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塵上囂
◎把人嚇跑了◎
樊封頷首算作應禮,眸光輕動,定在那兩人身上。
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章蘭盡拱手行禮,可恭敬的一套話已經說完,那人的目光依舊冷冽刺骨,他的四肢百骸都開始發顫。
不僅僅是他,溫壽熹也是差不多的難受。
先前在丞相府中,她多次聽聞也見過這位北越王殿下,知道他的駭人手段,更知道他的睚眥必報。當日他派人救下了落水的荊微驪,甚至還把人帶回了王府,現在又特地走過來給她撐腰。
這兩人的關係,指定不一般。
不等理清頭緒,頭頂兀地傳來聲音。
男人居高臨下,音色低沉緩慢,帶著不容置否的強橫氣勢:“丞相府的女兒,到底是承了父業,霸道得很。”
溫壽熹瞪大了眼睛,欲出口解釋,可一對上那雙孤傲的瞳仁,不禁打了個哆嗦,竟是一句話也吐不出,硬生生把這個碩大的帽子收入懷中。
懶得在這裏浪費時間,樊封垂眸,繼續去看呆呆站立的小姑娘,語氣放緩,生怕嚇到她:“本王記得這兒養了隻千載難逢的赤兔,要去看看嗎?”
荊微驪回神,唇瓣抿緊,理智有些脫弦,魂不著體地點點頭。
乖極了,像兔子。
樊封麵色一軟,忍住了想揉她腦袋的衝動,轉頭又喊來兩人,冷冰冰下指令:“清場。”
章蘭盡一愣,脫口而出:“王爺這是做什麽!馬場乃陛下為京中眾多青年才俊特設,並非王爺私產。”
難得從這人身上瞧見兩分硬骨氣,樊封來了性子,慢悠悠地回道:“那不妨你猜猜,若是本王去跟陛下提,一天之內這馬場可會成為本王私產?”
被他噎得難以作語,章蘭盡竟是挑不出一絲錯處。
是了,憑他的功績和與陛下的密切關係,這一座馬場又算得了什麽,隻要他想要,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拳頭握緊,他不甘心將啞巴虧咽下去。
馬場的人動作很快,原本烏泱泱的人被一撥又一撥的趕走,包括章蘭盡和溫壽熹。
怕這場鬧劇驚擾到自己那個膽小的堂妹,荊微驪大著膽子扯住了樊封的袖口,小幅度晃了晃,簡而言之地同他說明了情況。越說越小聲,語氣沒底氣極了。
樊封偏頭,望向那個站在一旁看了好久熱鬧的家夥。
霍平蕪挑挑眉,吹了聲口哨轉身就走了,還不忘給他比了個手勢。
痞得很。
“這樣,便可以了吧?”沒有急著收回自己的衣袖,任由她出神地捏抓著。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是少女茂密的發頂,兩支銀釵相立而存,上麵的絳紫色花石形似鳶尾,極襯她今日的裙上紋。
眸光一步步向下,最後停在她卷翹的睫毛上。
烏黑茂密,跟小蒲扇似的。
綿密的風吹動過,纖細的枝與葉沙沙作響,靜謐得撫慰人心。
見她良久不回話,樊封的心裏有些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半月前,在綠拂齋中的那事。
她在想采薇?
她跟她那沒腦子、隻會聽、不會辨的長姐一樣認為他是個朝秦暮楚,玩弄了人家姑娘感情還害得其慘死的浪**子?
真是荒唐!
想到此處,胸腔內無端燃火,他忍著戾氣默罵了聲。
但罵的,隻是當初那個不通人性的自己。
其實樊封隻猜對了一半。
荊微驪的確是在想他和采薇的“舊事”,但卻不認為他與“浪**”一詞可擺在一處評價。
頂多是心狠手辣,細思極恐罷了。
這半月來她通過青瑤,搜羅了無數當年那些花邊故事的始尾。因怕自己跌入另一道萬丈深淵,所以想盡可能地多了解些。
可打聽了許多日,得到的結果也一般無二。
都說是當初那個卑劣的太監養子,憑借得到了老太後和前丞相的青眼久居宮牆一隅,不僅和敵國質子霍平蕪關係甚好,竟然還將老太後的愛女采薇公主籠絡到了身邊。
還說這樊封極有心機,為了博得公主高興,打聽來了很多後者最喜愛的物件,久而久之,便害得公主情根深種。
可當年先帝去世,九子奪嫡,宮內局勢大變。樊封利用多方勢力的製衡異軍突起,不僅成功扶持先帝最小的兒子登基,還依靠“要迎娶公主”一事博得了名聲。
可當熹微散去,波光不再閃爍,才知道躺在汩汩泉水裏的不是什麽稀世珍寶,隻是一顆坑坑窪窪的黑石頭。
采薇公主被人下毒死在冷宮,連陛下都罷朝了,可樊封卻一聲不吭奔赴了邊疆,數年情意竟都值不上一句關切。實在令人心寒。
而且說句心裏話,她並不認為“太監養子”這個身份有什麽值得羞恥,或者值得他人評頭論足的,從泥濘最斑駁處走到陽光下,這明明是強大的證據才對呀。
“荊微驪。”
字正腔圓的三個字從她頭頂喊出來,強行打斷了才剛演到一半的回憶,被喚的人猛然抬頭,不出意外地撞進那雙黝黑的眼眸中。
猛烈又黯淡的顏色,仿若瞧不見半枚星子的天幕。太沉重了,又太詭異了。
她怕了。
手指瑟縮回來,荊微驪戰戰兢兢地行禮:“請王爺恕罪,小女想起家中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樊封沉著一張臉,小指微動,但還是沒有出現更進一步的動作。
他冷笑:“也好,你早些回家去罷。”
絲絲縷縷的情緒滲透進少女的五髒六腑,這種被人死死攥住的窒息感讓她險些腿軟,她不敢抬頭去看,更不敢猜。
這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像極了在靈闌寺那日。
長劍入喉,紅蓮遍地的一幕猶在眼前,她咬緊了下唇,生怕自己再不小心露出痛苦的表情,到時隻會惹得他更不愉悅。
她想活著。
望著那道因雙腿無力險些把自己絆倒的背影,樊封閉眼,壓住心火:“行了出來吧。”
耳邊傳來兩聲輕而淡的笑,霍平蕪連走路姿勢都透著兩分吊兒郎當:“哎呀呀,我方才是瞅見北越王殿下將嬌滴滴的小姑娘嚇跑了嗎?真是可憐,別是哭了。”
麵無表情地斜他一眼,他直截了當:“吃慣了粗茶淡飯的人,自然容易被山珍海味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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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珍重的人都走了,樊封自然沒有在馬場多待。
縱然在馬場遇著荊微驪是個意外,可他是打心底裏想跟她多待會兒,起初還想著,實在不行就用一些粗暴但有效的方法,將她留在身邊再從長計議。
可當他低頭看見那對媚不自知的眼時,心裏滋生出來的邪念頓時煙消雲散。
他不要做賞花的遊人,要真正擁有這棵桃樹才好。
“過幾日就是采薇的冥誕了,你可記得抽出時間去燒紙錢。”
回去的路上,霍平蕪拍了下他肩膀。
樊封駐足一瞬,口氣有些許波動:“知道。”
當年那場意外來得太快,他們還沒想好未來,就戛然而止沒了未來。
自從跟采薇初見起,好像一切都開始失控。
起初,那位富有野心的小公主把他推進池水中又把他救上來,以“救命恩人”自居,誆騙了他整整三載。
那時候,她問他想不想嚐嚐權力的滋味,想不想讓那些欺負過他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點頭了。
其實這一切與傳聞中的故事恰好相反,是采薇看中他背後的前任丞相,特地用手段來到他和霍平蕪身邊,用盡心思讓他們站在了同一陣營。此般種種,也是皇子內鬥發生的前一個月,樊封才想明白。
這哪裏是什麽九子奪嫡,分明還有個想效仿前朝女帝的公主殿下。
當年前丞相曾說過,他是個心腸好的孩子,分不清利益糾纏,卻看得明白善惡。可樊封認為,他老人家錯了,畢竟他在采薇這兒,就結結實實地栽了個跟頭。
曾經以為的摯友,卻為了帝王之位轉頭就送上了屠刀,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來得被他想得還要快。
縱然霧靄散盡,他還是把采薇視作“恩人”的,畢竟當年的確是她拉了他一把。
可他眼中的朋友,為了治他於死地,不惜與敵國聯手,給他準備了一場坑殺之術,給霍平蕪準備了一盞鶴頂紅。
但可惜,論野心與對權力的執念,樊封自認不如采薇。
可是論手段,采薇不及他。
那盞毒藥也是他對采薇最後的試探,如果她對他們還心存善念,大家自然相安無事,可如果殺心真的再也無法湮滅,最後的結果便是點火自焚。
忽然,一陣邪風卷來。
散了過往塵埃。
樊封推開了霍平蕪的手,有些不想回憶那個死了還給自己添麻煩的女人:“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你了。”
“哈?你去哪?”
“進宮。”
話音未落,男人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平蕪站在那裏直嘖嘴。
難怪白老將軍這幾天都跟著了魔似的念叨,感情這小子還真心裏頭有人了。
也罷,要是采薇知道自己費盡心思也沒勾引成功的樊封,卻因為另一個女子神魂顛倒成這般,怕是都要氣活過來了。
想到此處,他沒忍住,噗嗤一聲樂出來。
作者有話說:
老樊和驪驪都是濃顏係美人,天生一對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