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來了他來了

未明的天兒,誰家經曆這幕不害怕?哪怕明知道自己家人心理有疾。

羊小桃在電話裏跟岑詞說,“聽小野媽媽說,當時小野說的話細細碎碎的,好像在跟什麽人竊竊私語似的。這也太嚇人了,大半夜的還拎把菜刀,以前小野來咱們這,我瞧著還算正常啊。”

湛小野的精神狀態始終很穩定,最起碼從岑詞接手到他出事前,哪怕他每次來在提到另一個自己的時候,整個人的狀況都是她能控製得住的。

現在,湛小野的情況之前沒有出現過。

岑詞沒急著叫他,隻是在他身邊坐下,近距離這麽一瞧才發現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他悶著頭,嘴裏果然在念著什麽話。

聲音太小了,她隻能湊近聽。

她聽見湛小野在說,“他來了他來了……”

“小野。”岑詞輕輕拍了拍他。

湛小野猛地抬頭,一臉驚恐,見是岑詞後竟一把將她摟住,跟死抓著救命稻草似的,“岑醫生、我……我怎麽辦?他要殺我了,要來殺我了!”

岑詞輕撫著他的後背,“你慢慢說。”

湛小野好半天才稍稍穩定情緒,重新窩回沙發裏,手指頭還在抖。

“一直以來,我跟他相處得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岑醫生,你之前說過,隻要不去招惹他,他就不會來招惹我,對不對?”

岑詞點頭。

湛小野口中的“他”,就是他認為的另一個自己。湛小野之所以來心理診所,最初是照鏡子的時候瞧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貓,然後又說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把帽子戴他頭上,他這才變成了一隻貓。

有因有果說得通順,但邏輯不通。

“可是後來他就老跟著我,我在上學的路上、回家的路上都能看見他!”湛小野的牙齒在打顫,“是他開始主動招惹我的生活了。”

“他進了你家?”岑詞問。

湛小野呼吸加促,手指攥緊,戰戰兢兢地點頭。

岑詞微微皺眉,“當時是什麽情況?”

湛小野抿了抿嘴,看著還是挺緊張的,岑詞見狀後起身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他接過,喝了幾口水,方才把心中恐懼再度往下壓了壓。

抬眼看岑詞,“岑醫生,你相信我的,對吧?”

“當然。”岑詞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

湛小野聞言後稍顯放心,他便顫著嗓音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同岑詞講了。

一直以來,另一個湛小野都隻是在外麵徘徊,湛小野隻有出了門才能見到另一個自己。用湛小野的話說就是,另一個他不怕冷也不怕吵,就住在外麵。

可昨天後半夜的時候,另一個他就進了屋子。

“他食言了,就站在我的房門外。”湛小野說這話的時候環抱著自己,蜷縮成團。

另一個湛小野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臥室外,終究還是進來了。

似乎所有的約定全都打破。

另一個湛小野擰開房門,一步步走到湛小野麵前,看著抖成篩子的他,蹲身下來說,“你不能隻戴著我的帽子啊,湛小野,從今天起,我就是你了。”

湛小野說到這兒,求助地看著岑詞,“他最終還是想取代我!”

岑詞安撫了一下他的情緒,又問他淩晨手持菜刀站在玄關的事。果不其然,湛小野不記得了,喃喃搖頭,“絕對不是我,不是我……對!不是我!”

**

送走湛小野後,岑詞從門會所出來直接回了家。

當初接手湛小野這個案子之前,有關湛小野的背景資料她也了解得差不多。家境不錯,父親是個生意人,母親專職在家帶孩子,就是如此,湛小野心理上有一點點異樣沒能逃過小野的媽媽,之前找了不少心理醫生,最後輾轉到她這裏。

湛小野的成績不錯,就讀於振揚中學,是本市人才雲集的重點高中。湛小野長得好,成績又好,原本就是老師眼裏的香餑餑,結果因為心理問題被迫停學一年,現在雖說跟著高三複習,可心理問題不解決,就如同是埋了顆炸彈似的讓人不安。

小野的父親打來電話,態度很是強硬不客氣,大抵覺得小野目前的情況是她的失職,態度惡劣不說還口出威脅。

岑詞倒是沒惱,輕描淡寫回了過去,“第一,如果湛小野心理狀況沒問題,你們也不會送我這;第二,有顯性問題是好事,方便我隨時調整治療方案;第三,湛先生,我是精神分析師,你不是。”

懟的對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整個通話過程中羊小桃都在,結束後,羊小桃拚命地衝著她豎拇指。岑詞並不覺得這是件多驕傲的事,不到萬不得已,從事他們這行的都不會跟病人家屬起衝突。

可她實在見不慣有人高高在上鼻孔朝下的模樣,湛小野那麽好的一個孩子,不驕不躁的,怎麽會攤上那麽個爹?想來平時在公司裏都被人巴奉慣了,沒人敢反對也沒人敢懟。

沒一會兒湛小野的媽媽又打來了電話,連連為湛小野爸爸的言辭道歉。

半小時不到,湛小野爸媽的電話輪番轟炸,岑詞想安靜下來分析病案都沒了心情,將手機一關,跟羊小桃說如果有急事就去家裏找她。

一來二去的,傷口牽扯著疼,尤其是胳膊上的,被湛小野的媽媽抓了那麽一下子,紗布好像都泛紅了。

回了家,小時工已經將屋子打掃幹淨,沒想到她能提前回來,考慮她身上有傷,便張羅著要做飯,被岑詞給阻了並且打發了離開。

一場車禍沒斷胳膊斷腿、能走能動實屬萬幸,但湯圖還是擔心她照顧不好自己,生生請來個小時工替她分憂。岑詞平日素靜慣了的,因為湯圖沒少叮囑小時工:切記在她上班的時候來家裏打掃、遇上她在家也盡量別打擾她……

新城區本就安靜,而且還沒到下班時間,所以最適合岑詞重頭去捋湛小野的情況。

湛小野的情況表麵上是朝著惡化的方向去了,但實際上,像這種狀況也不是一開始沒預料到的。就如同一個人得了感冒,最開始隻是打打噴嚏、嗓子有些許不舒服,之後就是鼻涕眼淚一把把,頭昏腦漲整個人像踩在雲彩上頭似的。

也許,湛小野就是到了病情的高發期。

但這心理疾病更是要針對階段的症狀下藥,否則一旦病入膏肓就將會徹底毀了一個人。

一念生,一念死,說的就是心理問題。

岑詞把自己關在書房,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躺椅上,手旁是厚厚的卷宗。

靠著靠著覺得哪裏不對勁,起了身,看了看躺椅,一時間心裏有種感覺滋生出來。

說不上來,很奇怪的感覺。

可是,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後不過短短數秒。

岑詞碰了碰發疼發漲的額角,可能是在車禍裏受了驚嚇而不自知吧。

有時候,人的意識和大腦就像是一對歡喜冤家,尤其是受到驚訝時,大腦會自動開啟對心理的保護機製,目的就是將作用在心理上的傷害減到最低,可潛意識則不同意,總會想方設法避開大腦的監察機製,抓住機會就會提醒你曾經發生過的事。

潛意識的告知,方式有很多,大抵都是包裹著外衣來含沙射影地提醒你。

就像是湛小野的情況。

岑詞抱著卷宗坐回了沙發上,抓了個靠墊放在腰後。

湛小野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開始,他跟另一個他井水不犯河水,頂多就是時不時能瞧見另一個自己的出現。而始發階段岑詞並沒接手,當時湛小野的媽媽是為他找的其他精神分析師。

直到另一個湛小野與湛小野本人有了交集,這起個案才轉到了岑詞手裏。

做診斷時,湛小野就自己出現在玄關、手拎菜刀一事做出了回答,他說那個不是他本人,是另一個自己。

然後跟她說,岑醫生,你之前說過,如果另一個我出現的話你會認出我們的,現在他已經開始奪我的身體了,他就要變成我了,你看,他還要拿著菜刀殺人呢!

是,真正的湛小野雖說有少年的脾氣,但絕不是手持菜刀暴戾的性格。

問題在哪裏?

岑詞放下卷宗,目光伸向書房門口處凝神思考。

正值夕陽偏移。

有大團的光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折射了耀眼的光線,似粼粼的水紋。岑詞沒移開目光,陷入深度思考的她並沒覺出刺眼來。

突然,有道暗影遮了地麵上的光。

隻是一瞬,甚至說,就是一閃而過。

卻令岑詞驀地有了反應!

“誰?”

她坐起來,盯著書房門口的位置,警覺。

沒人應答。

整個房間安靜極了,隻能聽見客廳的落地鍾在一格格跳動的聲響。

地麵上的那攤光影還在,隨著窗外的夕陽緩慢地偏移。

一切都像是正常。

但岑詞有預感,這屋子裏除了她之外似乎還有別人!

想到這兒,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誰能無聲無息進屋?

有賊。

岑詞害怕歸害怕,但總不能任由著害怕就什麽都不做。她想到自己的手機在包裏,包是進門後直接扔在玄關,沒拎進衣帽間。

那人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