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04溫泉街(17)

祁究像昨晚一樣提著鬼火竹燈,行走在被黑暗和死寂吞噬的街道上。

但今晚比昨晚順利很多,用了不到十分鍾,祁究就引著秦讓來到「鬱之湯」溫泉場入口。

“你們過來啦,一路辛苦啦。”戴著能麵的溫泉老婆婆已經在此等候。

祁究:“希望沒讓您久等。”

老婆婆笑得和藹:“沒有沒有,你們很準時。”

透過麵具,老婆婆將新來的秦讓打量了一遍,問道,“你們真是兄弟嗎?”

祁究說謊說得坦**:“是的。”

老婆婆喃喃道:“好奇怪,你們倆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呢,完全不像是兄弟倆嘛……”

秦讓立刻緊張得繃緊肩膀,祁究笑著轉移話題:“我哥哥的推拿技術比我好,所以今晚特意讓他過來給您提供服務。”

“那太好啦,我這把老骨頭是應該好好按一按了。”被強行岔開話題的老婆婆很快忘記剛才的疑惑,笑咯咯道。

今晚非溫泉開放日,整個「鬱之湯」沒有客人,濃鬱的硫磺味彌散在潮濕的白霧裏,遙遙能看到霧氣中搖曳的黃色油燈,木屐踩在石疊路上發出“咯咯咯”的聲音,整個「鬱之湯」靜謐得仿佛與世隔絕。

但在白霧最深濃之時、在絕對的寂靜中,祁究隱約能聽到細碎的喧囂聲。

像是沉浸在紙醉金迷裏的男男女女的笑聲和歌聲,熱鬧得詭異的聲音隨霧而來,頃刻又被風吹散,讓人捕捉不到半分痕跡。

踩在石疊上的秦讓狠狠哆嗦了一下,他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你有聽到什麽詭異的……”

祁究還沒來得及回答,戴著能麵的老婆婆就立刻回過頭來:“噓!”

她將食指壓在麵具所繪的嘴唇上,示意秦讓不要出聲。

秦讓立刻嚇得噤了聲,濃稠的白霧覆蓋而來,他再不敢東張西望,怕真的看到什麽髒東西,於是低著頭看自己的木屐和腳尖。

兩人跟在老婆婆身後,隨她進入給客人提供的溫泉休息室。

老婆婆說現在因為客人太少,這個休息室也幾乎處於半廢棄的狀態,已經成了她個人的起居間。

“切記,溫泉場內禁止大聲喧嘩哦,特別是白霧彌漫的時候。”老婆婆語重心長地交代說。

秦讓沒忍住問道:“剛才我好像聽到溫泉池那邊有奇怪的聲音,所以……”

老婆婆咯咯地笑:“這很正常嘛,畢竟溫泉湯池人來人往的,總會有點吵鬧。”

她這麽說,秦讓更覺毛骨悚然了,他哆嗦了一下道:“可…現在明明不是開放日…沒有人啊…”

老婆婆頗為感慨道:“現在是沒人,可曾經這裏可熱鬧了,人們的情緒早把這裏浸染透了,即使現在沒人,偶爾也會在濃霧裏聽到當年的喧囂。”

趁秦讓給老婆婆推拿,祁究做出閑聊的樣子,問老婆婆說:“我聽一位客人說,溫泉隔壁那座神社很靈驗來著。”

“是呢,以前來溫泉度假的年輕人都喜歡去神社祈願求簽,但是嘛…”老婆婆頓了頓繼續說,“我們當地人很少去的。”

祁究和秦讓立刻對視一眼:“這是為什麽呢?”

溫泉老婆婆作為一位年長的npc,祁究相信副本裏沒有比她更了解神社信息的人了。

老婆婆回憶過去說:“好久以前,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有一些關於這座神社的怪談,說神社裏困著一位可憐的女人,她白麵紅唇,身著猩紅華服,腳上穿著黑漆桐木製成的高下駄,發髻高高隆起,模樣極美極豔。”

祁究忙問:“這位被困的女人叼著煙鬥嗎?”

老婆婆想了想,搖頭:“這倒是沒聽說過。”

“傳說在沒有月亮的夜晚,隔著神社的大門,可以隱約聽到裏邊傳來女人的笑聲、哭聲…甚至還有歡愛時的呻吟聲,所以附近的長輩夜裏是不讓小孩們在神社門外玩耍的。”

祁究:“咦?可那座神社不是求姻緣的嗎?”

“是呢,但怪談裏真真假假的,誰知道呢?”老婆婆繼續說,“還有更詭異的說法,在冬日下雪的夜晚,如果哪位晚歸的溫泉客路過神社,聽到女人的聲音後還不趕緊離開,甚至湊到窗戶下繼續偷聽裏邊的動靜,就會看到神社的窗戶紙變成潮濕的紅色,就像是被血染透了一樣,啪嗒啪嗒,窗紙滲出的血水還會滴在晚歸者的衣服上呢。”

溫泉老婆婆用蒼老的聲音描述神社古早的怪談,正為她推拿的秦讓嚇得手都僵了。

他隔著麵具偷偷看了眼祁究,這家夥依舊不動聲色。

“按規定,神社夜裏關閉後是熄燈熄火的,但總是有晚歸的客人,在神社關閉後看到裏邊點著燈,他們是這麽描述的:隔著窗戶紙看神社裏亮堂堂的,像是有火光在閃爍一樣,”老婆婆歎氣道,“可神社夜裏怎麽會有火光嘛!”

祁究:“神社以前發生過火災嗎?”

老婆婆想了想,搖頭:“我印象裏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祁究眉頭微擰,難道夢裏的的大火並沒有發生在現實的神社裏嗎?

“我以為熄燈熄火的規定,是因為神社有什麽曆史事故原因,所以格外小心些。”祁究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不清楚了,好像是從我出生開始,神社就有這樣的規定,就和那些怪談一樣古老。”老婆婆描述說。

“這樣啊…”祁究猶豫了片刻,突然問道,“對了,您認識鬱子小姐嗎?”

老婆婆仔細地回想了一陣:“不認識,名字有些熟悉,但…”

思考了片刻,老婆婆終於放棄了,搖頭說,“想不起來了,大概叫鬱子小姐的客人很多吧。”

推拿進行得很順利,很快,秦讓已經熟練地為溫泉老婆婆完成了服務。

兩人堅持沒收取老婆婆的費用,老婆婆坐起身:“那怎麽好意思呢?你們年輕人賺點生活費也不容易的。”

“對了,待會你們是直接回旅店嗎?”老婆婆問兩位年輕人。

祁究邊收拾推拿用具邊回答:“不瞞您說,我和哥哥打算回程的時候去隔壁的神社看看。”

他並不打算對老婆婆隱瞞自己的行程,畢竟很可能從對方嘴裏再問到些有價值的信息。

“待會就去嗎?”老婆婆微微一愣。

祁究笑:“是啊,畢竟從旅館出來一趟不容易。”

“請問,您有什麽建議可以給到我們兄弟倆嗎?”祁究不放過任何詢問線索的機會,追問道。

老婆婆深深地看了眼祁究,語重心長地警告說:“記住,如果神社裏的繪馬變成了黑色,請盡量不要使用,據說那是沾染了怨靈怨念的繪馬,寫下的願望將會被送到怨靈那裏。”

繪馬,是人們前往神社祈願時使用的五角形奉納物,大多數是繪有獨特圖案的木板。

“還有,跨入鳥居之前記得先鞠個躬,夜裏不要把明火帶進神社,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們當地一直是這麽流傳的,還是謹慎些為好。”

聞言,祁究微微愣住:“我明白了,謝謝告知。”

隻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既然有黑色繪馬的存在,那就證明了神社裏存在髒東西。

“對了,既然你們不願意收我的推拿服務費,我就把這個給你們吧,”說著老婆婆將一枚指頭大小、形狀似子彈頭的吊墜遞給祁究,交代說,“吊墜裏放著鎮壓邪祟的咒文,雖然能量有限,但在緊急關頭或許可以幫你一把。”

溫泉老婆婆對這位新來的年輕人印象非常好,並不希望他出事。

“謝謝您,”祁究收好咒文吊墜,朝老婆婆鞠躬致謝,“以後您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聯係我們。”

老婆婆拍拍他肩膀:“真是好孩子,既然你們已經計劃好了,那就早去早回吧,注意安全。”

*

兩人告別溫泉婆婆後直接前往神社。

原本隻有黑暗和死寂籠罩的溫泉街突然漫起大霧,濃稠的白霧像一張白色的巨網,將不小心闖入的旅人困在其中,讓旅人失去前行的方向,消磨掉他們內心的安全感。

明明不是特別冷,秦讓卻抱著手臂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聽溫泉婆婆講了一晚上神社怪談,現在他遙遙看向這座破敗的神社,總覺得神社一扇扇漆黑的窗戶裏,隱隱約約透出搖晃的火光。

他甚至聽到女人的哭笑聲順著濃霧縈繞而來,像蜘蛛絲一樣將他纏繞其中。

“秦讓,注意愉悅值。”

祁究冷靜的聲音將秦讓拉了回來,秦讓恍惚了一瞬,才發現自己的愉悅值正緩慢下降。

“哦哦,剛才我差點…”

“街上的霧很容易讓人分神。”祁究將老婆婆給的吊墜交到秦讓手裏,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鬼火竹燈,青綠色的火焰燒得更旺了。

隨著濃霧彌漫,街上的怨靈似乎更活躍了。

真是個令人不安的夜晚。

從「鬱之湯」到神社不過是十多米的距離,但兩人卻有種走了很久的錯覺。

這座破敗的神社沉在霧色裏,今晚一盞紙燈都沒有亮。

祁究發現,就像是刻意歡迎他們的拜訪一樣,神社大門上的鎖頭不知何時鬆開了。

也好,省了一個開鎖的道具。

祁究依照溫泉老婆婆的交代,跨過鳥居之前先鞠了個躬,隨後也並沒有冒昧地推門入內,而是效仿前台少女的模樣,先抬手輕輕叩了三下門,等待了數秒確定門內沒任何動靜後,才對著神社門內說:“深夜打擾了。”

說完,突兀的“咯吱”聲在死寂中響起,他推門入內。

被塵封已久的空氣重新流動,祁究動了動鼻子,熟悉的燃燒味彌漫在密閉的空間裏。

可溫泉老婆婆說過這間神社並未遭遇過火災,為什麽會有和旅館一樣的燃燒味呢?

難道因為火災發生時還沒有神社?而是那座佇立在遊街上、用來招待歡客的「鬱之屋」?

為了保險起見,祁究遵循溫泉老婆婆的話,將他的鬼火小竹燈放在了神社之外的鳥居處,從道具欄裏兌換了兩把手電用於照明。

“祁究,你看這個。”秦讓已經掌握了爐火純青的找線索技巧,他舉著手電朝神社大門右側的石牌照去。

祁究順著手電的光,注意到石牌上刻有《神社守則》——

1.通過每一道鳥居之前請先行鞠躬;

2.本神社禁明火,請勿在此吸煙或燃香;

3.神社為參觀遊覽的遊客提供了繪馬,旅客進入神社後,請自取繪馬寫下自己的願望,並留下自己的姓名;

4.請在繪馬的背麵寫下您願意為此付出的代價,並將寫好願望和代價的繪馬掛置在祈願架上;

第二條規則再次應證了祁究對神社原址被燒過的猜想。

但第三第四條規則就有點棘手了,簡言之,神社強迫進來參觀的遊客使用繪馬進行祈福許願,還要為自己的願望付出一定的代價。

秦讓下意識看向一旁的「繪馬自取處」,待他看清那些提供給遊客的繪馬後,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神社提供的繪馬全都是黑色的,也就是溫泉老婆婆警告過的、被怨靈怨念汙染的繪馬。

“這…我們這要怎麽辦?”秦讓不知所措地看向祁究,“神社規則上說,進來的遊客要在繪馬上寫下自己的願望和代價,可這個繪馬明顯是被怨靈汙染的…”

祁究並沒有執著於規則,而是走到祈願架前,目光飛快流連於已經寫好願望的繪馬:“先不著急考慮《神社規則》的事,我們先找到小彌的繪馬尋找線索。”

秦讓愣了一瞬:“小彌的繪馬?你的意思是…?”

祁究微眯起眼睛,聚精會神地瀏覽祈願架:“事故發生前那個跨年夜,她一定來過這裏。”

雖然他們現在的時間線還沒走到跨年夜,但祁究相信副本裏「爆炸火災事故」和「玩家的時間線」是表裏世界的關係,「裏世界」即小彌生活的“現實”,在那裏跨年夜火災事故已經發生了,作為在「表世界」闖關的他們才會看到溫泉街荒蕪又怪誕的現象。

而根據那家夥給出的夢境提示、小彌模糊混亂的隻言片語、以及收音機裏的信息,祁究判斷「神社」是連通表裏世界的空間,也是串起那些零碎線索的繩索。

秦讓聽得雲裏霧裏,但多次配合下他已經習慣祁究的風格,也習慣了不要去深思為什麽、而是以最高效率完成祁究的計劃,畢竟他知道自己永遠跟不上那家夥腦子轉動的速度,問了大概也率是一頭霧水,還不如擼起袖子幹。

經過一個副本的“入室偷竊”訓練、加之歐皇體質的加持,秦讓找東西的速度是尋常人望塵莫及的。

“找到了!是這個應該沒錯!”

很快,秦讓從祈願架上幾千塊寫了願望的繪馬中,敏銳地找到了署名小彌的黑色繪馬。

“得罪了。”雖然內心有點抗拒,但秦讓到底還是踮起腳尖取下別人的繪馬牌子。

祁究用手電照過去,隻見繪馬上留有少女稚嫩的筆跡——

「我想忘掉媽媽已經離開這件事,讓媽媽重新活過來吧,或者讓我重新回到媽媽的身邊」

「祈願人:小彌」

原來夫人先於爆炸事故離開了小彌。

這樣一來,就能解釋當時祁究問小彌想到神社來求什麽“事物”時,小彌眼神茫然地說出兩個字——媽媽。

秦讓心中震驚,迅速翻到寫著許願者代價的背麵——

「我願意為此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剩餘的生命」

秦讓握著小彌的繪馬,嘴唇顫了顫:“這…?”

“大概能捋清楚了,小彌為了回到媽媽身邊,在神社裏和邪靈做了交易,這很可能是導致爆炸火災事故的「因」,”祁究露出了然的神情,“收好這枚繪馬,我們把它給小彌帶回去。”

祁究猜測夫人很可能死於某次意外,跨年夜當天,失去母親的小彌才會來到這座神社許願。

而小彌在願望裏提到過,她想要忘記媽媽已經離開這件事,所以她才會忘記夫人已經過世的事實、忘記黑色繪馬上自己和邪靈的交易、甚至忘記因此引發的災難。

小彌很大可能是這個事故的「起點」,也是副本的「解」。

至於小彌和夫人為什麽會以玩家的身份活在副本裏…這個大概需要在小彌恢複記憶後才能知道真相了。

祁究重新看向架子上幾千塊黑色的繪馬,同樣注意到每塊繪馬上都係著紅繩和小鈴鐺。

昨晚他拆掉「前台呼叫按鈕」後,在牆洞裏找到的一簇詛咒頭發上,也係著同款紅繩小鈴鐺。

而鈴鐺的聲音則是鬼怪可以攻擊遊客的信號。

祁究猜測,旅館事故裏死亡的怨靈正被神社裏強大的邪靈力量控製著,很可能類似於倀鬼般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樣,女巫超度旅館怨靈的計劃可能是無效的。

旅館的怨靈很可能隻是混淆選項,因為這些係著紅繩鈴鐺的怨靈僅僅是邪靈的倀鬼,即使成功讓所有旅館怨靈們安息,也沒辦法真正打破邪靈的能量離開這個副本。

而神社裏彌漫的燃燒味表明,這位躲在倀鬼背後的強大邪靈同樣是被火燒死的,並且由於某種原因,現在的它被困在神社裏,身上力量沒有得到真正釋放。

成功獲取小彌的繪馬後,兩人開始試圖離開神社。

可詭異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神社內部並不大,他們沿著原路返回,可怎麽也找不到神社通往溫泉街的大門,也看不到來時的鳥居。

白霧越來越濃,濃到幾乎吞沒祁究手電的光線。

兩人繞著院落和祈願架轉了好幾圈,那扇掛著鎖鏈的大門真的消失在濃霧裏。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秦讓抱著胳膊微微發抖,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是害怕還是覺得濕冷難耐。

祁究:“鬼打牆吧?要不你試試小彌的辦法?”

秦讓:“啊…你是說熱尿淋頭嗎?現在我可尿不出來。”

祁究:“開個玩笑,我們出不去,大概率是因為沒完成神社給旅人定下的規則。”

秦讓恍然:“你的意思是…因為我們沒許願?”

“可溫泉婆婆交代過,黑色的繪馬是被邪靈汙染的,盡量不要用…”看祁究這幅若有所思的模樣,秦讓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祁究:“但不用的話,我們可能在神社困到死也出不去,而且…”

他話說到一半,便徑自朝放置繪馬的台麵走去。

秦讓愣了一下,慌忙跟上他的腳步:“而且什麽?”

“既然改變不了神社規則,也改變不了繪馬的顏色,那我們就控製願望好了。”

說著,祁究已經拿起一塊黑色的繪馬,在繪馬正麵寫下願望——

「和鬱子小姐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