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直到他緩緩把門打開…
閣樓上出乎意料的寬敞。
不逼仄不沉暗,陽光正好,映得整個閣樓裏都亮堂堂的。跟臥室裏格調完全不同,這裏地麵上鋪著的是老木地板,原色,洇了光圈,看著十分明快。
功能區分得很清晰,睡覺、看書、休閑甚至還有個小小的衣帽區。牆上貼著日本動漫的畫報,還陳列了不少手辦,除此之外擺著跟運動有關的物件,有輛山地自行車掛在牆上,下方擺著隻泳鏡,牆角還立著滑板,上頭不少塗鴉,還有個看不出是誰的簽名。
書不少,多數是教材,還有課外閱讀、中外文學名著,書桌上攤著卷子,岑詞上前看了一眼,是物理,卷子上的題答得滿滿騰騰,每道題都沒落下,旁邊也摞著厚厚的卷子,都是物理競賽題。
湛小野果然是很喜歡物理。
有業餘喜好,愛運動,又是個物理學霸,這樣的湛小野的確就是岑詞所接觸的湛小野。
就連被褥的顏色都是明快鮮豔,跟臥室裏的暮暮沉沉截然相反。
床旁邊的牆上也是貼的花花綠綠,最多的是照片,單人的,合照的……
閣樓裏的東西多,但不雜亂,有的全都是生活氣息,不像是那間臥室,沒半點人情味。岑詞想起湛小野每次做完治療的時候,他都要把躺椅上的毯子疊放得整齊,然後跟她交談的同時也會下意識地把她桌上的筆紙收拾齊整。
“閣樓都是小野自己整理吧?”
小野媽點頭說,“不讓阿姨亂碰他的東西,這點跟他爸一個樣,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他自己打掃房間。但現在他也不怎麽住閣樓了,阿姨進不進來打掃的他也不管了。”
岑詞細細地打量著這屋子裏的物件,又跟小野媽了解了些情況,尤其是他從小到大的經曆。小野媽記性十分好,能看出來是一心撲在孩子身上,湛小野打出生起的大事小情她都記得。當然,最後也沒說出特殊事件來,用她的話說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怎麽長大的,小野就是怎麽長大的,頂多就是他爸對他嚴格了些……
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問岑詞,吃的一樣米喝的一樣水,怎麽別人家的孩子就沒事,我家小野就……
岑詞其實不是很喜歡安慰人,尤其是哭哭啼啼的成年人。因為在她覺得,成年人的世界裏本就沒有歌舞升平,壓力、無奈、焦躁甚至絕望都是人生裏必備的課題,各有各的路就各有各的苦,自己的苦旁人替代不了,旁人的苦自己感同身受不了。
安慰這種事不過就在浪費時間。
但麵對小野媽的淒寥,她還是出言寬慰了,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放心,我會治好小野。”
可憐天下父母心。
在小野媽倒出感激之言之前岑詞又馬上打斷,她這個人容得別人罵她怨她,就是受不了別人的感激。抬手從牆上眾多照片裏摘下一張來,“照片上的孩子都是小野的朋友?平時玩得很好?”
照片上有三個男孩子,看模樣不過五六歲,站在一起胳膊相互搭著肩膀,笑得開心。站在最左側的是湛小野,眉宇間已經有了酷酷的影子。
但仔細看應該是四個孩子,隻是最右邊上的孩子被剪掉了,隻留了搭在旁邊人肩膀上的手。
小野媽上前看了一眼,“是,這幾個孩子打小就認識,又在同一個學校上學,感情好得很呢,隻是現在因為小野這病……原本都約好考同一所大學呢。”
岑詞邊聽邊巡視牆上的其他照片,這幾個孩子還真是自小到大,合照不少,從稚嫩到青春洋溢,隻是,之後的合照裏都是三人,她手裏的這張照片裏被剪掉的那個孩子似乎一直沒出現過。
“最邊上的這個孩子是誰?”
小野媽看了一眼照片,哦了一聲,說,“好像是個叫倩倩的孩子,之前都是在一起玩的。”
是個女孩子啊。
岑詞翻過照片,照片後麵寫了四個人名,就是那種某某到此一遊的既視感,其中一個名字就是倩倩。
“之前?那她現在呢?”
小野媽說,“很早就搬走了,之後就再沒跟小野聯係過。”
搬家?
“照片是小野剪的?為什麽要剪?”
“小野這個孩子啊,特別重感情,之前他們四個玩得特別好,小野也真是掏心窩子拿他們當朋友,尤其是那個叫倩倩的小姑娘,他更是把她當妹妹似的照顧。但是後來人家搬走了,聽說是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小野知道這件事後傷心了好幾天,然後一氣之下就把倩倩從照片裏剪下去了。”
這件事湛小野倒是沒跟她提過。
“其實啊就是小孩子使小性子,你想啊,五六歲的孩子跟著大人搬家,就算想跟小夥伴們告別,那也得大人有時間才行啊,那麽小的孩子都是要隨著大人走的。我估計小野就是當時一時生氣,過後也後悔呢,要不然也不能一直留著這照片。”
“關係既然這麽好,應該還有倩倩的其他照片吧?”
小野媽想了半天,走到儲物櫃旁,拉開,從裏麵拿出本相冊來,“估計這裏麵能有,因為這幾個孩子都愛臭美,喜歡拍照。”
正說著,阿姨敲門進來,說有電話找。
小野媽一臉歉意,將相冊交到岑詞手上,要她先慢慢看。等她出去後,岑詞在椅子上坐下來,打開相冊,一頁頁地翻看。
想要了解一個人,除了看對方平時愛看什麽書外,看相冊也是最好的方式。
對方自小的環境、周圍有些什麽人、交了多少朋友、拍照時愛不愛笑等等這些都能看出問題。
湛小野不開心。
從小到大。
這是岑詞一張張照片看下來的最直觀感覺。
他個人拍照的時候挺拘謹,哪怕是得獎的照片裏,他笑得都很勉強。相比牆上多是合影的照片,相冊裏的單人照居多,再者就是他跟媽媽的合照。
很顯然,湛昌缺席了湛小野的成長,除了一張全家福外,很難再在合照上看見湛昌的影子。
湛小野笑得最開心的就是跟朋友們,有那幾張臉熟的,還有其他的朋友,但最多的還是牆上那幾人。
岑詞飛快翻了幾頁,既然小時候關係那麽好,那倩倩的照片應該不止一張 吧?
可從頭翻到尾也沒看見倩倩的照片。
岑詞覺得奇怪,剛想闔相冊,就覺得手指搭著的地方有點不一樣。她仔細一看,原來其中一張照片的內層裏麵還夾著幾張照片。
這是一本挺傳統的相冊,硬殼的外封,上頭的背景是童話世界裏的城堡,一王子騎著馬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城堡門口,劍指遠方。翻開,裏麵不像是現如今直接能將照片貼上的那種,是帶著透明塑料袋子的,一張張照片往裏插著放。岑詞撚開袋子的邊緣,從中抽出那幾張照片。
插在最外層的是小野騎自行車的照片,也不知道誰給他拍的,隻拍了側麵,挺酷。
背後的那幾張被岑詞展開,果然就是他們幾個的合照。
有五張。
微微泛黃的老舊照片,但四角沒見卷邊和破損,換言之保存挺好。隻是年頭太久了,而且早年的像素也不高,每張孩子的臉都略有些模糊。
五張照片裏,有正兒八經擺拍的、在戶外玩耍抓拍的、有居家的、一起吃飯的……都有倩倩,但是同樣的,都被湛小野給處理過了。
方便剪的直接剪掉,不方便剪的就用黑色炭筆把整個人劃掉。
五六歲的年紀,小夥伴不聲不響搬家了,突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這很正常,情感強烈的也會有毀照片的舉動,很顯然,小野就是個情感強烈的孩子,關於這點,她在治療他的過程中就能發現。
將照片整理好重新插了回去。
可插到一半的時候岑詞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如果毀照片的行為不是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呢?
這個念頭乍起的瞬間,岑詞就覺得心頭掠過一捋涼,竟然令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將照片又拿出來,盯著上麵被劃黑的倩倩,她微微皺了眉頭。
還有就是,把倩倩從照片中剪掉的和劃黑的人,一定是湛小野嗎?
這兩處不確定性的念頭一旦形成,就跟糅進血肉的鉤子,冰冷鋒利,閃著寒光一鉤鉤地紮下來。
岑詞從業多年,最怕的就是這種。
預感成真。
正想著,岑詞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是驀然升騰而起的森涼,又或者說……岑詞猛地轉頭看向門口,或者說,這股子涼意就來自於跟她一門之隔的門外。
岑詞的呼吸沒由來地加促,手指暗自攥起。
就在這時卻聽見有細碎的聲音傳進來,仔細去聽,好像是有什麽人在竊竊地笑,極低極小,可因為閣樓太多安靜便能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岑詞隻覺得大腦像是陡然缺氧忽悠了一下,死死盯著那扇門。
門後,有人……
讓她冷不丁想起湛小野之前說的:他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透過房門窺視著我,直到,他緩緩把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