一僵,隔著層淺淡的氤氳熱氣,他哂道:“隻可惜,我沒機會再看見她生氣了。”
作者有話說:
講道理,老樊在我這個親媽心裏已經可以成為top1了!
他甚至超過了白月光梁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