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繡月光

◎藥◎

樊封沒有見到采薇, 反倒是見著了當初在首飾鋪子的那個人。

當看清他的五官,仿若機關盒被摔得四分五裂,裏麵一切的隱匿都沒了意義。

接住被拋過來的玉瓷小瓶, 又聽見麵前的男子嘖嘖自言:“你的體質可真奇怪, 明明藏了十幾種毒, 竟然還能活的好好的,有趣。”

樊封沒有說話, 隻麵無表情地將玉瓷小瓶收好,轉身離開。

天光大亮,層層疊疊的淺色雲影圍在一處, 偏偏都不敢靠近那抹絢爛的華曦。

回到王府後,樊封剛拐過長廊的彎,就看見青瑤抱著盥洗的物件從臥房走出來, 臉上還帶了點紅暈。

“見過王爺。”看見是他, 青瑤匆忙回神行禮。

樊封麵無表情地“嗯”了聲, 又問:“王妃剛起?”

青瑤訕訕答道:“本來是起了的,但得知時辰尚早又說還想再睡會兒。”

“行,本王知道了。”

凝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青瑤低低地歎了口氣,又下意識摸摸自己滾燙的臉頰。

其實方才她沒有實話實說, 王妃之所以又鑽回被子裏的緣由, 是因為後者無意間瞅見鏡中的自己,尤其是脖頸處、胸前、乃至玉背、腰側的紅痕, 不計其數。

用王妃的原話就是——

“要等著罪魁禍首回來興師問罪”。

玉瓷瓶在掌心顛了兩下,樊封用另一隻手扣了扣門, 柔聲問:“阿驪, 我可以進來嗎?”

很快, 屋內傳來甕聲甕氣的一聲嘟囔:“隨你,愛進不進。”

嘴角噙住一絲笑,他推開門。

房內依舊燃著熟悉的香氣,銀色的尖頂小爐上雕了妖治的圖案。目光一轉,定在榻上那個把自己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的人。

他忍著笑意靠近,故意去扯被角:“說起來我也有些乏困了,不如同阿驪一起睡個回籠覺?”

“你走開呀!”荊微驪奓毛地跪坐起來,一把將人推開,氣呼呼地瞪他。

她這一套動作下來,果不其然,如雪似玉的肌充斥在空氣中,任由男人的視線停留在上。

她喘著氣,胸前略有晃動。

察覺到他算不上多友善的目光,荊微驪又趕忙拽回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確保露不出來一丁點兒才道:“一回來就滿身登徒子做派,北越王殿下真是體麵極了。”

樊封笑笑,也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可本王怎麽瞧著,王妃甚是喜歡這幅登徒子的模樣?”

臉頰一熱,跟被擀麵杖滾過似的不自在。

她低下頭,將眼底那點不便言說的情愫著急忙慌地藏住:“沒有。”

“本王記得,先前有人說,把謊話掛嘴邊是會變醜的。”

話音剛落,他抬手去抓她,不算厚實的錦被被他揭開一腳,露出嬌軀的半截香肩。

他用指腹抹了點藥膏,緩緩揉上去。

被涼得下意識瑟縮,荊微驪皺眉:“這是什麽?”

“褪紅痕的。”他哄騙道。

半信半疑地審視過去,男人絲毫不怯,反而一臉平靜地看過來。

一番對視之中,荊微驪率先敗下陣低下頭,默默地用食指畫起圈圈。

樂於看到她的乖巧,樊封索性把她整個人都撈過來,極有耐心地一點點剝開軟被,另一隻手則是慢條斯理地取藥、上藥,周而複始。

萬籟俱寂中,荊微驪抬眸,水光瀲灩的桃花眼帶了點極致的純:“你身上有檀香氣,去靈闌寺了?”

一邊擺弄她耳畔的發絲,他一邊道:“你很在意?”

“才沒有。”荊微驪別開臉,跟個吃不到糖的娃娃般:“我隻是怕萬一你又動起手來,髒了佛祖座下的梨花樹。”

樊封笑笑,粗糲的長指凶狠地捏了把她敏感的耳垂,隨即又二指來回搓揉,刺激得荊微驪氣呼呼地拿粉拳錘他。

“那……你見著采薇了嗎?”

鬧了會兒後,荊微驪還是這般問出來。

她很難不在意。

倒不是憂慮什麽所謂的男女之情,隻是有些怕采薇會用些爛手段放在他身上。雖然她隻見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公主一麵,可她眼底的戾氣是極凶的。

不像人,像隻沼澤邊貪肉香氣多時的猛獸。

見她咬著下唇分心,樊封不客氣地加重了抹藥的手,前者立馬嬌氣十足地吟了聲。

他上首前傾,與她的額頭抵在一起,嗓音慵懶低沉:“我沒見著她,去靈闌寺也不是為她而去。”

言語間,最後一點藥膏也順著她的腰身,一寸寸輾轉相貼。

了了事,樊封收回手,最後依依不舍又啄了下她的嘴角,眼神繾綣:“別想太多,好好睡一覺。”

下意識摸摸被他親的位置,荊微驪呆呆地點頭,心裏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比起初識,他現在很溫柔,這樣很好,可總覺得還是缺了點什麽。

許是今日燃的熏爐裏還添了些安神的木料,隨著他說完,困乏勁兒立刻就席卷全身。

意識很快渙散,她側著身子很快便闔了眼。

隻是荊微驪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再度見著了采薇。

幾聲鴉啼將她的思緒徹底斂幹淨,頭疼欲裂地眨了眨眼,手指收攏。

耳畔盡是她的嘲諷聲:“北越王府真是大不如前了,偌大的一個府邸都找不出來個有用的,不然本宮也不會這麽輕巧地就將你帶出來。”

身上涼了大半截,但荊微驪依舊麵色震驚,不斷撫慰狂跳的心髒:“采薇公主這是何意?”

聞聲扭頭,采薇沒有戴麵具,碩大的疤痕就這樣明晃晃地暴露出來,她甚至清晰地瞧見了麵前嬌嬌女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

嘖,這張臉生得是真美啊,美到……

好想看看它被刀鋒劃破的那刻,一定也很動人吧。

如是想著,她勾唇,神色輕狂雎恣:“北越王妃同自家夫君感情當真熱絡非凡,瞧瞧,這遮不完、看不盡的紅梅,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妃是尊銷魂窟呢。”

聽出她話裏話外的譏諷,荊微驪心一沉,瞳孔中寒意彌漫出來。

她冷笑:“也對,殿下‘身死’時尚未出閣,的確未曾體會過這檔子風流事,不如我同殿下仔細說道說道?”

眯了眯眼,采薇目色灼灼。

再度打量過去一圈,她哂笑一聲:“荊太師素來有風清氣正的美名,也不知他聽到自家女兒說出如此輕佻之言時,該得多傷心啊?”

“你不用威脅我!”

被言至逆鱗,原本的嬌柔氣質再也尋不見半分,她像是隻被逼到牆角,隻能蹬地求生的野兔。

“不過是朵養在罐子裏的花,我可沒興趣威脅。”見她真的惱了,采薇心中直呼過癮,笑意盎然地攤手,大作一派無辜之狀。

說完,她站起身,朝那邊走去。

步履沉穩,有著很深的習武底子:“說起來,本宮當真沒見過那雜種為了誰的命癡過瘋過,既然眼下你已經在這兒了,不如我們來猜猜他何時會現身救你?”

難聽的字眼被咬的很重,似是專門為了刺激她才說的。

見她不吭聲,采薇挑眉,繼續道:“還是說你很有自知之明,深解自己不過是個滿足他作為男人自尊心的玩物?也是,他故意找了個最嬌軟不堪的娶進門,心思的確說不上純。”

“即使殿下心思如汙潭,卻也切勿看誰都是髒的。”

忽的,房中響起這句話,打斷了采薇後麵更為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語。

荊微驪勾唇冷笑,絲毫不怯與她對峙:“畢竟你又怎知,他樊封不是我的玩物?不是用來滿足我身為女子的自尊心的呢?”

話音未落,她的下頜就陡然被麵前人桎梏住。

明明是女子,她的手卻相當有力道,虎口間青筋若隱若現,配著她幾近猙獰的笑,荊微驪隻覺得她是個明晃晃的瘋子。

難受地皺起眉,可她依舊吐不出半句軟話:“怎麽,公主殿下是在氣我做到了你曾經失敗的事?”

論氣人,她一直很擅長。

不算長的一句話輕飄飄地鑽入耳郭,采薇的臉色愈加難看,可嘴角的弧度不曾放下分毫,連帶著手上也在用力:“荊微驪,你跟他果然是同一類人,不知死活。”

雙頰止不住地漲紅,頜骨好似要被她攥裂了似的。

不願服軟,荊微驪就這樣硬生生地挨到了采薇鬆手。

“咳、咳咳——”

終於得了喘息的機會,她捂住胸口劇烈地咳了幾聲順氣,艱難地睜開眼,去看采薇的方向。

後者目光寒得瘮人:“既然你想玩,本宮就陪你玩。”

一時間,荊微驪沒分出她口中的“你”,指的是她,還是樊封。

不等她多想,雙唇突然被這人的手指撐開,又被強硬地塞/進一顆丹丸。

慌亂地揮起雙臂反抗,可采薇力氣太大,壓製得她沒有半點反抗的機會,喉間溢出兩聲嗚咽,那半個指甲大小的丹藥就已經順著喉腔滾落下去。

滿意地後退兩步,采薇單手叉腰:“別怕,這藥毒性不強,最多最多,也就是讓你這輩子生不得孩子,死不了。”

終於,心裏的堡壘被全線瓦解,如同幾千丈的海浪拍上來,待水潮退去,一切挺拔的樓閣皆消失殆盡。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雙眸泛起漣漪。

淚珠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