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自己的臉在看著自己

湛野的確要比湛小野二號更像個人名,對於一個將主人格完全取代的次人格來說,擁有個全新的名字也是件很有成就的事兒。

湛野很滿足這個名字,急躁不滿褪去後,他又恢複吊兒郎當的模樣。

岑詞當時在閣樓看見的模樣。

“岑醫生,我以為你會鍥而不舍呢,怎麽?被湛昌嚇著了?”湛野哼笑。

從進門到現在,他都保持著談話的主動權,一切的節奏都在他掌控之內。岑詞麵色不驚,卻在心裏迅速勾勒出湛小野次人格的性格特點:陰沉、報複心強、做事有計劃。

但同時他也未必能耐得住性子,像是他的主動現身。

還有他的敏感,例如會因為一個名字問題而有明顯的情緒變化。

岑詞從不怕人格分裂的患者,怕就怕會遇上那種深沉如海無堅不摧的次人格,那種才真正叫做難啃的骨頭,但湛小野的次人格還好,雖看著強大,但並不是難以攻克。

有在意的東西就有脆弱點,脆弱點就是缺點。

岑詞坐在那,很穩當,問他,“湛小野,病因在你,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要對你爸爸鍥而不舍?”

“湛野。”他淡淡出聲糾正。

岑詞笑而不語。

他慵懶地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湛小野很無辜,該死的是他爸,岑醫生不該找準病灶嗎?”

“你爸為什麽該死?”岑詞問。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就掩去了,笑,“你直接去問湛昌啊。”

岑詞淺笑,風輕雲淡的,“沒這個打算。”

他聞言一愣,看著她微微皺眉。

可岑詞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打算,喝了水潤喉,又招呼他多喝水,並告知南城冬天氣候幹,沒事得多喝水。見狀,他眉頭皺得更深,但還是壓住了不悅,探身上前拿了杯子,但也隻是應付地喝上一口就放下了。

“什麽叫沒有這個打算?”他追問。

岑詞杯沒離唇,抬眼看著他,卻隻看不說話。

看得他終究不耐煩了,催問,“為什麽不說話?”

岑詞這才放下杯子,雙臂交叉環抱,似上下打量,輕笑,“湛小野,我才發現你今天換了穿衣風格,要不然怎麽就覺得不對勁呢,說實話,這身不大適合你啊。”

湛小野以往來她這,在穿戴上很簡潔整齊,看得出對門會所對她十分尊敬,今天,眼前的“湛小野”穿戴風格完全大變,外麵天寒地凍的,就穿著條破洞牛仔褲加寬大T恤,外套也是件牛仔服,上頭是五顏六色的塗鴉風,頭發染成金色,其中幾縷挑染成白,左耳耳垂上戴了枚金屬骷髏頭的耳釘,十分誇張。

早在一進門岑詞就發現湛小野的穿衣風格與以往大相徑庭,心想著,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很顯然這番話就是用來激怒“湛小野”的,而他也不負眾望地爆發了,一拳頭錘桌上,怒瞪著岑詞,“我喜歡這麽穿!難道還像那個慫蛋似的每天扮乖巧?岑醫生,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為什麽不找湛昌?”

“你以前那麽穿我覺得挺好看,乖巧怎麽了?我覺得應該換個詞來形容你以前,那是有教養。”

“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他徹底惱怒了,椅子一推站起身,一拳頭又砸桌上。

這次動靜不小,引得外麵的羊小桃趕緊來了門口,透過門縫查看裏麵的情況。岑詞不動聲色地坐在那,手指輕敲了兩下桌麵,從羊小桃那個方向看得清楚,她就退下了。

“那天我跟你爸相聊甚歡,所以我為什麽還要去找你爸?”岑詞終於回答了他的問題,可在態度上風輕雲淡得很,絲毫沒按照他的想法來。

他聞言,牙咬得咯咯響,“別以為我不知道,湛昌一直派人跟著你!難道你不認為他是因為心虛嗎?”

“心虛?”岑詞輕笑,“我倒是覺得你爸做事挺坦**,至於你說的跟蹤,我倒是不覺得,他是擔心有人會對我不利,派人保護我而已。”

“湛小野”一怔,緊跟著冷笑,陰森森的冷笑,指著她,“我看你是被他收買了吧!他做事坦**?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你偏袒他是吧?或者你就是怕了他!你怕他對你打擊報複!哦,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跟你說了什麽,你們想聯起手來害我!”

“湛小野,你爸隻是說你病了,希望我能治好你。”

這話徹底激怒了他,一腳就被椅子給踹飛了,衝著她怒吼,“我叫湛野,不是湛小野!你他媽給我聽明白了!還有,湛昌不是我爸,他不配做我爸!治好我?我看你們是打算殺了我!”

門縫外羊小桃又站在那,手裏還攥著手機,時刻提防著裏麵的狂躁病人出了手傷了人。心裏自然是急得不行,想著現在湯圖又不在,一旦真出事怎麽辦?

看來這診所裏沒個男醫生真是不行啊。

岑詞始終沒按呼救鈴,羊小桃不敢輕舉妄動,更不能貿貿然衝進去。

其實打從門會所成立以來,像是遇上湛小野這種情況的算不上太多。一般來講,治療室裏都要有暗門才行,一旦發生危險,治療師可以從暗門第一時間逃生。

湯圖的治療室裏就有,但岑詞所在的那間沒有。當時湯圖要命人開設道暗門卻被岑詞阻了,她說她用不上,後來湯圖不放心,還是在她的桌旁按了個呼救鈴。

這呼救鈴的位置隱蔽,不會輕易被病人發現,按的時候沒聲音,也不會刺激到病人,羊小桃所在的前台能看見呼救鈴的光亮,一旦閃爍就立刻報警。

羊小桃覺得裏麵快炸了,她看不見湛小野的神情,但從他的背影裏都能感受到他歇斯底裏的憤怒。欲哭無淚地心想著,岑醫生啊岑醫生,我要不要打電話給秦總啊?

治療室內,岑詞麵對湛小野近乎活吞人的架勢不為所動,她也起了身,與他目光相對,“我是你的治療師,沒有害你的想法,小野你病了,你該好好聽你爸的話,來我這配合治療。”

“湛小野”咬著牙怒瞪著她,眼裏是熊熊火焰,恨不得將她戳骨揚灰,許久後他冷笑,指著她,“有你的!你們都給老子等著!”話畢,轉身就走。

門口處的羊小桃沒料到他說走就走,他這轉頭的功夫,她就隔著條門縫跟他的視線打了個照麵,後背一陣生涼,沒等反應過來房門就被拉開了。

“湛小野”站在門口,看了看羊小桃,又轉頭瞅了一眼岑詞,微微眯眼,扔了句,“岑醫生,咱們走著瞧!”

等他離開後羊小桃都快癱地上了,眼前總轉悠著剛剛湛小野的眼神,老天,那究竟是個什麽眼神啊,冰冷、森涼,看上一眼就跟掉進冰窟窿裏似的出不來。她攥了攥手指,方覺整隻手都是涼的。

岑詞卻像是個沒事人似的,拿起杯子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水,見羊小桃靠在門框上步子都挪不動,便跟她說,“下次記住不要留門縫,會刺激到病人。”

羊小桃好半天才緩過來,邁著踉蹌的步子進來,“我是怕你有危險啊,岑醫生,要不咱就按個暗門吧,這樣的話我和湯醫生都放心。”

“沒必要。”岑詞輕笑。

“怎麽就沒必要啊!剛剛嚇死我了,我都想給秦總打電話了。”

岑詞不解,“給他打電話幹什麽?”

“救你啊,或者在咱們這兒鎮場子。”羊小桃一本正經地說,“有個男士在,真要是發生什麽事在力量上也能抗衡啊。”

岑詞忍不住笑出聲,抬手一戳羊小桃的腦門,“你可真能想,還鎮場子,人家是做企業的,來給你個小小診所賣力氣?”

“他不是……”羊小桃瞄了她一眼,小聲嘀咕,“你男朋友嘛。”

“別亂講話。”岑詞拿著水杯繞回桌前,“再說了,不管是不是男朋友,哪怕是丈夫,有些時候有些情況,需要靠自己的還是要靠自己。”

羊小桃在心裏回了句,那要男朋友或者嫁人幹什麽啊……當然,這話她可不敢脫出口。

“今天的情況不算什麽。”岑詞輕聲說了句,“所以遠沒有必要去麻煩別人。”

“還不算什麽?我的魂都快沒了,剛才多瘮人啊,如果手旁有把刀子,我感覺他都能揮刀子啊。”羊小桃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的。

“隻是大呼小叫,還會有更嚴重的呢,那到時候你不真的被嚇死?”岑詞笑看著她,“恐怕你連打電話求救的力氣都沒了吧。”

“更、更嚴重的?”羊小桃聞言結巴了,“不會是……真要揮刀子吧?”

岑詞放下杯子,目光沉定,許久後說,“可能很快就會發生了。”

窗外的積雪早就化沒了,院子裏的鬆柏綠意蔥蔥。不下雪的南城像極了春天來臨時的模樣,可恰恰隻是幻覺,聖誕節和元旦過去,再過一個除夕,那才會盼到春暖花開的時節。

岑詞靜靜地看著窗外,看著看著,總覺得玻璃上映著的那張臉在瞅著自己。她定睛看過去,不是自己的臉嗎?

抬手去碰,那張臉在日光下映得模糊不清。

是自己的臉,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