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以貓眠之

這話聽得裴陸一頭霧水,警察?他本來就是警察,怎麽能叫給自己設定的角色呢?

湯圖知道這麽說會教他困惑,解釋說,“有的人會把生活和工作分開,比方一個演員吧,工作的時候是演員,工作之外他會有或父親或兒子,又或者是男朋友或丈夫的角色,戲裏戲外分得清楚。但有的演員就會戲裏戲外分不清,這種人就成了典型的戲癡,身陷戲中出不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陷在警察身份裏出不來?”

湯圖點頭。

“我們都覺得做警察跟其他職業不同,要有絕對的責任感和正義感,身上的擔子很重。但是裴陸你仔細想想看,難道別的職業就不需要責任嗎?像是醫生、建築師,甚至是修理工,每一分職業都有它自己的責任和壓力。對職業有敬畏有責任是好事,但如果困在其中那就成了壓得自己透不過氣的那座山。”

她朝著他上下比劃了一下。

“你看你的穿著,我就問你,你有特別休閑的便服嗎?比方說運動裝或寬大T恤之類的。”

裴陸想了想,搖頭。

他平時很忙,很少有休息時間。

“警察的身份讓你休息不下來,哪怕真的有休息時間,你也不會輕易讓自己停下來,尤其是你的搭檔失蹤,你更是繃著根神經,或許你已經預感到你搭檔最糟糕的後果,所以你就不停地告訴自己,沒資格休息沒資格放鬆,隻有堅持在崗位上,你覺得才能對得起你搭檔的付出。”

裴陸低垂著臉,沉默不語。

“可是你沒有錯,你搭檔的失蹤不是你造成的,你應該適當地學會放鬆,否則怎麽能有精力繼續尋找他的下落?”

裴陸雙手相握十指交叉,眉心緊鎖,薄唇近乎能抿成一條線。湯圖看著他的神情,剛開始覺著沒什麽,以為他不過就是心理壓力大,後來越看越品出不對勁來,有種隱隱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陡然懊惱,暗責自己也有點陷入所謂的經驗之談裏了。

深吸了一口氣,輕吐止於唇,她問裴陸,“其實你一直認為,你搭檔的失蹤跟你有關對吧?”

裴陸驀地抬頭看著她。

湯圖心裏的石頭落下來,可與此同時也心生擔憂,往往有這種意識的人都會被道德和情感綁架。她問他,你想說說嗎?

裴陸的神情顯得幹澀和遲疑,許久後才說,“不應該是他去的,三個月前去外地執行任務的人應該是我,但當時家人出事,我搭檔就替我去了。”

多餘的話沒說,點到即止。

湯圖卻一切都明白了。

執行任務,非到不得已的情況是不能更換人選,想來當時裴陸的家人應該是出了很大的事,這是其一;其二,他的搭檔能取而代之,說明是對當時那項任務十分熟悉,否則裴陸也不可能同意搭檔前往,因此,裴陸的放心也是推進事態奔著悲劇去的原動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搭檔替他前行,出事也是替他出事,所以裴陸心生愧疚。

家人的變故和對搭檔失蹤的內疚,導致現在裴陸困在這份莫大的壓力和責任裏出不來,繼而導致他的焦慮不安,隻能靠著高強度的工作來填補心中愧疚,久而久之就成了惡性循環。

他不想休息不想放鬆,甚至都不敢讓自己穿得舒適些,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擁有。

湯圖細細斟酌,沒輕易發表意見。

像是裴陸這樣的人,並非是講講道理就能解決問題了,相反,警察出身的他什麽道理沒跟犯人講過?但事實上,越是這種什麽道理都懂的人就越難放下心結,做起溝通工作就越是效果甚微。

最後湯圖什麽都沒說,就讓他躺靠在躺椅上。

窗外的陽光被百葉窗過濾得柔和,午後的門會所安靜得很,門前的那條林蔭小路也極少過車,偶爾會有小野貓在路上溜達,然後前爪一搭後爪一蹬的就上了樹。

都是在這片混的老江湖了,滋潤得很,附近但凡有商家,都會在門前搭個收容窩和擺上貓糧狗糧、水的,人與流浪小動物相處愉快,有時候也會有些小動物混進店家裏,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再出去玩。

有隻橘色狸貓就鑽進了門會所的前院裏,這個時間萬物懶懶,又有溫暖的陽光,狸貓往窗台上一趴就不走了。都說大橘為重,這話一點不假。明明是隻流浪貓,卻被這附近一帶養的膘肥體壯,挺寬大的窗台躺在上頭反倒擁擠了。

裴陸透過百葉窗看著在窗台上犯懶的大橘貓,靠在那,跟湯圖講述他那位搭檔的事,兩人是如何在警校不打不相識的,後來又從不同分局調到了一起……

提到了他們兩人在不忙的時候就喜歡去喝點酒,專挑那種人間煙火氣旺的小店,來上兩道小菜,外加一小碟花生米,幾杯酒下肚就開始侃天侃地。

說到他這位搭檔命苦,打小父母離異誰都不想要個拖油瓶,今兒在舅舅家待幾天,明兒在姑姑家待一陣子,就這麽居無定所的長大,後來結了婚才算是真正有了家……

“他總說這樣長大挺好的,無依無靠,尤其是做我們這行的,一旦出事也心無牽掛。”裴陸說著重重歎氣,他覺得心裏堵得慌,胸口也像是被塊巨石壓著似的。

湯圖始終傾聽,沒做任何形式上的話題引導,就是隨裴陸說到哪算到哪。

裴陸其實也是說說停停,大多數是沉默,因為有些話好像不管怎麽說都顯得那麽矯情。窗台的那隻大橘貓始終沒走,他看著它,它也在看著他。

那貓眼似枚黃色寶石,金燦燦的。

它的瞳孔隨著光亮放大或縮小,裴陸心裏難得這麽平靜,漸漸地,也覺得身體愈發沉重……

直到裴陸閉上雙眼沉沉睡去,湯圖這才起了身。

放輕了腳步,走到窗子前。

那隻大橘貓還趴在那,一雙貓眼盯著躺椅上的裴陸。湯圖稍稍彎身下來,隔著玻璃窗跟那隻貓輕聲說了句謝謝,探出手指在窗玻璃上有節奏地敲了三聲,那貓才有了動作,打了個哈欠,下巴往前爪上一搭,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