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卻生死

◎唇色靡豔◎

靈闌寺栽了許多梨花樹, 每到花期,步步馥鬱撲鼻。

樊封剛從軍營裏回來,身上還穿著那件月白色的圓領袍, 墨色的腰帶窄細, 最中間的貓眼石於絢爛的火燒雲下閃爍著妖治的光澤。

再往下, 便是一塊雕了荊微驪小字的玉佩。

遠遠看過去,熟悉的麵孔現身在荷花池旁, 烏發盤了個圓髻,隻用了兩支如出一轍的玉簪做飾。悄然間,竟與數年前的記憶重合。

幾乎是同一瞬間, 她也看見了他。

男人的麵龐疏離冷漠,不帶絲毫溫度的冰棺材下壓著難語的忿焰,他走近:“讓我見阿驪。”

采薇笑著道:“這麽久不見, 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

冷笑一聲, 他答:“我隻後悔, 當年沒親自把短刀送進你的喉嚨裏。”

二人的目光在填滿冰碴子的光線中對視,彼此都傲到了極致,又厭對方到了極致。

歲霽之站得老遠,雙手環抱在胸前,食指指腹冷不丁地敲敲大臂內側, 好似在思索什麽。

自始至終, 他的眼睛都離不開采薇,可在那股濃稠的愛意之中, 還想還些微地摻雜了點兒別的東西。

更為猛烈,更為赤誠, 卻也更為陰暗。

就在這時, 采薇從廣袖中不知道掏出來什麽, 又一把甩到了樊封眼前,冷笑道:“做選擇吧,要麽你把霍平蕪體內的長生蠱剜出來,要麽你嬌滴滴的王妃可就要吃苦頭了。”

樊封定睛一看,發現此時在地上滾了兩圈的物件,正是他送給自家王妃的鐲子。

他單膝蹲下,小心翼翼地將銀鐲撿起來,又用衣擺擦拭起上麵的汙垢,隻見他拭了一圈又一圈,一直皺著眉頭。

忽得,他抬眸,淡淡開口:“你想報複的人是我,為什麽總要牽扯無辜的人進來?”

“無辜?誰無辜?哪裏無辜?”

不自覺抬高了聲量,采薇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當年你給我下的毒,用了霍平蕪的血這總沒錯吧,而荊微驪既然嫁給了你,那她就注定不可能順遂。”

說起還在昏迷的人,采薇哼了聲:“樊封,你也配成親啊?你也配有家人?你不配的。你一直都是個災星,尋常人家的好日子你可過不上。”

“我過什麽樣的日子,你說的不算。”

過去的記憶如浪潮般打上來,逼得他不得不去回憶。

不配嗎……

細數過往,他好像的確不配。

從被親生父母拋棄,再到養父母因為了救他而死,甚至連師父都歎他“這輩子簡直是來還債的”。更不用說無數個如夢魘的日夜。

自嘲地笑笑,樊封於心底歎氣,忍不住地在腦海中勾勒那張嬌靨。

在見到她以前,他從來不敢奢望眼下的日子,他覺得孤獨沒什麽,一個人從生到死地走到結尾更沒什麽。

可自從見著她,那朵早就枯萎的花一夜之間重新盛開了。

他開始有所眷戀,有所貪念,有所顧忌。所有的喜與悲都有了具體的指向,所有的一切都讓他不自覺地跟她牽上線。

她什麽也不用做,僅僅是站在那裏,他就願意不顧一切地靠近。

他不敢想,如果失去了他,他會怎麽辦。

也許那時候,他就不是樊封了。

更不願意回到曾經的模樣。

很快,理智占了大頭,又將自己艱難地拉拽出來。

采薇揚眉,神情狂妄:“樊封,你可別忘了,當年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姬盛他們活活打死了。”

“我承認,我當年很感激你,但同樣的,在得知你後來的種種後,我隻覺得自己從來都沒認識過你。”

樊封冷笑,眼尾揚起刹那的嘲弄。

一國公主為了權勢不惜與敵國聯手,這種事無論出現在哪個王朝、哪段曆史中,都是一段荒唐的閑談。

不願再同她細數過往,樊封將銀鐲收起來:“讓我先見見她。”

“一命換一命。”采薇歪頭粲然一笑,眉眼彎彎,全然與冷血的劊子手搭不上:“我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今夜子時前,如果我沒有看到霍平蕪體內的蠱蟲,荊微驪別想活著回去。”

“等等!”

叫停的聲音來自第三人,對峙的二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隻看見歲霽之匆忙地走過來。

他一把拉住采薇的臂彎,湊到她耳畔低聲言語一番,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後者的戾氣突然斂起。

悻悻地朝樊封看了眼,她眼色凶狠:“樊封,好心思好手段啊。”

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樊封淡然一笑,故意道:“當年采薇公主教給本王的,現在原封不動還回去了。勿怪。”

冷哼一聲,她拂袖轉身,任由他將人帶走。

臨走時,他將被冷汗浸濕裙裳的人摟在懷裏,眉宇間盡是擔憂,因此路過歲霽之時,並沒有察覺到年輕男人嘴角的一搐。

他有意迎上來,兩人的肩膀抵撞一瞬。

荊微驪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

噩夢、美夢不間斷地替換,過去、未來無時無刻地浮現眼前,像是巨大的兩隻手在撕扯她的神智,乃至□□。

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可怕的夢,樊封手裏執著半濕透的軟帕,一點點幫她擦拭身子。

終於又把一場夢熬過去,荊微驪汗涔涔地睜開眼睛。

眼皮沉重酸疼,看清近在咫尺的麵龐,她沙啞地喚了聲:“樊封。”

“我在。”手上的動作停住,他看過來。

費力地撐起身子,她想去抱抱他,可動作才進行到一半,身前便覆上大片陰影。

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男人鎖緊的眉心終於得以舒展:“對不氣……”

短短的三個字,他不知疲憊地重複了很多遍,從最初的鄭重莊嚴,到最後的呢喃虛無,有那麽一刻,他好像已經不會說別的話了。

隨著他吐出來的每一遍落地,荊微驪的心便更軟一分。

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昏迷前被采薇強硬喂下的丹藥,眼眶頓時又酸澀難忍。

試著推開他一點,她道:“采薇給我吃了一種藥,說興許會生不出孩子。”

“那個啊,”樊封坦然道:“放心,那是假的。”

咻然瞪大了眼,荊微驪不知所措地看過去,唇瓣微張著,幾次欲發聲卻都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能又合上。

可她又心裏實在是憋屈,最後隻道:“原來你早就知道。”

“先前我也不知道。”說著,他抬手,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隻食指粗的小竹筒,又從裏麵取出被卷了好幾圈的信紙,將上麵的字樣亮給她看。

愣愣地盯著上麵,荊微驪的心中五味雜陳。

收起小小的信紙,他又揉了揉麵前人稍顯淩亂的顱頂,眼中的柔情一覽無餘:“我會讓她付出代價,付出傷害你的代價。”

從沒質疑他的話,荊微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突然想起什麽,樊封俯下腰身,視線流連在她亮晶晶的瞳仁周側:“等采薇的事了解後,我帶你出去玩可好?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意外他突然轉移話鋒,但她也沒多想,隻當是這男人為了哄自己開心才聯到此處。

認真思忖片刻,她連著“嗯”了兩聲,說不出個所以然。

樊封勾唇,大掌撫上她的下頜,動作溫柔極了:“以前都去過哪裏?”

臉頰泛起熱氣,荊微驪有些不好意思,連著聲音也弱起來:“除了老家,我還沒出過京城呢。”

“那正好,我帶你去江南一帶如何?”

“江南?好呀!”

一聽可以出去玩,她的眼睛明顯地亮了兩分。

她先前在書上看過不少有關江南煙雨的撰寫,字裏行間描繪出一座與她相隔甚遠,如同仙境的水域。

她心情好,興致也高了幾分,雙手揪住男人領口的衣料,把他拉進後又結結實實地親了口。

屋內寂靜,唇齒撞在一起的音色著實靡豔。

眸色緊接著暗下來,潭水中鎖著的蛟龍有些蠢蠢欲動。

喉結於無聲中滾動,等他再度出聲時,音色是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喑啞低沉。

“阿驪,我叫什麽?”

呆滯一瞬,荊微驪小臉懵懂地答道:“樊封啊。”

“是啊,我姓樊,不姓柳。”他輕輕扯動嘴角,明明弧度似月牙,卻無端讓荊微驪生出一種他是一隻正在吐蛇信子的毒物。

無可奈何地歎口氣,他又道:“我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所以,別再亂動、亂碰了。”

細膩的肌膚感受到他滾燙的掌心,荊微驪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不亂動了,你也別亂動!”她趕忙口頭製止他。

樊封挑眉,盎然一副有恃無恐的姿態:“剛剛阿驪占我便宜的時候我可沒喊停,怎麽,輪到我就不給碰了?”

“這哪能一樣!”

餘光掃過外麵的寥寥夜色,荊微驪承認,她有些慫。

他手段狠心眼又太壞,每次都哄著她說過把癮就停,可每每隻要開了城門,他定要不知竭力地搜刮一番,半點不見鳴金收兵的意思。

因此,除非她哭出來推搡,不然他是決計不會停的。

察覺到她的分心,樊封眯著眼睛突然用力,這一下正正好好捏在她最不堪忍受的位置。

一聲柔柔的嬌吟溢出來,她身子當即便軟成一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