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頭翁
◎入了名為情愛的迷陣◎
倔脾氣湧上來, 荊微驪素來說到做到。
第一日還算好的,僅僅是讓樊封不能上榻睡,勉強還能挨著人打個地鋪, 可到第二日時, 已經連臥房都進不了了。
等到第三日, 幹脆連進內宅都成了奢想。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照纓死死咬著下唇,不想讓笑聲溢出來, 但最後還是忍不住,隻能轉過身別開頭,美其名曰給自家主子留點麵子。
男人長眉一抖, 冷嗖嗖地瞥她一眼:“從今日起,你直接搬去找裴少戈吧,什麽時候王妃讓本王進去了, 你再回來。”
“啥?”笑意戛然而止, 照纓連忙把臉轉回來:“我才不要。”
“這是命令。”低斂著烏睫, 他麵無表情地落字:“沒得商量。”
狠狠吃了癟,照纓雙手環臂打翻了個白眼:“得,誰讓我欠你的呢,我走就是咯。”
心裏頭不爽,她憋著口氣一腳踢飛腳邊的碎石子, 低聲嘟囔道:“讓我去的人也是你, 現在把人家惹生氣不願意看見的也是你,怎麽氣還往我身上撒呢, 害得我也被小美人不待見了……”
假裝沒有聽見她的話,樊封擰著眉心思忖片刻, 腦海中不自覺想起宅中人的話, 那晚, 她說的言之鑿鑿,每個字都敲在他心頭。
可偏偏他又像是撞進了巨石迷陣裏的無頭老翁,不知所措,撞哪扇門都隻會頭破血流,根本找不著路。
歎了口氣,他問:“你說,我該這麽做,她才會消氣?”
“當然是去承認錯誤唄,”跟看傻子似的看他,照纓不假思索道:“人家現在已經很煩了,如果你一直沉默她隻會更煩,麻溜地負荊請罪去。”
“我已經道過歉了。”樊封再度歎氣,眼神充斥著不知者的茫然:“可她不接受,還說我沒誠意。”
“那就繼續道,”伸出手指,照纓惡狠狠地說:“烈女怕纏郎,既然小美人說你沒誠意那就拿出來誠意,左右她煩的是你老是想看著她管著她,那你就承諾再也別這麽做不就好了,對症下藥嘛。”
難得露出小孩子的表情,樊封眯了眯眸子,仿佛懂了,但也僅僅是指尖摸到了青鳥的尾巴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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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六。
“退朝——”
“恭送陛下。”
朝臣們浩浩****地行完跪拜禮,起身後慢悠悠地朝外走著。
裴少戈是文臣,站得也不如樊封靠前,快走兩步追上他:“聽說你把生母留在了王府?”
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隨即默默收回視線:“都三四日了你才來問,看來溫彪的動作還是太慢。”
見他如此風輕雲淡,裴少戈自知沒趣地努努嘴:“還以為溫彪給你準備了什麽大禮呢,原來就是俗套的血緣關和美人計啊,真沒意思。”
看他又變得懶散起來,樊封故意問:“怎麽,本王送過去的人也沒意思?”
“……”神情一滯,他收回了手,步伐微亂:“比你有意思。”
“嗬。”
出了皇城,樊封沒有直接回王府亦或者去西郊大營練兵,而是把馬交給耿唐,孤身一人走入家首飾鋪子。
因還套著朝服,鋪子裏的夥計也是有眼色的,嬉皮笑臉地就迎上來了:“這位客官是要看點什麽?可是要給家中娘子買首飾?”
樊封麵似冰霜,不作言語,通身的淩人氣勢令夥計打了個哆嗦,倒吸一口涼氣,也不敢多嘴,隻默默跟著這位貴人挑選。
腳步停在貨架一側,樊封拿起一支珠釵,偏頭問:“這上麵的花,可是水蓮花?”
一聽自個兒有了用武之地,夥計來勁兒,興致勃勃地接話:“客官好眼力,這支珠釵是我們東家親自畫的圖紙且監督工匠打的,全荷京也就這麽一支,但相對的,價格也偏高一些。”
男人的目光沒有就此掠走,反而越來越沉。
三息將至,他再度開口:“這支珠釵我要了,其次,我想定一套頭麵,要你們東家來作圖的那種。”
一聽是個大活,夥計更激動了,快速點點後讓樊封稍等片刻,說完就馬不停蹄地朝內間走去,想來若不是後麵還等了位貴客,他怕是老早就蹦跳起來慶賀了。
畢竟就光這一筆,他便能賺出全家人兩三個月的飯錢。
夥計走後,樊封又開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珠釵。
其實平心而論,這支珠釵自身的樣式並無特別,可偏偏是最末端的那一大一小兩朵芙蕖香蓮,總是不自覺地牽絆著他的心。
她的小字裏,有個蓮字。
想到那張麵容,樊封有些情不自禁,低低笑出一聲,心口彌漫出難以言喻的糖霜氣。
就在他發呆的功夫,先前的夥計已經帶著另一人達至跟前。
抬起視線看過去,他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家鋪子的東家是個看起來也就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衣角處的瓣鱗花栩栩如生,捏著另一隻手腕上的玉珠子,歲霽之侃侃而道:“聽我手底下的人,這位客人想定套頭麵?”
樊封頷首:“是,價錢好說,隨你開價。”
歲霽之樂了,嘴角一扯,左邊的臉頰露出一隻淺淺的梨渦,瞧著格外和善:“北越王殿下大氣,隻是在下曾答應她人,再也不會給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設計首飾,其實說來慚愧,就連您看上的這支珠釵,也是她嫌工匠打得不好看才擺出來賣的。”
一旁的夥計愣在原地,目光難以自控地打量在樊封身上,嘴巴下意識張開,形成了個扭曲的圓。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差點做了北越王的生意!
倒吸一口氣涼氣,險些站不穩。
隻顧著驚慌失措,夥計並沒有注意到男人眉宇間的不悅。
並不意外身份會被看穿,他也壓根不在意這種事情。真正令他不舒服的,還是因這人口中飄出來的最後一句話。
手裏的珠釵像是突然變成了石頭,樊封是怎麽看怎麽不舒服:“既如此,那這支珠釵恐怕還是留給別的人好了,本王是要做禮物送人,自然不好選旁人看不上的,勿怪。”
歲霽之歪頭一笑,梨渦更顯:“理解,畢竟換做是我,也隻恨不得攬月相贈。”
從首飾鋪子裏出來,樊封沒忍住,會頭看了眼,不偏不倚,又與還駐足在原地的男子對上眼,後者還是笑眯眯的,可那層笑中,卻裹著無盡的淡漠之情。
這種名為“偽善”的笑容他很是熟悉。
曾經有個人,這樣對他笑了近十年。
收回視線,他麵無表情地徹底離開,並且默默記下了這家收拾鋪子的牌匾,下定決心再也不要靠近。
隨著腳尖換了方向,他的愁苦並沒有得到緩解。
無奈之下,隻能翻牆把正哄妹妹的裴少戈拽出來喝酒。
其實首飾而已,他也可以親自作圖,就像先前送出去的鐲子那樣,隻是一想到這戲是為了討她歡心換個回房睡的機會,心口最軟處便頓時壓上無數巨石。一會兒怕畫得不是她心儀的花樣,一會兒又擔心萬一首飾打出來雕花歪了,送出去後怕是會適得其反。
越想越愁苦,他不禁連連歎氣。
看見他的反常之舉,裴少戈躡手躡腳地靠近,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眉心敲了下。
後者皺著眉頭看過來,眸中盡是怒氣。
趕在他興師問罪前,裴少戈攤手道:“你現在當局者迷,我得點醒你才行,要不然這妝姻緣怕是就毀在你自己手裏了。”
端著杯盞沒著急使它靠近薄唇,冰涼卻火辣辣的酒液搖曳其中,瀲灩的光澤有些晃眼刺目。
“樊封,你想得太多了。”裴少戈的指尖敲了下桌案,淳厚的撞擊聲順勢而起。
“你家那位不過隻是想讓你跟著她、扶著她就好,可你非得拽著人家走,其實夫妻之間,沒必要事事較真,即使你們三餐一覺都在一起,可你們終究是兩個人,你是樊封,可她也是荊微驪啊。”
“是荊太師捧在手心裏的小女兒,是荊秋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三妹妹,更是她自個兒,不可能也不應該是你的所有物。”
“你啊,是入了名為情愛的迷陣,並且難以跳出,可你得允許有人陷得沒你深。”
最後,樊封回到王府時,早就已經日落西山。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內宅臥房門前,剛好看見青瑤拿著東西出來。
“王妃可安置了?”
青瑤為難地站在原地,不敢應答,卻也不敢不答。
“你直說便好,旁的事本王會替你作解。”
心一狠,青瑤低著頭道:“回王爺,王妃剛安置不久,您可是要進去?”
“本王不進去。”
沒她首肯,他怎麽敢踏入半步呢。
目光凝著月光又看了會兒,他從袖口掏出來一封薄薄的信紙,遞給青瑤:“明早王妃醒後,把這個給她。”
“遵命。”青瑤福身,雙手接過。
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她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即而轉身走入臥房,手裏的長明燈光線不強,但足以她看清那雙勾魂眼。
荊微驪坐在榻上,墨發如瀑,褻衣雪白,柔軟的錦被疊在腰腹處,顯然也是剛坐起來不久。
“把東西給我看看罷。”
她沒忍住,如是道。
作者有話說:
照纓/裴少戈:這個家沒我得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