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鐲上花

◎臉又在紅,心又在跳◎

皇宮內雖燈火通明,卻寂寥安靜。

夜色之中,格外詭譎。

“見過北越王。”

守在甘露殿外的小太監低聲行禮,手裏的拂塵被順得柔滑,可見是平時萬般小心的寶貝。

樊封轉眸:“陛下可睡了?”

小太監苦哈哈地回道:“還沒,說今夜一定得見了您才回寢殿,奴婢們怎麽勸都沒用。”

說著,他步履匆匆地去推門,樊封一抬頭,便遠遠瞧見稚氣未脫的小皇帝一襲明黃色龍袍,正百般無聊地伏在桌案上,還拿了支筆,不知道是在寫寫畫畫什麽。

小太監很有眼力勁兒,不僅順手關門,還退到老遠的地方,生怕自己聽著一點兒貴人們的談話。

他向來捏得清自個兒身份。

甘露殿是曆代皇帝勤政辦公之所,這裏被姬氏子孫修建的肅穆莊嚴,浴血而來的帝王會喜歡,可舞勺之齡的少年郎卻隻覺得壓抑。

瞅見他來,姬未沉立馬丟開紫毫,笑著迎上去:“赫川哥哥你終於來了!”

樊封揚眉:“陛下,注意儀態。”

姬未沉腳下猛地變沉,他撇嘴,哼唧一聲:“朕現在都是皇帝了,誰還能管著。”

無奈地歎了口氣,樊封讓他先坐下。

視線停在少年純粹清澈的鹿眼上,心頭生出幾抹恍惚。

與尋常賜牌子入宮待寵的妃嬪不同,小皇帝的生母也就是先太後夜氏,是被先帝強擄進宮的。

傳聞當年上元節先帝微服私訪,對清湖邊放蓮花燈的夜氏女一見鍾情,不顧對方與青梅竹馬已有婚約,不僅在大街上出言輕薄,次日還強橫地下旨召見。這一見,妙齡纖纖女的清白就沒了。

樊封對那位名滿天下的夜氏女記憶很深,當時他身份特殊,留在宮內全憑借養父在再早一任太後跟前的薄麵。可是信佛念經的老人會珍視他這一條命,那些連命是什麽都沒摸索清楚的皇子公主們卻不會。

他被鎖在櫃子裏,黑夜降臨,他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就在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被關到死的時候,是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子打開了鎖。

後來他才知道,救他的人,是當今貴妃。

“赫川哥哥你看。”

回憶戛然而止,樊封循著清朗的嗓音抬頭,便看見小皇帝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十幾張仕女圖。

他眉尾一抖:“陛下這是何意?”

姬未沉笑嘻嘻地抽出其中一張:“朕盤算著北越王今年也二十有五了,早就過了適齡成親的年歲,這可是終身大事,不能拖。這不,朕今日審閱了一整天,還是覺得宣城侯家的小女兒最合適,相貌品性皆是上乘,哥哥看看?”

“……”冷著一張臉,樊封死死盯著那張已經遞過來的仕女圖,恨不得把它撕了。

清了清嗓子,他娓娓道:“陛下,成家一事臣不急。”

“可是朕急啊!”

姬未沉看他這麽不上心,連聲音都大了:“就在一個時辰前,姓溫的又來找朕,說朕該選一批秀女進宮了,你得趕緊出點動靜給他早點事情做,不然他一天到晚老盯著朕。”

原來如此。

樊封了然地笑了笑,難怪這小子今天一反常態,原來是又被溫大丞相灌了一壺。

一把將那些精挑細選的仕女圖撥開,他道:“這些畫像都不必看了,北越王妃的位置,臣心裏有屬意誰來坐。”

“當真!”一聽他如此解釋,姬未沉激動的不像樣,抓心撓肝地拋出問題:“是哪家的姑娘?朕之前見過嗎?漂不漂亮?她認識你嗎中意你嗎?”

樊封沒過多解釋,隻幽幽道:“陛下,臣聽聞您今日隻學了半日的書,可是忘了與臣的約定?”

全身的寒毛皆一豎,姬未沉慫了。

殿外傳來兩聲夜鶯啼叫,樹葉的沙沙聲也緊隨其後。讓人不知道這聲音來自風,還是調皮的鶯。

小太監提著長明燈,恭敬地送走了氣勢駭人的北越王。

待他回神,汗涔涔地又朝裏麵看去:“陛下可要就寢了?”

扶著珠簾金冠,姬未沉搖頭:“你去跟禮部說,把今年的春狩辦得大些,最好能把全京城的世家小姐們都喊來。”

在小太監錯愕的眼神中,小皇帝的瞳仁中倒是先燃起火。

朕非得看看,到底是多驚天地泣鬼神的女子要做北越王妃!

翌日一大早,樊封就到了軍營。

“恰好”撞見紅裙少女懶洋洋地放狠話,而被她踩在腳底下的,便是前一刻才徒手掰斷的斷刃。

劍刃的主人,是荊秋嫋。

“嘖嘖嘖,荊秋嫋你怎麽退步這麽多啊。”照纓搖頭笑著:“虧我以前還把你當做勢均力敵的對手,可你眼下在我手裏,竟連十招都過不了。唉,好失望。”

話音未落,她便覺得後背一涼。

回頭去看,果然是樊封那張棺材似的冷麵孔,以及男人眼中的警告。

她抿嘴,突生無趣。

明明是他讓她來教訓荊秋嫋的,怎的還不能嘲笑兩句了,不能打嘴架的擂台,還有什麽意思。煩死了。

咻的想起什麽,她眼前一亮。

對哦,北越王殿下對荊家的小女兒還揣著小心思呢,的確不能這麽快得罪未來的大姑子。

想至此處,她從擂台上一躍而下,也不去邀功,隻衝自家主子說:“您吩咐的活幹完了。”

沒有理她,樊封朝那邊還黑著一張臉的荊秋嫋看去:“本王有些東西,想勞煩荊將軍轉交。”

冷哼一聲,荊秋嫋一腳踢飛已經斷開的鐵刃:“王爺如此做派,還想讓我幫忙?怕是有些癡人說夢了。”

樊封也不浪費口舌,手腕翻轉,直接把自己手裏的長劍扔過去,穩穩落入接劍人手中。

拔開厚重的劍鞘,凝視著黝黑的鋒利劍身,視線從最頂端緩慢地挪移,將上麵妖嬈的圖騰看了一圈又一圈,饒是在軍營中見識過無數精兵利器的荊秋嫋也驚了片刻。

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妖劍”寒龜。

“本王手底下的暗衛弄壞了將軍的劍,以此來做賠償。”樊封淡然開口,後接著說:“不知將軍可願幫本王一個小忙。”

指腹微微用力,攥緊了劍鞘,她目色銳利:“你想讓我做什麽?”

“替本王,轉交個物件。”

火燒雲被吹到天際肆虐,色彩絢麗的雲彩隨著最後一抹金黃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黑夜。

漆黑的天幕墜著幾顆殘存的星子,它們分得很開,像是注定不能相遇的平行線。

荊秋嫋回到太師府的時候,已經申時三刻了。

比起晨間,她的臂彎中多了個四四方方的漆皮錦盒,還扣了隻金燦燦的小鎖頭。

明明距離家門僅有三四步她卻遲遲不動,惆得隻在原地轉圈。連守在門前的兩個小家丁也不知所措。

“阿姐?為何不進來?”

不遠處傳來少女的軟兮嬌歎,荊秋嫋下意識看過去,果然是她最疼愛的小妹妹。

心一狠,她抱著錦盒大步流星過去,將東西直接推塞進小妹懷中,麵色極其不自然:“這是,有人讓我給你的。”

“啊?”荊微驪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又低頭去看盒子,最頂端的位置用狂草刻寫了個指甲蓋大小的“樊”字,身份昭然若揭。

正是因為看懂了,她才覺得手裏抱著的不是個小盒子,是一團熾熱的火焰。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麵頰冒紅,她小聲道:“阿姐……”

“別怕。”

荊秋嫋率先打斷,手指按住妹妹的手臂,喂她服下定心丸:“他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不至於強搶民女。你若是真不想要,我就給你扔出去。”

“阿姐,沒事的,”荊微驪回以淺淡的一下,嘴角彎彎,星眸閃爍,盈著世間最柔的春水:“隻是一隻小盒子而已,若是我怕了,豈不是折辱了太師府的梅風傲骨。”

荊秋嫋咬彈了下唇瓣,還是沒再說什麽。

回到繡樓,荊三小姐下頜一轉,遣走了所有候在房內的小丫鬟。

包括最貼她心的青瑤。

總算得了份清淨,她將錦盒安置到桌案上,手腕輕晃,長舒了一口氣。

纖柔的指腹溫熱,緩緩貼近那隻個頭輕巧的小金鎖,最後落在最頂端的暗扣處。

哢噠一聲,鎖開了。

錦盒裏放的東西不多,最頂上的是一封信。洋洋灑灑落下的,都是舒展狂放的草書,也幸虧荊微驪精通各方術法大家,否則還真有好大篇幅的字都讀不懂。

她低低笑了聲,那人性子狂,字果然也狂。

信上的內容說長雖長,但也很簡單,無不是寫清了當初有關采薇公主的過往,並且臨末還特別寫了一句話,看的她心頭升起簇簇熱氣。

——本王雖天生惡種,習慣了髒水附體,但也不希望被隨意誤解。三姑娘日後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事,大可直接來問本王,本王永遠都不會騙你。

一個日後,一個永遠。

被深深鑿進心底,挖都挖不出來。

所以在他的心裏,她這麽重要啊?需要特地寫信來解釋,需要用最為珍重的字眼對她許諾。

輕輕放下信紙,但稍加思索又覺得不妥,很快拿起來,折了又折,最後成了還沒她掌心大的小小一疊,再被她小心翼翼地塞到錦盒最下麵。

再之後,她拿起盒中最後一樣。

是隻銀打的鐲子。

有趣的是,這隻鐲子的外環處,刻了一整圈的馬銀花。同當初被他撿到的那隻香囊上的如出一轍。

銀鐲的內側還被刻了個字。

小小的,但比劃又算不上少。

是個驪字。

是驪龍的驪,是探驪得珠的驪。

也是,她的驪。

她鬼使神差,將銀鐲套進了雪腕之上,意外地順利契合。目光凝在上頭的馬銀花,不自覺深陷仿若誤入沼澤難以自救的幼鳥。

瓊山雪鼻下粉唇挺翹,嫣紅得似染了口脂,芳澤不自覺微張,無聲中,吐出來一個名字。隻有兩個字,卻像是一串引人入勝的毒咒。

兀的,原本混亂的神智變得清明。

她急忙用手背碰碰臉頰,熱得不行。

胸口內膨脹又躁動,砰、砰、砰,一下接著一下,不受控製地伴隨著某個律動發出響動。

啊,這人怎麽這麽討厭,老是逼著別人念叨他……

作者有話說:

一邊後空翻進場一邊大喊:“快來給我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