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天一早,在房間內用過早餐,陳暮收拾隨身背包前往機場,來給她送餐的服務生順帶給她遞了句話,道是房間主人臨時有事離開,來不及當麵和她告別,下回見再給她賠不是。
陳暮聽後恍惚了一秒,原本以為至少今早會再見麵,哪曾想會是這樣。
昨晚和顧時屹相處的最後一幕,就這麽毫無預兆的再度浮上心頭,那會兒,她強撐著困意問他:“我們還會再見嗎?”
話音落下,她睡眼惺忪的望過去,等著他的回答。
男人端端立在那兒,暖色調的氛圍燈灑落在他周身,襯得他愈發好看,對上她的視線,他似笑非笑的凝回來,“衝鋒艇我可提前預定了。”
房間內很安靜,縱他聲音輕緩,方寸之間,仍顯得格外突出,似山穀幽鳴,由遠及近撞在她耳膜上,“怎麽,又改主意了?”
毫不掩飾的揶揄語調,帶著幾分縱容的笑。
陳暮沒忍住偏了偏臉,躲開他望過來的視線,這過程中,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虧她還自以為是的覺得,這場你來我往的曖昧遊戲裏,主導權還在她這裏,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平早傾斜到了他在的那一端。
陳暮低頭盯腳尖,掩飾麵上神色:“沒改主意。”
瞧著對麵姑娘不自在的低頭動作,顧時屹到底沒忍心再打趣什麽,他收了笑,溫聲說:“不早了,去睡吧。”
陳暮很輕的嗯了聲,而後迅速轉身,關門,背抵在門板上的那一刻,她後知後覺回想起來,見了這麽幾次,她們誰都沒有問過對方的相關信息,兩個連姓名都互不知曉的人,何來下次見。
原以為今早會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麵,不曾想他先走了,那過了今天,隔著半個地球,她們之間,真的還會再見嗎。
她當然不會信了倆人間的末日約定,且不說有沒有末日這一說,她首先就不會有一架可自由駕駛的衝鋒艇。
陳暮扯唇輕笑了聲,揮退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最後往顧時屹昨晚站的位置又看了眼,這才轉身出了房間。
那時的陳暮對命運這類玄之又玄的東西嗤之以鼻,一直到很後來,她才信了悖論式的宿命學理論,所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從你出生那一刻起,經曆什麽事,遇見什麽人,都是定數。
*****
許是由於前一天行程安排的足夠滿,盡管後半夜安穩的睡了幾個小時,上機後不久,陳暮還是如願接著昏沉了過去,那一覺,睡得十分香甜。
她做了一個悠長又美妙的夢,夢境裏,爸爸沒有意外去世,媽媽也沒有迫不及待的改嫁。
她們一家,如這世界上很多三口之家一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是受盡父母寵愛的獨生女,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愜意生活。
假期,她可以在自己的房間裏睡到自然醒,醒來後爸爸會給她熱好可口的飯菜,詢問她今天有什麽安排,媽媽會在一旁笑看著這一幕,最後數落一句,你就寵著她吧。
這個時候,她或許會悄悄癟癟嘴,然後借勢奉承一句最愛爸爸媽媽,下輩子還想繼續做你們的女兒。
可事實上,如今的她,在每個假期,甚至沒有可回的家,付女士口中的家,是個她做不了什麽主的地方,那裏沒有人歡迎她回去。
被這樣不美好的結局驚醒,陳暮猛地睜開眼,她愣了兩秒,漸漸回過神來。
舷窗外天光大亮,陳暮抬手遮眼,偏頭看過去,飛機正在跑道上減速滑行,耳畔噪音轟鳴,跑道外,是漂亮的像藝術品的馬爾維納斯國際機場,收回視線,她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快速清醒。
隨身背包裏裝著轉機時便換好卡的手機,陳暮靠回椅背,緩緩拉開拉鏈,取出手機後她捏在手裏,一邊醒神一邊不疾不徐地按下開機鍵。
手機屏幕重新亮起時,她低頭看向屏幕,微信有多條未讀消息彈出,有來自何欣的,問她到哪兒了,也有朋友們關心她旅途情況的,最後彈出來的那兩條,來自她最不想看見的那個人——江逾白,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江逾白:人在哪?】
【江逾白:看到回電。】
陳暮再次坐直身,江逾白這兩條消息帶給她的威懾力,一點不比被他當麵質詢少。
她仰頭平複氣息,片刻工夫後,她再次低頭看向聊天框,兩人上次聯係是一個月前,江逾白詢問她學業相關,建議她申請劍橋的碩士,他有熟識的朋友,可以給她提供任何有關留學申請問題的解答,她回複說自己保研已是既定結局,不再考慮留學建議。
江逾白隔兩天回了個嗯,這之後,他許久沒聯係她,原本兩人也不是什麽和睦的兄妹,自從那事後她有意避著她,他察覺她的態度後也沒有經常打擾她。
所以今天,他是出於什麽原因給她發的這兩條消息。
轉機前,還未收到江逾白的消息,這兩條未讀信息,應當發來不久,思慮飄忽間,飛機結束滑行,穩穩停在廊橋口,陳暮晃晃腦袋,不再去想有的沒的,她有條不紊的起身拿行李,跟著旅客隊伍過廊橋,往海關關卡走。
其實想過權當沒看到這兩條消息的,她這趟行程時間長,人又不在國內,縱使他手段滔天,找她總要費些時間的,但江逾白的可恨之處就在於,她給他難堪,他會加倍報複在付女士身上,與其被動的讓他找到,不如坦誠一點,把自己的行蹤告訴他。
陳暮閉了閉眼,沒急著入關,轉身走到隊伍最後麵,打開撥號軟件,輸入那串數字,江逾白的號碼,在她曆任手機裏從未儲存過,卻不知為何像魔咒一般印在她腦海裏,每當需要聯係他時,大腦總能清晰的告訴她。
嘟聲大約隻響了兩下,電話接通,聽筒那端,傳來她並不想聽到的清冷男聲,語速很慢,一字一頓:“去哪了?”
陳暮努力牽起嘴角笑:“哥,學校那邊的事結束了,我和朋友約著一起出來玩。”
她聽見江逾白起身的聲音,像是從什麽喧鬧之地走入另一安靜空間,“去哪玩了。”
陳暮:“烏斯懷亞,後麵有郵輪行程,想去南極看看,明年三月回去。”
陳暮老老實實報上自己的所有行程,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之後他聽見江逾白愈發冰冷的聲線:“暮暮,哪家公司的郵輪,一趟南極行帶你玩三個月。”
陳暮唇線緊抿,在心中盤算要怎麽回答,江逾白一早就跟她說過,不許出去打工,還記得高考過後她想做兼職,攢一些自己的錢,好脫離江家,不再受製於江逾白,那時江逾白是怎麽做的。
他一聲不吭的到她打工的奶茶店裏,不顧她正在上班,強行把她帶回了家,之後又拿她未成年這一點做文章,讓那家奶茶店關了門。
那個工作機會本就是高中同班同學介紹給她的,開店的是她同學的表哥,她那時隻差幾個月成年,連累別人店被關掉,又罰了不少錢。
自那之後,她再沒敢動過打工的心思。
每逢假期為了躲他,天南海北的玩,這次之所以又動了打工的念頭,主要因為探險隊員是一份很難得的體驗機會,沒有何欣的介紹,她不會得到這份工作,她喜歡體驗各類新奇。
陳暮攥了攥衣擺,壓下心中那點心虛,說:“哥,不是一家,不同公司郵輪的路線不同,我買了三張船票,難得來一次,想都看看。”
江逾白笑一聲:“暮暮,你是不是忘了你用的卡是我的副卡,每一筆花銷我都能看得到,我不覺得你最近幾個月的支出,夠你買三張船票。”
陳暮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江逾白總是這樣,不好糊弄得很,她大腦飛速運轉,“不是用你的卡買的,我媽知道我保研的事之後給我轉了一筆錢,然後我之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在郵輪公司工作,幫我走的內部價拿的票,折扣很大,沒花多少的。”
江逾白那頭安靜了幾秒,像是在思量這話的真假,陳暮屏息凝氣,等待江逾白對這話的審判。
也不知過去多久,眼見過關隊伍越來越短,江逾白終於出了聲:“她每個月信托有限,你花錢,最好還是刷我給的卡。”
陳暮在心裏默默舒了口氣,故作輕鬆道:“知道了,謝謝哥。”
結束這個話題,江逾白又問她結束南極行之後還有什麽安排,陳暮回答學校那邊還有一些事要處理,畢業相關。
兩人許久不聯係,陳暮覺得自己是沒什麽話和江逾白講的,但江逾白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她隻好舉著手機認真回答他的問題,回答間隙裏,也難免分神,想,叫旁人聽去,或許會真的以為電話那頭是對她關愛有加的哥哥,可隻有她知曉,江逾白是什麽心思。
電話又持續了十分鍾,陳暮像個問答機器似的,一邊蹲在行李箱旁填寫入境卡,一邊舉著手機講電話,她們同一航班的入境隊伍已經快要入關完畢,飛機上坐在她旁邊的華裔老奶奶揮手朝她示意,陳暮放下手中的筆抬手回應,卻不料筆會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呱嗒聲。
聽見動靜,江逾白的問話告一段落,問她在做什麽,陳暮回答:“在填入境卡,等著過關。”
江逾白:“先過關吧,春節前我會到美國出差,到時順道看你。”
陳暮將才回落的心又一次提起來,“哥,那個時候我可能在船上,不一定能見到你。”
江逾白:“春節總歸能休息一段時間,我等你。”
陳暮抿抿唇,想再說點什麽好叫江逾白改變主意,但還沒等她想好措辭,江逾白再度開口:“剛給你的卡提了額,一個人在外麵注意安全。”
陳暮還在思索方才的問題,順著這話很輕的嗯了聲,極乖順的語氣,電話那頭的江逾白卻倏然一愣,陳暮有多久沒在他麵前這麽放鬆過了,他唇角幾不可查的勾了下:“玩得開心點,掛了吧。”
陳暮還沒解決心中隱患,急急叫了聲:“哥,先別掛。”
電話那頭,會議室門口焦急等待的助理就見接電話前還一臉怒色的自家老板一改麵容,仿若雨過天晴,怒色雲消雨散,唇角漸漸揚起好看的弧,是難得一見的溫柔神態,“怎麽了?”
察覺到江逾白態度的轉變,陳暮心下一驚,自己真是急糊塗了,她話鋒一轉,道:“哥,這幾個月我不在家,如果我媽媽那邊有什麽事的話,你別為難她。”
意料之中,回應她的,是江逾白啪的一聲掛斷的電話。
陳暮站在原地,自嘲般的扯了下唇角,下一秒,切換好表情,拉起行李箱向海關窗口走去。