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悅春光

◎“你當真不懂本王的意思嗎?”◎

春狩散,宴人盡。

太師府的馬車卻遲遲未動,停在原處還引來兩隻麻雀歇腳。

“你給我站住!”

說話的人是荊太師,他正一臉頭疼地怒斥要去問個說法的大女兒,將人喊住後,又難受地揉揉眉心:“皇命難違,你當真覺得你進去鬧一場這事就算完了?”

“那也皇命變成刀俎,逼著妹妹嫁給歹人的道理啊!”荊秋嫋忿忿不平地看過來,盎然是不服氣的。

荊太師頭更疼了:“你懂什麽。”

捋捋山羊胡,他歎氣:“咱們這位陛下年紀尚輕心眼卻大,他既然敢當眾賜婚,決計是從北越王和阿驪身上瞧出了什麽,若不然,就是北越王同他說了,這才令陛下心血**。”

一聽父親提起樊封,荊秋嫋的拳頭硬起幾分,指甲死死嵌進肉裏,隻覺得不公平。

那樊封這些年來作惡多端,陛下卻隻因為他當年的救命之恩數次偏袒,現下竟然連威壓閨閣女子嫁於他之事都做得出來。

相比之下,公正不阿的溫丞相簡直不知強多少。

天色忽的變暗,又咻然見光。

大片地玄雲入眼,將絢燦的扶光火鳥遮得隻剩三四成。

此刻,主營外。

荊微驪規矩地站在外麵,不敢動,更不敢出聲問陛下此舉是為了何。

明明喊她到這裏來,卻隻和北越王在裏麵不知道說了什麽,留她一人站在外麵。

腳站得有些麻,貴女的儀舉卻不敢耽擱,心尖溢出些許委屈和酸澀,她低著頭,任由散亂的發絲亂飄,沒有心思去打理。

這時,跟前多了道欣長的身影。

“跟本王來。”樊封走近,一隻手背在腰後,被自己掐出了紅印。

少女抬頭,泛白的小臉之上,眸光瀲灩,琥珀色的瞳仁倒映出他的麵容,好似恨不得將他扯入那片燦爛的海域。

不知是不是錯覺樊封總覺得在那一瞬間中,他瞧見了一股嬌滴滴卻堅毅的埋怨。

是因為賜婚嗎?他想。

雖然心裏不滿,但荊微驪還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可他腿太長,步子又邁得太大,她追得有點吃力,心裏就更難受了,忍不住低聲道:“王爺可以慢一些嗎?”

樊封忽得駐足,有些情難自禁。

他哪敢說方才是因為滿腦子都是她,才不受控製地快步而走。

默默歎口氣,他側身回道:“好,本王慢些。”

最終,兩人在圍獵場邊緣的一處翠湖旁停下。

周圍寂靜,密草橫生,還有大朵的芙蕖開在湖水中央,嬌嫩的身姿婀娜動人,與這片波瀾不驚中分外惹眼。

荊微驪咬咬下唇,索性問出口:“王爺到底,想同我說什麽?”

沒急著回答,樊封從衣襟中取出一樣物件遞過去,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先前掉落的荷包。

上麵的馬銀花沒了精氣神,與兩圈灰撲撲的泥暈混在一處,原本白月色的荷包底色也變得髒兮兮。

荊微驪下意識伸出手去接,可不等指尖碰觸,就遏製住般收回,她壓著情緒:“原來是被王爺撿了去,那正好,那隻香囊本就是為了圓當初的約定要送給王爺。”

還是沒有接話,樊封繼續道:“荊三姑娘,本王覺得我們,甚是有緣。”

恍惚刹那,想起與他相識以來的種種,荊微驪隻覺得如做夢一般。

曾經隻能從他人口中才能聽到名字的人,居然會這樣立在她麵前,談論“緣分”二字,當真是玄乎得很。

指尖又開始絞起袖口,她埋著小臉,嘟囔道:“與王爺有緣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人,算不得什麽。”

“荊微驪,”一聲規整的大名從他口中蹦出來,脆生生的,引得名字的主人情不自禁地看過去,便隻瞧見男人眯著一雙動容的眸,音色喑啞:“你當真不懂本王的意思嗎?”

不等聽她的回答,樊封繼續說著:“賜婚一事雖是陛下的意思,但本王並不打算抗命,或者說,隻以為這道旨意的對麵是你,本王才願意接受。”

最後一句話塵埃落定,他還又笑了笑。

這低低的一聲笑過於平和,聽不出發笑人的情緒。

與那汪黯淡的潭水再度相遇,荊微驪含糊地問:“那王爺,看上了我什麽?皮囊嗎?”

她聲音雖不大,問得卻認真。

炯炯美眸看過去,樊封也不怯:“本王承認,的確有皮囊有幾分關聯。但本王猜,三姑娘願意同本王一次又一次地見麵,與本王的這張麵皮,也能扯上關係吧。”

被說得臉一紅,荊微驪羞得耳根發熱。

是了,從靈闌寺那次算來,他們也就見麵寥寥數次,如果這人上來就扯什麽道貌盎然的話她隻會更討厭他。

相比之下,他答得如此坦然,反倒是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

“本王知道,現下的你對本王還不曾生出什麽了不得的情愫,但人這一輩子很長,我們可以慢慢來。”

香囊早就被他自顧自地收起來,見他二度伸出手,粗糲的大掌橫在少女麵前,斑駁駭人的疤痕就這樣直愣愣地衝進視野,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清晰地看到這道疤。

準確來說,是這些疤。

有她不認識的刀槍劍戟所留,也有她認識的,比如厚繭,比如凍瘡。

兀得想起他的過去,腦海中閃爍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冰天雪地的臘月中搓洗衣服,那麽小,那麽乖,卻又那麽惹人心波起。

她不敢去回應,隻盯著那隻大手看:“那若是我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都無法回應王爺呢?”

“那怕是到時候,你也早就適應了有本王在的日子,也是離不開本王了。”他說得自信,嘴角泛起淺淡的笑意。

明明隻有零星定點,荊微驪卻覺得自己瞧見了寒冬中的可人柔陽。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去回應那隻手。

可他的手實在太大了,尤其是她去抓握的時候,她這才知道,原來男人的手摸起來這麽粗糙結實,卻又這麽溫暖。

胸口中生出小小的芽,癢癢的。

“那,我試試吧?”

感受到小小軟軟的一隻搭過來,樊封莞爾,手上用勁兒,直接把她扯得腳底下沒了重心。隻聽她驚呼一聲,條件反射地抬手扶在他胸前,這才悻悻撐住身子。

看出來他是故意的,荊微驪瞪過去:“你這人真是壞心眼死了!逼我答應你就算了,還故意想看我出醜。”

明明是一句脫口而出的責怪,卻到了點她未曾察覺的嬌嗔,調調也是軟綿綿的,當即便引得男人的心化成不成型的一團。

他也覺得奇妙,笑意愈濃:“算不上逼,你可以拒絕本王,隻是你最終選擇托付終身的那個人,本王定然不會放過就是了。”

荊微驪別開臉,哼哼兩聲:“王爺果然位高權重,身份尊貴,脾氣也大。您自個兒不還是個見色起意的。”

難得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樊封心底生出點久違。

沒有否認身前嬌嬌女的“責備”,他應下這個說頭,但也眉目沉斂,既認真地說:“神佛給予眾生悲憫,可眾生卻不平等,勝出來的那個,才是最無法舍棄最放在心裏的那個。”

忽然想起什麽,荊微驪猶豫地問:“靈闌寺當日王爺既撿到了我的香囊,那可有瞧見一隻銀簪?鑲了藍珠的。”

“見了。”樊封簡言意駭。

輕飄飄的兩個字吹過來,她大喜過望,可笑顏還未舒展,就被男人潑過來的一盆冷水澆了個醍醐灌頂。

這次,她才算是徹底明白這人最惹人討厭的地方。

樊封惡劣地笑笑,又攤手裝起無辜:“等不日後你上了花轎,我再還你。”

“亦或者,你現在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