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04溫泉街(18)
畢竟,比起胡亂猜測那位鬱子小姐的身份,不如直接將對方召喚出來見一見好了。
寫好「和鬱子小姐見麵」的願望後,祁究將繪馬翻過來,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提筆寫下了代價——
「麵議」
在旁圍觀的秦讓震驚:“…話說你這個代價…真的沒問題嗎?”
祁究聳聳肩:“我和這位鬱子小姐也不熟,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麽,可不得先見麵了解彼此後,再談條件嗎?”
秦讓無語:“……”
好家夥,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和邪靈交易時,代價直接寫「麵議」的,這又不是和HR談薪資!
“見麵聊一聊,我想這樣對交易雙方來說都有好處嘛。”祁究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他敢和鬱子小姐開出「麵議」這麽離譜的條件,一是他確實不了解這個躲在倀鬼背後的邪靈;二是他篤定鬱子小姐會答應見麵的請求,無論他寫什麽代價對方都會出現。
畢竟,他已經直呼邪靈名字「鬱子小姐」了,難道邪靈不會好奇他是怎麽知道的嗎?
秦讓滿臉躊躇地拿起一塊繪馬:“輪到我了…”
神社裏隻有被怨念汙染的黑色繪馬,可他並不願意和邪靈做交易。
但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受限於規則的他們就沒辦法順利離開神社……
就在秦讓犯難之際,祁究斬釘截鐵地說:“你不用許願了。”
說著他還順勢扔掉秦讓手裏的黑色繪馬。
秦讓懵了,不解道:“誒?真的嗎?可規則上不是說…”
“規則上隻說了旅客進入神社後,請自取繪馬寫下自己的願望,但沒強調是每位旅客,我想隻要進入神社的旅客中有人這麽做了,就是符合規則的。”祁究提醒說。
秦讓怔了怔,恍然道:“…也對哦,規則上沒說是每個人!”
既然副本可以給他們設文字遊戲的陷阱,那同樣的,他們也可以鑽副本規則文字的空子。
到時候如果行不通,他再想辦法許願就好,能省則省,爭取將風險和損失降到最低。
祁究將寫好願望的黑色繪馬用紅繩鈴鐺係好,而後微微墊起腳尖,將其掛在祈願架最上層的位置。
秦讓突然想起什麽,摸出溫泉婆婆的咒文吊墜還給祁究:“我感覺還是你來收著吧,你和邪靈做了交易,比較危險……”
祁究收下吊墜:“也行。”
“叮鈴鈴、叮鈴鈴——”
就在這時,神社庭院的夜霧被風揚起,濃稠的白色瞬間糊住祁究的視線,他如陷落渾白沼澤,周遭一切都在刹那間被濃霧吞噬不見了蹤影。
“叮鈴鈴、叮鈴鈴……”
祈願架上繪馬的鈴鐺聲此起彼伏,在濃白中像浪潮般連成一片,潮濕的白霧也變成無數花白的噪點,尖銳的鈴鐺聲裹挾著無數噪點鋪麵而來,為了防止愉悅值下降,祁究迅速閉上眼睛。
直到感覺噪點退潮、尖銳的鈴聲也漸漸變弱,詭異的脂粉味、以及若隱若現的血腥味將燃燒味取代,祁究才緩緩睜開眼睛。
濃烈的紅色撲麵而來,祁究置身在畫滿光怪陸離浮世繪的長廊上。
他隻恍惚了半秒,就意識到現在自己正身處神社邪靈織造的幻境——「鬱之屋」。
走廊盡頭的牆壁變成一扇半透光的障子門,紙門內燭火搖曳,身著盛裝、高高挽著發髻的女子剪影出現在門後,
和前兩次的夢境不一樣,門後的女子既沒有長煙鬥、也沒有貓。
雖然隻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但祁究心裏幾乎已經肯定,鬱子小姐不是那家夥。
原本節奏變快的心跳也在瞬間冷靜下來,不可否認,他莫名有一點失望了。
看來鬱子小姐這條線索,要比他預計的更複雜。
祁究很快消化掉自己的情緒,他上前兩步,輕聲叩響長廊盡頭的障子門:“打擾了,我來赴鬱子小姐的約。”
叩了門,他禮貌地退後兩步,等候對方回應。
令人緊繃的沉默蔓延了兩秒。
隨著“咯吱”一聲響,障子門終於被人從裏側推開了。
一位花魁打扮的美麗女子坐在門內,她手裏持著一把被血染紅的團扇,用扇麵遮了半邊臉。
確實不是那家夥呢……
祁究心裏最後一線希望也熄滅了,戴著能麵的他微微垂下眼皮。
那位盛裝的花魁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你認識我?”
祁究:“是,從別的客人那聽說了您。”
鬱子小姐:“為什麽想要見我?”
祁究:“我想,應該沒人不想見您。”
鬱子小姐愣了一下,隨即咯咯咯笑了起來:“你倒是有趣,從沒人在繪馬上寫過要和我見麵的願望,更沒有人在代價上寫「麵議」。”
她尖銳的笑聲刺痛祁究的耳膜,祁究的愉悅值也開始有下降的跡象。
但祁究依舊不動聲色道:“但是您還是願意見我,對嗎?”
鬱子小姐笑得肩膀微顫,插在發髻上的簪子被她搖晃得叮當作響:“說吧,你見我是為了什麽?”
祁究開門見山問道:“我想知道您為什麽會被困在神社裏。”
鬱子小姐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了,她悲傷地微微垂下眼皮,半晌,她將蒼白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述說道:“因為我懷了武家的小孩,武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要徹底抹掉這個醜聞、抹掉我的存在,所以隻能用一把大火把我和孩子燒死在這裏。”
祁究重新抬起眼皮看向鬱子小姐,濃妝的花魁悲傷地垂著眼皮,那麵染血的團扇始終遮住她的下半邊臉。
團扇的扇柄上掛著繪馬同款紅線鈴鐺。
祁究還注意到,鬱子小姐十指上也纏著同樣的紅線,這讓他想起操縱玩偶的人偶師。
“那場大火毀了一切,後來溫泉街的買賣漸漸冷清,時代變遷,最後盛極一時的花街變成了旅遊度假區,這間「鬱之屋」就被改造成了神社,我的靈魂也永生永世被困於此。”
似乎因為回憶起痛苦的往事,鬱子小姐低低地嗚咽起來。
花魁因為身懷高位之人的小孩被抹殺的故事聽起來合情合理,甚至太過於合情合理了,反而讓祁究心生懷疑。
畢竟,在湯池汙穢之物的描述裏,這位鬱子小姐並非如此柔弱癡情的女子。
“我很遺憾,”祁究並未透露自己的懷疑,繼續問,“那場大火後,這裏的陰火一直在蔓延至今嗎?”
鬱子小姐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是這樣的,因為我的怨念長困於此,這場火永遠也滅不掉。”
說著,她透過染血的扇麵,偷偷看了祁究一眼。
但祁究麵上戴著「十六」麵具,她看不清這位年輕人的表情。
祁究不動聲色繼續問:“可以告訴我,您為什麽選擇了小彌?”
鬱子小姐微微一愣,看向祁究的眼睛輕輕眯起:“你是說那位能量很強、母親已經去世的可憐孩子嗎?是她主動將自己奉獻給了我,所以嘛……意外就發生了。”
祁究麵上不語,這場事故真的可以概括為「意外」嗎?
無論鬱子小姐的身世真假,但她的話應證了祁究一直以來的猜測:因為強大怨念充當了燃燒物的關係,百年前花街那場大火轉化成了綿延不絕的陰火,一直在這條溫泉街看不見的地方燃燒著。
天生擁有通靈能力的小彌因為和鬱子小姐做了交易,鬱子小姐利用她的能量場作為連接,將綿延百年的陰火引到了現實中的溫泉街,於是造成了跨年夜那場二十一人喪生的慘烈火災。
百年前花街的大火是溫泉街事故的「因」,旅館跨年火災事故是「果」。
小彌的交易是連通這場因果的「鑰匙」。
要真正阻止即將降臨的火災事故,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解決掉連通這場因果的「鑰匙」,要麽從根本上切斷當年的「因」。
至於鬱子小姐為什麽這麽做,祁究猜測,被困於此的她或許需要借助別人的力量、吞噬活人的性命維持自身的延續。
比如通過這場事故,利用陰火引發事故,從而將二十一位遊客的生命轉化成更強的怨念來維持自己,同時讓死去的遊客成為自己的倀鬼。
見祁究不言語,鬱子小姐突然咯咯咯笑道:“我已經滿足了你的條件,見了你,你是不是應該履行義務,給我提供代價了呢?”
祁究切入正題:“您想從我這裏獲得什麽?”
鬱子小姐似乎一直在等他這句話,她看了眼祁究**在外的脖子,偷偷咽了口唾沫後,又楚楚可憐地垂下視線:“讓我喝一口你的血,我或許能恢複些力量掙脫神社的鎮壓,積年累月生長在我靈體裏的怨念也會因此消散,這樣一來,這場燒了百年的陰火就能消下去了吧…”
祁究微微揚眉:“這樣就可以了嗎?”
鬱子小姐苦楚一笑,用餘光偷偷窺向祁究:“我並無太多奢望。”
短暫的沉默。
突然“叮鈴”一聲響,鬱子小姐將一枚黑色繪馬拋至祁究麵前。
那是屬於祁究的繪馬,繪馬正麵寫著「和鬱子小姐見麵」的願望,而背麵的「麵議」已經被改成了「讓鬱子小姐喝一口血」。
祁究微眯起眼睛,原來如此,無論自己寫下什麽樣的代價,對麵的邪靈都會將其改成對它有利的交易,狡猾得很。
自己似乎沒有退路可選呢……
千鈞一發之際,祁究打開自己的技能麵板,距離值夜那晚已經過去了兩天一夜,「npc限時聘用書」顯示早已冷卻完畢。
“係統老師,我可以給召喚出來的npc員工分發武器和道具嗎?”祁究詢問係統。
【當然可以,您是老板,自然可以指定他們的道具】
“我明白了,”麵具下的祁究彎起唇角,交代係統道,“麻煩您將這枚咒言吊墜提前交給待會過來打工的npc,交代她把吊墜當子彈用。”
溫泉婆婆給的吊墜正好類似子彈的形狀,很適合放在槍膛裏。
【收到,請問您現在是否立即啟用npc限時聘用書】
“是。”
【尊敬的旅人您好,限時聘用書技能已經啟動,現在您可以召喚一位npc為您打工】
【注意!技能冷卻時長為24h。且召喚的npc須來自已完成終結任務的副本】
【警告!達成以上條件後,當npc對召喚者的好感度過低時,有召喚失敗的可能性。召喚失敗三次將自動進入冷卻期】
【請問您想對哪位npc發放限時聘用書?】
“請對暴走的羅塞蒂小姐發放限時聘用書,謝謝。”祁究對係統說。
【限時聘用書已經發放,請您耐心等待片刻】
【本次聘用時效:5分鍾】
【叮!召喚成功,但由於羅塞蒂小姐正忙著處理私人事務,她將在一分鍾後抵達】
【注:等候時間不消耗聘用時長及費用】
【咒言吊墜已經成功交給羅塞蒂小姐,請您放心】
“我知道了。”也就是說,祁究要想辦法拖延一分鍾的時間。
密閉的長廊突然揚起了大風,周遭鈴聲大作,仿若夏夜急雨催打山林,又似無數招魂的咒言齊齊響起。
原本跪坐在走廊盡頭的鬱子小姐突然站起身,她抬手取下發髻上的發簪,一頭烏黑長發瞬間散落。
驟起的狂風揚起鬱子小姐的深紅長袍,她的長發像水蛇般在風裏浮動。
她身後染血的屏風被風揚起,露出藏在屏風後無數個排列整齊的日式玩偶。
玩偶臉上裂開詭異又蒼白的笑容,和祁究不久前從「前台呼叫按鈕」裏挖出來的詛咒玩偶一模一樣。
看來躲在背後操縱旅館鬼怪的邪靈,真是這位被困於神社裏的鬱子小姐。
血扇半遮麵的鬱子小姐發出“咯咯咯”的笑聲:“隻要給我喝一口你的血,一切可能就會結束。”
說著,鬱子小姐終於移開遮住下半邊臉的血扇,露出兩瓣猩紅潮濕、裂至耳根的唇。
這雙將臉一分為二的唇,讓祁究想到了怪談傳說中的裂口女。
伴隨著鬱子小姐咯咯咯的笑聲,鮮血不停從她嘴唇的裂口流淌滴落,染紅她的脖子和衣襟。
“沒問題,”祁究麵無懼色,他將黑色繪馬握在手裏把玩,聲音冷靜非常,“但在此之前,我想跟您打聽一個人。”
他需要拖延至少一分鍾的時間。
“什麽?你說。”已經將祁究視為池中魚的鬱子小姐心情似乎很好,她津津有味地舔了舔自己嘴唇裂口上的血。
祁究:“您認識另一位很會蠱人的男花魁嗎?他吊著長長的煙鬥,養了一隻灰色的貓咪。”
鬱子小姐神色微頓,眉頭微微蹙起:“你認識他?”
“有幸見過。”祁究回答。
鬱子小姐眼神閃爍,質疑地看過來:“你想要找他?”
祁究篤定點頭:“我答應過要赴他的約。”
鬱子小姐深深地看著祁究,隨即狂亂地笑了起來:“你找不到的、沒人能找到他,他再也沒回來過,他不會回鬱之屋了……”
祁究靜靜地看著發狂的鬱子小姐,不言語。
麵具下的他微微揚起唇角,說什麽呢,自己已經連續兩天和那位男花魁在夢裏見麵了。
鬱子小姐似乎無故被激怒了,她瞬間收起狂笑,露出猙獰又血腥的表情:“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接下來,輪到我享用你了。”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身體化成一道紅色的殘影朝祁究衝去,祁究和她見過的所有獵物都不一樣,他既沒有嚇得屁滾尿流四處逃竄,也沒有匍匐在地哭喊求饒。
這個戴著能麵的年輕人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甚至沒有向後退半步,隻是稍微抬起眼皮看向這位血腥猙獰的花魁小姐。
鬱子小姐瘋狂吞咽唾沫,越是靠近,她越是能分別獵物的美味程度。
她幾乎從未嗅到過如此誘人鮮美的味道,這個年輕人一定非常可口……
長長的指甲從她蒼白的手指生長而出,鬱子小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笑聲,可就在她朝站立不動的青年伸出手、準備一口咬上他的脖子享用鮮美血液時,一道身影突然擋在祁究麵前。
穿著玫瑰色禮服、擁有一頭張揚紅發的少女出現在走廊上,她右手持槍,微微歪著腦袋,對著鬱子小姐的方向瘋狂按下扳機。
“砰砰砰——!”
如雨點般密集的槍聲響徹密閉走廊,子彈強大的衝擊力讓身為怨靈的鬱子小姐連退數步。
踩著高高舞鞋、似乎剛被從舞會上被召喚過來的羅塞蒂脾氣十分暴躁,她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麵無表情地扣動扳機步步緊逼,似乎已經把這個花魁模樣的邪靈當做自己練槍的靶子。
直到那枚咒言吊墜從槍口射出,正正射穿鬱子小姐的喉嚨,鮮血從她的裂口和彈孔中噴射而出,這位倒黴的花魁瞬間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
咒言的鎮邪能力疊加羅塞蒂小姐的槍火,直穿這位裂口花魁的要害。
她麵目猙獰地蜷縮在地,用一種即哀怨又憤怒的眼神看向羅塞蒂身後依舊站立不動的祁究。
祁究臉上的「十六」能麵在混戰中裂了一條縫,此刻他隻稍微上前一步,這幅麵具就經不住裂成了兩半,從祁究臉上滑落在地。
“啊呀,怎麽就壞了,這可怎麽和旅館老板娘交代呢。”
祁究躬身撿起麵具,一瞬間,他和蜷縮在地的鬱子小姐四目相對——
隻見鬱子小姐臉上的哀怨和憤怒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強烈到令她麵目扭曲的震驚。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祁究這張臉,仿佛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